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帝都的西城區,也是城裏平民百姓們日常居住和活動的區域,在西城區的一個偏僻處,修建有一座算得上知名的酒樓,店麵不大,但卻是幾十年的老店了。


    至於這知名的原因呢,一共有兩點,第一是因為這裏售賣的酒,酒性極烈,尋常人喝上一兩當場就倒,就是騾馬牲畜都熬不住,再加上除了酒性烈一些之外,味道卻算不得太好,上不得台麵,所以被人戲稱為“悶倒驢”,暗示這隻是給驢喝的,算不得什麽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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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出這種惡心話的,自然是被擠兌得生意慘淡的其他酒家,可為何他們會如此同仇敵愾,除開眼紅見不得人好之外,這便輪到其第二個知名點了,因為這座酒樓的掌櫃,不是西大陸土生土長的人族,而是來自於遙遠東大陸的地族人!


    地族人的身材就如同長不大的侏儒一樣,才剛剛到尋常人的膝蓋而已,這就罷了,這掌櫃還生得一副迥異他人的褐色眼珠,外加一層土色的皮膚,就在街上很是紮眼。


    既然是完完全全的外人,那被人聯合起來擠兌也是有幾分道理的,畢竟從古至今,在西大陸內部就流傳著一句話嘛,所謂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


    但這老頭兒倒也有自己的一點小關係,因為這地族的壽命悠長,遠勝西大陸的人族,真要談起來,這位當年可是跟著太祖皇帝一起南征北戰,立下過軍功的人,雖然沒有特別大的功績吧,但關於他的故事,還記在兵部的庫房裏呢,大概也是因此,他才得以在京城站穩腳跟,經過了數十年的經營,不靠外人一點幫襯,攢下了一家酒樓和幾間小院。


    百年歲月悠悠過,不見當初眼前人,老頭兒沒有子嗣,因為這幅在西大陸算是很不討喜的外貌,所以朋友也不多,想想這老天也的確不公平,同樣都是外族人,那靈族在西大陸可算吃香,畢竟靈族人生得秀美,天生一股子自然靈韻,單論外貌,還要超過人族許多,可以與鮫人族媲美。


    不過呢,就連老頭兒自己都說,這輩子是得虧沒生在靈族,不然呀,如今就不是這幅光景,而是去人家裏當奴隸咯,現在這樣子雖然不大受人待見,但最起碼靠著自己的努力能夠生活下去,倒也沒有誰天天來找自己的麻煩,這就已經很好了。


    還有一句話是老頭兒最不忿的,用他的話說那就是老子在地族的時候,那也是十裏八鄉的知名美男子嘛,隻是你們人族膚淺,不懂得欣賞罷了。


    就這樣得過且過,在這京城也算過的不錯,西大陸的人和東大陸雖然沒什麽過多的來往,但得益於日益猖獗的奴隸貿易,對於這些與己身完全不同的外人,百姓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不見前些日子,那頭上長鱗片的鮫人族都跑來了麽,那可是咱們大涼的貴賓,當時那可引得萬人空巷呢,這矮子有什麽稀奇的,不就比一般人看著黑點兒嘛。


    雖然沒什麽朋友,可也無人刻意找麻煩,畢竟他有大涼的正式戶籍,算是大涼百姓,京兆府也不可能對老百姓互相之間的矛盾拉偏架,有關係的倒也不屑於欺負這個小矮子,所以老頭兒的小日子倒是過得有滋有味。


    這一日,老人仍舊站在自家酒樓櫃台的後麵,一手熟練地撥弄著算盤,另外一隻手卻是以非常粗糙,甚至可以說可笑的手法握著筆,蘸著墨在紙麵上寫寫畫畫。


    這是在算賬,要說老頭兒就這點信不過人,寧可自己逼著自己去學,都不願意去外麵找個賬房先生,許是覺得人家會欺負他這個外人,如果自己不學會了,被人家做了賬目都沒處說理去。


    以他這可憐的身高,底下踩的凳子那都得是特製的,好似一座小雲樓,得有三尺多,踩著梯子上去,站實了,貼著麵兒,老人就趴在櫃台上,把紮滿了小辮子,洗得幹幹淨淨的胡子擺在台子上,這看著倒是沒有絲毫滑稽的感覺,反倒是給人一種異常可敬的專注感。


    “咚!”


    陡然間,卻有兩個包裝得極為精致的禮盒,疊在一起,被人給很不客氣地丟在了櫃台上,老霍被突然落在眼前的東西驚動了,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怒意,可卻沒有立即發作,而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筆,然後徐徐地抬起頭,臉上的皺紋隨之搖擺,層層疊疊,好似那一座座縱橫交錯的山脈地龍,雖然看著年逾古稀,當然,這實際年紀肯定更大,可他的眼神卻依然是那麽的澄澈,褐色的眼珠裏,神情仿佛大地母親一樣柔和。


    “客。。。。。。玄公子!”


    突然,老霍原本非常淡然的表情一變,瞳孔瞬間收縮,隨即張開了嘴,很是驚訝地道:“你,你,你。。。。。。”


    這一瞬間,明明肚子裏有很多話想說,但是這話全部一起到了嘴巴邊上,卻是糾纏在了一起,堵住了,怎麽都說不出來。


    顧玄很是隨便地放下手頭的東西,單腿站著,舉止非常輕佻地往櫃台邊上一靠,一隻手撐著,咧嘴笑道:“老天保佑,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老霍望著他,眼神很是複雜,嘴巴輕輕地嚅動了幾下,勾連得下巴上茂密的胡子都在抖,顯然是很想說些什麽,可他最後還是沒有說話,而是雙手撐著櫃台,一發力,整個人好像小猴子一樣靈活地跳了上去,然後一踩櫃台,朝著顧玄狠狠一撲,老人的身子健壯,這力氣比尋常人族男子還要大一倍多,這一下子撲上來,裝了個滿懷,因為重心不穩,饒是顧玄都往回退了好幾步才停下。


    一老一少的忘年交,在酒樓的正堂旁若無人地熱情擁抱,俱都笑得無比開懷,是那種從未在外人麵前顯露過的真摯笑容,惹得周圍的幾桌客人都微微側目,指指點點,說道個不停。


    半晌,老霍才主動掙脫開來,一下子落在了地上,然後又順勢一肘子甩過去,輕輕地敲打了一下顧玄的膝蓋,很是高興地道:“好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你,這都能活著回來,如何,這次去都收獲了些什麽?”


    顧玄輕輕地甩動了一下腿,然後一指櫃台上,很是自豪地笑道:“收獲不都在桌子上麽?老霍,我這次可是特意給你準備了些禮物,都是各地的特產,要說我這次,我可真是大江南北地走了個遍,你絕想不到這一路上我見識了多少風光。”


    老霍聞言,從鼻子裏噴出兩股氣流,雙手抱胸,很是不屑地道:“切,我從東大陸到西大陸,那見過的才是真正的世界,你有躺在船上看過星海嗎?你在夜裏見過躍出海麵的巨獸嗎?你有聽過海妖迷醉的歌聲嗎?你有。。。。。。”


    顧玄一邊擺手,一邊趕緊認輸道:“打住,打住,論經曆,我確實是不如您,畢竟我才活多少年呐,哪兒有您識得多見的廣不是?”


    老霍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這些話,也就能說給顧玄聽聽,也隻有顧玄愛聽,並且願意奉承他這個矮子,他雖然身子短,但動作可靈活的很,幾步就繞到了櫃台後麵,踩著階梯幾下就爬了上去,一邊還在點頭道:“這才對嘛。”


    嘴上這麽說,手上可不停,他力氣又大,幾下便順利地拆開了禮盒。


    這便是東大陸人的特點了,或者說他們地族人就是這種性子,若是西大陸的人族,是絕不會當著客人的麵就這樣草草地解開對方送來的禮物,這是禮節,但地族人向來做事直接,沒這麽多顧忌,再加上兩者之間的關係親密,老霍也自然不會顧忌那些。


    他當年,那可是跟這小子的祖父勾肩搭背聊過天的,雖然就一次,但怎麽說也不至於跟這小子客氣吧。


    東西呢,雖然有些價值,可也不是什麽特別名貴的東西,但各有特點,有幽州特產的羊角刀,也有來自大漠羅刹族的珠寶,還有衛國的錦囊,晉國的魚油香,其他的不說,就說收集這些東西背後得走多少路,來回數千裏,就已經算是厚重的心意了。


    老霍一邊將裏麵的物件挨個拿起來,顧玄就在一邊很是驕傲地為其介紹,就這樣你來我去地聊了一炷香,老霍這才把東西給一股腦地用包袱皮給裝好,然後搓著手,喜不自勝地道:“玄公子實在是太客氣了,行,今兒為你接風,這酒管夠,那三十年的窖藏,我,我也拿出來給你嚐嚐!”


    顧玄聞言,眼神頓時一亮,趕緊拍手道:“好說!這一出去,都快一整年沒能喝到你的酒,偶爾還真是想得慌呢,今天可算能解解饞了。”


    “老地方見!”


    他喊了一聲,便邁步往樓上走,其餘事自然有酒樓原本的夥計招呼,一路到了那間自己之前最喜歡的小間裏,等了沒一會兒,就見老霍一手提著一壇用麻繩捆得嚴嚴實實的酒缸上來了。


    “啪!”


    顧玄非常熟練地伸手接過,甩開套在上麵的麻繩,然後又一巴掌幹脆利落地拍開了封泥,同時一隻手把另外一個酒缸也給順勢攬到了自己身邊,老霍一見,馬上撐在桌子上,朝著顧玄瞪著眼睛吼道:“玄小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玄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道:“我說老霍呀,你每次說要請我喝酒,哪次不是你自己喝得最多,剛才可是你自己說的管夠,所以今兒這兩壇,那都是我自己的,你要喝,自己再拿去!”


    “好小子!”


    老霍氣的喊了一聲,可馬上眼珠子一轉,隨即變了副模樣,有些諂媚地道:“玄公子,我說,這酒嘛,是越老越烈的,你也知道,三十年的窖藏,兩壇的量實在是太多了,不是老頭兒我故意激你,你想必也是剛回京城,有的是事要忙,不能因為這點酒就耽誤了正事,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喝,對不對,而且呀,這過幾日有一艘商船準備去東大陸,上麵有我相熟的朋友,到時候再回來,給你帶上幾壇靈族的好酒給你嚐嚐鮮,如何?你現在就把另外一壇給我吧。”


    顧玄嗅了一下碗中如琥珀一樣顏色的酒液,那是迷醉至極,一邊嗅,一邊道:“門兒也沒有,這壇是我的,靈族的酒老霍你既然提起來了,那我肯定得嚐嚐,反正之後我得留在京城好一段日子呢,我等得起,至於這壇嘛,你就別想了。”


    老霍一看他那迥異於之前的耍無賴樣子,隻能無可奈何地一歎氣,默默地轉過身,臉上卻多了些笑容,然後趕緊再往樓下跑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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