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華黎:“百裏太後去世,究竟是誰的手筆咱家暫且不談,但有一點咱家心裏清楚明白,百裏一死紫宸國公亦不可能獨活,畢竟無論是溫大人還是鄴王,都不希望一個無能無權的老家夥,霸占那位子那般久遠!”


    此話出口,屋內狂風穿堂,燭火飄舞,溫侯俊濃眉驟聚,顯然沒料到他說到做到,說了把話說開,真的就毫無避諱!


    賀華黎卻如沐春風,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咱家說沒說到溫大人心坎子裏,咱家不清楚,不過二位的心思在咱家看來已然是昭然若揭,特別是鄴王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還有大好時光可以虛度荒廢,倒是溫大人您膝下無子,又年過半百已知天命,再拖下去著實是不值當的!”


    “賀公公的意思是,咬定皇帝是我殺的了?”溫侯俊摸摸自己的胡須,的確,賀華黎的話句句誅心。


    “豈敢,咱家也是證據說話,再者說咱家若是懷疑溫大人,怎敢堂而皇之的獨來此地?咱家既然來吃你的酒水,溫大人本就聰明,應當能夠明了咱家的用意。”


    賀華黎說完笑笑,溫侯俊聞言神色卻沒有軟下來:“賀公公,鄙人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賀華黎說完笑笑,溫侯俊聞言神色卻沒有軟下來:“賀公公,鄙人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你說說看。”


    “那個道士周遊,明明身上有諸般嫌疑,為何公公對其一再放縱,任憑其於宮中查案,反倒是對我和鄴王施加管製,這未免有些偏頗吧?”


    賀華黎聞言一笑:“原來溫大人是在介意這個,說起這位道士,其實是我故意為之的!”


    “此話怎講?”溫侯俊眉毛皺起,盯緊了老太監。


    賀華黎:“這道士的確疑點重重,咱家看不透他,不過若是他真的是元凶,為何又偏偏循規蹈矩的查案,從開始到現在,其實有很多事情咱家都隱瞞不報,其實就是想看下去,瞧瞧這個隱秘道士究竟還能折騰出什麽因果來!”


    “賀公公究竟隱瞞了什麽,可否告知一二,讓我等被軟禁之人,心中舒服一些。”


    溫侯俊朝他笑笑,賀華黎也未推搡,當即從懷中取出兩封書信,命丫鬟交予溫侯俊瞧看。


    “當初驊安和李顧各自給了咱家一封書信,說是有難言之隱不敢言表,所以呈上書信,溫大人可以瞧瞧看,裏麵究竟說了什麽。”


    老太監笑的很濃鬱,溫侯俊快速拆開信件,裏麵草草的各寫了一句話,溫侯俊看完後,一臉驚愕的望著賀華黎。


    “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意思?”賀華黎的笑靨更濃幾分。


    溫侯俊手上的信件都很簡短,裏麵是李顧和驊安臨時寫上去的,內容出奇的一致:案發當時見到了一位青衫道袍者,蒙麵不知所蹤!


    溫侯俊:“他們的意思是,周遊出現在了百裏太後的案發現場?”賀華黎點點頭:“不光如此,他手裏的那隻白貓,還出現在了紫宸國公的案發現場!”


    溫侯俊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這事情就大了!”


    賀華黎:“現在感慨還為時尚早,還有一件事情溫大人並不知曉!”


    “賀公公指的是?”


    賀華黎陰翳淺笑,伸手指了一下窗外,白色的手指好似枯木凝霜。


    溫侯俊順著手指看去:“白玉樓?我聽聞李顧和驊安二人吊屍白玉樓上,現場出現了周旋道長的蹤影,公公指的可是這般事?”


    賀華黎自然知曉溫侯俊的心思,畢竟周旋就是為其入宮的,當即抿嘴笑的更歡實了幾分:“周旋道長是主動受戮的,並非咱家心意,再者說現場並無其作案證據,因此考證未確鑿時,周旋道長還是高枕無憂的。”


    “西梁來客淪為階下之囚,咱們北戎國好大的做派!”溫侯俊冷笑半晌,這話語調不重,不過所言之意已經擺在明處。


    老太監也明白所在何府,當即表了態度:“北戎國雖說在十九列國中不入上流,卻自有氣韻風骨,溫大人也不必介懷周旋的安危,有咱家幫襯,周旋道長自當安穩如常。”


    “那公公所指白玉樓,到底所為何事?”


    “其實說起來並不能叫事,而是在那樓上,發現了一些東西。”


    “聽聞襲殺百裏太後的凶手便躲進了白玉樓,難不成是凶人的遺物?”他說罷便起身,將四周的窗欞再次檢查一遍,以防隔牆有耳萬無一失。


    “凶人並不得見,不過屬實是有一些有趣的發現。”


    賀華黎說完,抖手從袖口裏掏出兩抹白綾,溫侯俊和其各執一角,將白綾展開無褶,露出上麵彎彎曲曲的一片琳琅圖案。


    溫侯俊瞧看半晌,並未看出門道:“這是何物?”


    賀華黎望著圖案看了良久,方才幽幽吐氣開聲。


    “這是陣法!”


    “陣法?道門?”


    “溫大人有所不知,之前鳳棲宮的枯井事端想必已經聽聞,而此處留下的圖案,和當日於枯井裏周遊那道士所描述的毫無二致!”


    “竟然有此等事?”


    溫侯俊又仔仔細細將陣法看了一遍,不過不通玄奧,根本看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賀公公可曾明了,這上麵究竟寫了什麽?”


    賀華黎自慚笑笑:“咱家從不讀詩書,哪裏來的學問研究這勞什子?”


    溫侯俊:“依公公所言,這兩處地界都生了亂子,又都出現道家陣法,難不成說懷疑司馬國師?”


    這個推測完全是合理的,畢竟司馬種道剛剛離開陵陽,而提到陣法就不得不提道門,提到道門就不得不提國師與大道登仙閣。


    但老太監很明顯並非此意:“即便是懷疑周遊也不能懷疑道門國柱,咱家的意思是,原本案情便毫無頭緒,眼下又出現這古怪陣法攪局,偏偏這時候又來了個古怪道士,一切看似光怪陸離,卻又巧合的天衣無縫!”


    “所以說還是之前的問題,賀公公為何不緝拿周遊?”溫侯俊還是揪著這問題不放。


    “不急於一時,咱家屬實想看看,若是放任這個道士這般下去,還會看到多少咱家想看的東西!”


    這手欲擒故縱,溫侯俊自然是領會的,他端起酒杯靜靜在嘴邊摩挲:“公公就不怕夜長夢多?”


    “外麵的夜的確長著。”老太監咧嘴賠笑。


    “但留給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多了。”溫侯俊舉杯敬酒,指指窗外那輪已經懸於高天的月亮。


    “那便更不能活在夢裏,您瞅瞅咱家,咱家可沒睡,咱家醒著哪!”


    溫侯俊望望長樂仙宮的方向:“您倒是醒著,先王卻睡的荒唐!”


    賀華黎聞言忽而收束笑容,褶皺的麵容上忽的老淚縱橫,他晃晃身子出了門,並沒有拜別溫侯俊。


    有小黃門上前攙扶,賀華黎一把將其推開,徑自出了門庭,也不披任何衣物,就這般一個人走在月光下,走在高聳深邃的宮牆大院裏,除了寒風,隻剩月亮。


    先王啊,先王。


    風裏送來老太監的哀歎,溫侯俊站在風裏,遙望的卻是北方,方才還是梟雄模樣的陰翳老太監,此番又讓人猜不出具體的心思若何了。


    不管是溫侯俊還是賀華黎,都是為官多年的老臣子,不管各自有什麽野心想法,這份侍奉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情分還是沉甸甸的。


    與此同時,鄴王府內。


    鄴王高座太師椅上,身側有一裨將,已被卸了甲胄,恭敬侍候身旁。


    他喝了好幾壺酒,依舊抖擻精神,手腕翻騰輾轉,不停地擺弄著一隻白玉扳指。


    他在等人。


    過了一個時辰,王府外傳來腳步聲,一行人抬著一隻人形布袋,喘著粗氣進了他所在的東閣。


    過了一個時辰,王府外傳來腳步聲,一行人抬著一隻人形布袋,喘著粗氣進了他所在的東閣。


    “砰——”


    布袋放在地上,沉悶的嗡鳴出聲,鄴王起身,目光如炬,示意左右將東閣的門窗盡皆封鎖。


    “來的時候,禁軍怎麽說?”


    被問話的是位連胸毛壯漢,恭敬回應道:“按照殿下吩咐,果真沒有攔阻。”


    鄴王笑笑:“他賀華黎仗著有禁軍撐腰,軟禁我的行徑,卻不能阻我的腦袋!”


    他起身輕輕踢踢袋子:“打開瞧瞧。”


    壯漢應允,招呼其他幾人搭手將布袋給扒了個通透,隨之而來便是一股衝天惡臭,未見其形,便已直衝霄漢!


    鄴王首當其衝,卻好似沒有聞到般氣定神閑,除了微微皺眉外並無過多動容,反倒是一眾丫鬟小廝嘔吐不止,紛紛被鄴王喝退,霎時間東閣裏便沒了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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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王久經沙場,壯誌饑餐胡虜肉,這區區屍臭根本不在話下,那幾位壯漢亦是強忍不發,看向鄴王的眼神裏平添了諸多敬畏。


    而地上則多了一具千瘡百孔的女性屍體,他命裨將取來燈籠和火鉗,將屍體翻來覆去瞧看了半晌,誰知越是這麽瞧看,越是眉頭擰的厲害。


    不多時,鄴王擺擺手留下一個壯漢,其餘人將屍體抬了下去,他癱坐在太師椅上,神情疲倦,但眼中迷茫更甚。


    “殿下,怎麽了?”壯漢輕聲問候。


    鄴王不答,徑自發問:“這屍首,從哪裏尋來的?”


    “鳳棲宮中的井裏,按照您的吩咐行事。”壯漢回應的甕聲甕氣。


    “如此說來便奇怪了,為何會這般?那個女人在哪裏,我要再去看看那個女人!”


    他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奔走,讓他這般意亂心慌的根源,就是方才在鳳棲宮井裏掏出來的那具屍體,壯漢和裨將隨後跟從,幾人在漆黑的王府裏快速行進,暗紅色的燈籠鬼氣森森,伴著若有若無的腐屍氣息,顯映的分外符合情調。


    “你們去的時候,井邊的血水退了嗎?在井下有沒有發現陣法?”


    壯漢點頭:“水確實退了,陣法也瞧見了,不過不懂。”


    鄴王不再說話,一直走到府內寒杏林深處方才止歇,這裏是當初和周遊喝過酒的地方,那具屍體此時便安靜躺在那裏,微微水腫,但輪廓清晰可辨。


    他來至跟前,看向她的臉,嘴角微微發顫。


    “這個女人,為什麽穿著那天跳井時女人穿的衣服?”


    他喃喃半晌,碎岩碎語,好似瘋癲:“道長和我說下麵有陣法,陣眼有紅粉骷髏,偽裝者不知所蹤,那這又是怎麽回事?道長下井看到了她,為何上來後要隱瞞不報?他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情?”


    正沉吟間,天上飄來一片白色物事,翩然滾落,搭在鄴王肩頭。


    他正自煩躁,撚起細看,發現竟是一隻羽毛,修長完美,以其閱曆竟不知是何物的皮囊。


    他抬起頭,發現身邊人也都在朝天上看,舉頭望明月,白色月光下的羽毛淋淋灑灑,蔓延著隨風飄蕩成河,越飛越遠,不知盡頭。


    鄴王望著羽毛的方向,眉宇間的凝重更甚了幾分。


    “究竟發生何事,為何偏偏又是白玉樓?”


    審案第八日夜,醜時,白玉樓。


    樓上空空蕩蕩,沒有人間疾苦,也沒有悲歡離合。


    驊安和李顧吊死的白綾繩索猶在,於風中晃來晃去,狀若幽魂,又似兩行清淚。


    自從百裏太後出事後此地便被封禁,驊安和李顧被襲殺之後,更是鮮少有人問津,樓下來了不少禁軍侍衛,皆是金刀銀甲,大風過尖刀,破風聲如驟。


    此刻,侍衛皆仰望蒼穹,月華灑落的夜空裏,飄蕩著一路雪白的河。


    不是星辰,也不是蒼雪,而是類似羽毛的物事,浩浩蕩蕩,輕若無物,卻又氣勢如虹。


    這條白河從白玉樓裏飄蕩出來,一直伴著夜風飛到遠方,最終融在橙黃色的月光下,不知歸途也不問歸路。


    侍衛向樓上眺望,白玉樓頂的憑欄上,不知何時站了一群羽人!


    此樓高聳巍峨,看不清樓上人的臉孔,隻看到他們穿著的白色衣裙,於夜空裏分外繚繞,衣服上羽毛翻飛,好似在月光下燃燒。


    領頭侍衛忍耐不住,率領隨從上了白玉樓,不過等到他來到樓頂,看到的隻有錯落無序的星河,憑欄處沒有了羽毛,也沒有了羽人,隻剩下一點落寞的碎光。


    侍衛伸出手掌,想把它抓在手中,卻把它震得粉碎,在眼裏碎成了星河。


    他望著遠空,眼裏盡是迷茫,而那些羽毛飄飄蕩蕩一路蕩滌,就這般飄到了鈺璟宮前。


    其中一片落了隊,晃晃悠悠跌落凡塵,最後落到一位年輕道士手上,道士抖抖墨綠道袍,望著羽毛看了良久,最後幽幽輕歎,將羽毛收到了袖口中。


    道士身後跟著二人,將軍和黑臉漢,一個好似天兵天將,一個仿若地府夜叉,正是周遊一行。


    醜時生不多言語,李眠和道士小聲說著話。


    醜時生不多言語,李眠和道士小聲說著話。


    “道長,這羽毛異象你怎麽看?”


    “不看。”


    “我總覺得怪怪的。”


    “這城裏何處是正常的?”


    “我覺得我就挺正常的。”


    “你說這話,那便是不正常的。”


    周遊笑笑,抬腳邁步往裏走,鈺璟宮門口躺了一地的人,盡皆昏迷不醒,不過卻沒有大礙,俱都是被醜時生放軟了身子,不過一時三刻是不會造次分毫的。


    路上,二人談笑如常。


    李眠:“這裏的侍衛也夠倒黴的,算上咱們這批,不曉得被放倒多少回。”周遊哂笑:“除生死外,皆無大事。”


    李眠不解:“此地已經沒有了百裏太後,為何還要過來查探?”


    周遊:“當日賀華黎言說將百裏太後移屍此地,後來此地便出現了行刺之人,文般若險遭其害,刺客消失無蹤,後來便不了了之無人問津,你有何看法?”


    “屍身被盜,賀華黎一介宦官,又能有甚辦法?”李眠不以為意。


    “你有沒有想過,一具屍身並無價值,滿身晦氣,盜取它作甚?”周遊又開始訓練起將軍來,不過李眠想了半晌還是想不通,隻得繼續朝周遊請教。


    周遊笑笑看向醜時生:“你去門口,有人想進來,直接打出去。”


    醜時生甕聲甕氣的應允,拱了拱手晃蕩著出了門,李眠望其背影喃喃感歎:“此子天生神力且武藝高超,不知傳承何派卻又天性純良,道長有此人相助,當是比我更加稱心如意。”


    說罷,周遊輕輕拍撫他的肩膀,微微搖了搖頭。


    “將軍,莫要看輕人心,他究竟有何般想法你真的看的透嗎?”李眠聞言驚愕:“道長此話何意?”


    “很簡單,我不信任他,我目前隻信任你,我周遊遊方天下,不能沒有將軍。”


    李眠聞言笑了,笑的憨傻無比,像個未諳世事的孩子。


    “道長,你許久不曾寫詩了。”


    “此間事了,便送將軍一首新的。”道士對將軍向來如此慷慨。


    “那道長說說,此間是何事?”


    李眠笑的更撒歡了,說實話周遊的詩他能看懂的不多,不過就是這一首首薄薄的希冀,成了他平凡生活裏難得珍重的小美好,畢竟總有人會想著為你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情,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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