穆念花笑笑,從懷裏掏出一塊漆黑令牌,正是西梁鐵令。佘穆莊看到立刻躬身下拜,神色莊重,沒有半分兒戲。


    穆念花望著黑令微微哂笑,抬頭看向狂風過境的莽原,望著遠方金墉城上掛墜的西梁旗幟。一時間豪情萬丈,卻又不失典雅氣韻。


    他緩緩抬起手掌,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在掌心,融化成水,滴落成淚。


    擎起羽扇,指向南方。他好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走出亭台一直來到所處的懸崖邊上,孔雀大氅呼嘯而起,崖上白鳥四散潰逃。


    舉扇,發號,施令。


    “當年,北安王從此處起兵,一路征戰三百場,收服天下億萬人!今日有我穆念花,繼承北安王世子血脈,願發宏圖大願,重整厚土山河!再造萬邦來賀之盛世,血洗奸佞亂臣一品脫!”


    他說完後浩氣退散,重新恢複柔媚姿態,捂嘴衝佘穆莊笑笑,傾國傾城。


    “佘老太君,跟著我的這條路可著實是不好走。我們將要麵對的不單單是北戎,還有我哥哥穆青候,因此佘老太君,你也要三思而後行才是。”


    佘穆莊:“老夫既然追隨,便已做好馬革裹屍的準備!”


    穆念花哈哈大笑,撫扇疾呼三聲好。隨即羽扇揮灑,衝著南方奮力一指道:“那我們,就從這裏開始吧!”


    這話輕輕落下,天上的雪忽然驟烈起來!


    莽原上呼嘯著出現詭異的大風,帶著白雪和花瓣往前奔襲,好似千軍萬馬轟隆過境一般聲勢浩大,卻又無人看到一兵一卒於大地上奔馳!


    而佘穆莊見狀卻笑得分外濃鬱,他看向穆念花,穆念花望著這突兀間聲勢浩大的詭異大地,此刻正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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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視線交錯,互相之間心照不宣,卻把身邊的隨從嚇得魂不守舍。


    而遠方的北戎國,此時此刻仿若被人從金墉城撕開了口子,強迫著喝下了一味猛藥一般白雪滿天。每一條街道都在嗡鳴震顫,好似電蛇一般扭曲縱橫,仿若流淌全身的經脈般川流不息!


    而高高在上的陵陽城,則是那顆急火攻心的心髒,迎接它的究竟是爆裂還是龜息,現在還沒有人能看得清楚。


    總之這一天,整個陵陽城都在哭。


    除了,地牢裏有一位黑袍道士,一邊彈著焦尾龍弦,一邊捂著嘴巴笑出了聲。


    北戎州,中宣城。


    這是一座地處封國中部的內陸之城,沒有邊疆戰事煩擾,距離京都陵陽僅僅三十裏山路。整天聽得最多的是絲竹亂耳,百姓也都安貧樂道頤享天年。


    說得簡單點,就是懶散。


    中宣城的守備軍也是這般調性,畢竟長年累月不需要上陣打仗,箭樓裏的鐵箭都已然鏽跡斑斑。不過並不是因為天熱潮濕,完全是由於用箭杆晾衣服太多了導致生了水鏽。


    中宣城西城門,入夜子時。


    城樓上隻有不到十人的守夜哨兵,除了兩名站在碉樓上值夜的當班者,其他人都圍攏在樓上牆根底下的篝火旁,聽一位獨眼大漢在那裏滿嘴醃臢地說著風雅俗事。


    “我有個遠房親戚就是廬陵人士,離金鏞城近的很哩!我聽他說啊,近些日子廬陵來了好些個流竄難民,廬陵太守也被革職查辦換了人哩!”


    獨眼大漢一邊嚷嚷一邊嚼著半隻豬腳,從嘴巴到盔甲全是油亮亮的豬油。


    “王統領,我咋聽說金鏞城那邊鬧了瘟疫,已經沒有活人逃出來了呢?”一位二八年歲的兵卒笑著應和,一邊說一邊搓手,但一雙手還是凍得通紅。


    “你個黃口後生,你懂個啥子哩!若是沒人逃出來,那這消息哪來的?是我杜撰的還是我遠房親戚瞎掰的?我告訴你們,不光是有人逃出來了,還有朝廷要人帶頭起事哩!”


    王統領揉揉僅剩一隻的眼睛,表情滿溢著自信與不容置疑。一眾兵卒聽得紛紛點頭,都習慣性地拍他兩下馬屁:“王統領,這朝廷要人又是咋回事兒?”


    王統領聽聞此話立時老臉一紅,想了半晌後嘿嘿一笑:“這個我就不曉得了,畢竟是關乎朝廷的事情。不過據我聽說,那廬陵太守就是因為和這位要人走的親近才被免官,以前應當還是這位要人的麾下舊部哩!”


    “舊部?這位要人莫不成是個將軍?”又有兵卒插話,王統領點點頭,隨即招呼眾人圍攏成圈:“大家湊近點兒,我告訴大家一個更大的秘密!”


    眾人聞言都來了興致,畢竟這城牆上渾無樂事,說說八卦逸聞最是消磨時光。當即一堆腦袋瓜兒緊緊靠在一起,手裏抱著碗筷拿好豬腳,做足準備等待王統領揭曉這下飯的話柄。


    但是,等了半晌後王統領卻隻字未提,隻是在那裏抿著嘴角苦笑。


    又過了一會兒,有一位兵卒等不及了,開口剛要問詢,卻發覺嗓子口好似漏了氣般風涼一片!再一微動腦袋,整個視角便天旋地轉地失去了平衡!


    他意識到自己被人砍了頭了,掉在地上的腦袋仰臉朝天,迎來的是同樣命運的另外七顆頭顱,像冬日裏北方囤積的大白菜一般囫圇往下亂砸!


    接下來,他什麽都看不見了。沒有發出任何呼喊與哀嚎,也沒有去計較別的頭顱撞到了他的眉角,以及有顆腦袋直接咧著嘴巴咬住了自己的耳朵兒這些後事了。


    “劈裏啪啦——”八顆頭顱瞬間被切斷,原地站著的八尊身軀轟然坍塌,僅剩一個拿著匕首的獨眼漢,正是方才那位胡吹大氣的王統領。


    此時的王統領一反常態,他一把扯開罩在眼上的繃帶,露出一隻被刀疤貫穿的凶厲眼眸。他沒有了方才的嬉笑怒罵,由於下手利落幹淨,沒有發出惹人注目的聲響。


    彎**子,他撿起了兩把地上兵卒的刀劍。不過他心裏有些遲疑,想了想輕歎口氣,將刀劍放了回去,隨即去一旁拿了一袋弓箭。


    “嗖——”


    “嗖——”


    兩抹寒光閃爍,碉樓上僅剩的兩位放哨人員也都應聲而倒。王統領出箭很快,好似蟄伏靜待時機的冷血獵鷹,還未聞箭羽破空,便已然是鎖喉奪命!


    一切收拾妥當,他跑到城樓下方,搬動機括打開了城門。


    盞茶時辰過後,西城門外的官道上升起零星火光,隨即呈野火燎原之勢,戰馬粗魯的喘息嘶鳴聲沉悶如雷,放眼望去竟來了一支武裝精良的騎兵部隊!


    雖說夜色深邃,但仍舊能夠瞧看清楚軍隊裏的旌旗,巨大的“穆”字青巾於夜風中鼓蕩,在火把的繚繞下顯得氣勢磅礴。


    騎兵來至城門前,有一彪人馬排眾而出,樣貌英偉,國字臉堂,連鬢胡須,沒有眉毛。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橫亙刀疤,刀疤過處亦無頭發。大鼻環眼,高顴寬唇。身披魚鱗甲胄,左手握斬馬長刀,右手拈指造印。背後插四道金槍如孔雀開屏,槍身上掛滿旌旗左右開弓。上書奇門遁甲之術,不知是何方道門。


    此僚,正是西梁穆家大公子,兵馬大都督穆青候!


    “劍門恭迎青候少主入關”。


    王統領朝著穆青候參拜劍門禮節,隨即讓出身位示意騎兵進城。


    穆青候在烈馬上昂著頭顱,虎目圓睜神威凜凜:“此番進兵陵陽,有勞劍門眾施以援手了。閣下在門中稱謂幾何,方才我在遠處觀望,閣下的身手著實是漂亮幹脆!”


    “您叫我獨狼便好,本來可以更為幹淨利落,奈何門主鎖劍止殺令在身,不得使用劍法。”獨狼回應的不卑不亢。


    穆青候還是那般昂揚,說著客氣的話但卻放不下自家身段:“今番吾二十萬大軍血洗北戎州,九關七十六城的過境皆需仰仗劍門幫扶。目前其它城池進展情況如何,獨狼兄可曾知悉?”


    “早已探聽清楚,目前您的九路大軍皆順暢無阻。眼下所有城池都有儒門安插的父母官,所有城防也都有劍門安插的刺客眼線。隻要大軍一到,立刻便能絞殺放行。兵不血刃讓城池唾手可得,合我們兩門之力,您應當可以放心。”獨狼道。


    穆青候聞言哈哈大笑:“不管是太白前輩還是孔門主,二者皆是嚴謹之輩,我自然挑不出什麽毛病。不過閣下方才有句話說得並不周全,兵不血刃這種事兒並不符合我的行軍風格,我穆青候不出兵則以,一旦出兵必然要攪起血雨腥風!”


    “閣下的意思是?”獨狼微微皺起眉頭,雖說他也是鐵血之輩,但和眼前這位少年虎將相比還是差了很多。


    “眾將聽令,旦進城池,屠殺全境,俘虜奴隸,壯丁充公,老幼不留,金銀不剩!”


    穆青候厲聲大喝,聲傳四野浩蕩八方!身後的鐵血騎兵盡皆仰天呐喊,一股濃烈的血煞之氣貫衝霄漢!


    獨狼:“閣下要做什麽我無權過問,但求閣下不要忘記,當初嚴絳和我主答應過的事情!”


    穆青候:“哪裏敢忘,隻要我滅了北戎朝堂,接下來就是報答孔門主的時候!”


    說罷,大軍轟隆行進,黑色的鐵甲洪流像是一條逆鱗潛龍般蔓延八方。


    這個夜晚,中宣城蒙上了一片血色的蒼茫。


    同樣的場景在其它幾十座城池悄然上演,寂靜的鐵蹄帶走無辜的生靈,醞釀著驚懼萬分的罪孽與仇恨。


    一天之間,將近三十座烽火台盡皆燃起,從金鏞城傳來的告急文書也各種快馬加鞭!


    不過,陵陽城裏已然沒了王與王後,這些文書與信箋大多葬在了血色路途之中,隻有極少數傳到了溫侯俊與賀華黎這些弄權者的手中。


    而僅僅是這樣還遠遠不夠,除了地上的血雨腥風,此時在九關七十六城的地下古陣道裏,來自穆念花的黑色的西梁死侍也在賣力奔襲!


    穆念安就在這群死侍的正前方,自從殺掉自己的翅雪馬後,她好似變了個人似的愈加冷漠。此時的她和一眾將士一起在地下摸爬滾打,身上背著沉重的歸宗窯,雖說前路依舊是茫茫黑暗的無盡陣道,但望向陵陽的眼神卻堅定地毫無彎曲!


    她的背後背著一個卷軸,裏麵靜靜躺著一位青年道士的畫像。穆念安一邊前行一邊小聲嘀咕,好似是索命般不斷重複著一個簡單地字眼兒——


    周遊,周遊,周遊!


    周遊可不知道有人沒日沒夜地念叨他,而此時的陵陽城,正值審案第九日。


    這天,天降亂象於北戎國,雪蓋皇城,枯木回春。而溫侯俊和賀華黎,也相繼收到了西梁上朝大舉進犯的消息。


    午時過後,溫府便忙碌起來。


    家眷下人雜役各自忙碌,風風火火,馬車輜重整齊列陣,老太監和兩名賬房管家在到處吆喝算計,溫侯俊穿行其間到處審視,最終來到南瑾的閨房前停了步伐。


    小長安還是沒有回來,南瑾比以往好似更羸弱幾分,病如西子,柔弱可人。她看著一臉古板的溫侯俊,似有懼怕,又微微迷茫。


    “爹,我們為何要走?”


    溫侯俊看看天象,又瞧瞧南瑾:“有人來接我們了!”


    “誰?”


    “你別多問,跟著公公待在轎子裏,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準掀開簾子瞧看!”


    言罷不顧南瑾泛白的麵色,溫侯俊又囑咐了老太監幾句,隨即略顯慌張地往南閣行路。


    路上,有隨從送來一隻信鴿,溫侯俊草草看罷,眼神裏麵的慌亂又濃烈幾分,那信紙字跡工整,上麵寫了一行小字,言簡意賅,形勢迫人——


    公子用兵在即,穆府門內生變,未免禍亂遭殃,大人盡快回返!


    此時閨房內,老太監神色悲憫的攙扶著南瑾,南瑾看著他蹉跎半生的容顏,臉上的血色又褪了幾分。


    “公公,我們要去哪裏?”


    老太監舉起手指,指指北方,默然不語。


    “我們不等小長安了嗎?”


    “一介卑微下人,哪裏能阻撓老爺的行程!”


    南瑾無言,望著閨房外忙碌的人兒,望著那些枝頭高聳的寒杏樹,耳邊漸漸傳來陣陣詭異奇怪的聲響,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隻是感覺心被高高掛起懸在天上,上麵裹滿了蒼白的冰霜,熾熱跳動卻又無法逃脫分毫。


    同一時刻,三千琉璃大道盡頭,賀華黎和狄江傾正站在一處。


    賀華黎:“咱家向來知曉,北戎國這方祖宗基業,到了紫宸國公這一輩算是夭折了,隻不過咱家不認天命,總想著用這把老骨頭守住這方淨土,不過守來守去,最終還是落得一場空無。”


    狄江傾雙手拄劍蹌地,麵向大道朝天,聞言兩行清淚,流在須發間凍結成冰。


    賀華黎:“該來的終歸不敢晚,該去的終歸留不住,狄翁向來都是迎來送往,眼下豈不知是要去還是留哪?”


    狄江傾:“多留無益,去去就來,歸去來兮,歸彼大荒。”


    “你這般說,讓咱家想起了一隻貓。”


    賀華黎腦中閃過一抹白色,狄江傾自然是不知曉歸去來兮的,權當是賀華黎徑自矯情,當即遞話道:“那貓現在何處?”


    賀華黎幽幽輕歎:“一個不該有恩怨的地方。”


    狄江傾:“不管怎麽說,看來賀公公終究是棄了陛下。”賀華黎聞言惱怒:“哪裏的話!那是咱家對皇後娘娘愛得深沉!”


    他說完此話,好似受不了這高處的風塵,轉身神情枯槁的往裏走,麵前站了陣列整齊的禁軍侍衛,人牆打開通道,紛紛目送老太監緩緩行路,好似一條風塵裏不羈的幹癟鹹魚。


    狄江傾一直看其人影稀疏,忽的開口說道:“這趟渾水,鏢門願隨老友趟一趟!”


    遠處的賀華黎聞言驟停,渾身戰栗許久,隨即緩緩舉起右手,朝空中擺了兩道,隨即帶著禁軍入了深宮。


    而狄江傾依舊站在皇宮通往塵世的琉璃大道盡頭,拄劍挺立,不動分毫。


    他背後就是紫宸國公駕崩的長樂仙宮,此刻已是山雨欲來,雖說並無半分破壞,卻比往日多了幾層死氣青灰。


    二人皆是滿身血跡,李眠重傷肋間,周遊亦舊疾迸裂,墨綠道袍被血染的發黑,和周旋的袍子一般無二,這倒是讓周遊頗為不喜。


    “道長,真的不回去看看?”李眠似乎仍心有餘悸。


    周遊擺手:“生死皆有定數,醜時生的命格不應當此般短淺。”


    經過昨晚的一路奔襲,他們和醜時生等人相繼走散了。


    繡花將軍望望來路:“道長向來學究天人,不過將人命視為草芥,總覺得有些不妥。”


    “他的命本是他的,跟著我走便是我的,而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命,所以就送他去走自己的命了。”周遊喃喃道。


    “用詞不準確,應當是送行。”周遊笑笑,李眠:“道長與我寸步不離,豈不是說我的命亦是道長的命?”


    “將軍的命,何時是自己的了?”


    這話又說到痛處,李眠聞言默然,仿若勾起心事,周遊輕拍其肩:“將軍也莫要傷懷,說起我這條命,又何嚐屬於我自身哪?”


    “道長的命,屬於哪裏?”李眠適時發問,他一直想搞清楚周遊背後的事情,不過這位隱秘道士似乎根本沒打算告訴他分毫,他舉起手指輕輕戳戳蒼穹,不過說出來的話卻好似又在敷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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