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聚在一起,總數將近六十萬人的龐大軍隊,光是那連綿不絕的,就好似壓在頭頂的烏雲一樣,一眼看不到邊際的無數營帳,落在眼裏,就已經是一份沉甸甸的壓力了,試問當敵人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樣,源源不絕地往岸邊湧來時,誰又會不害怕呢?


    終於就要到那決定無數人命運的一天了,作為晉國軍隊的最高領袖,承擔著手下數十萬人精神寄托的陳靖,背著手,眺望著遠處,那高聳的,看似堅不可摧的一片城牆。


    那是他們的敵人,也就是涼國人最後可以依靠的一道防線了,一旦打垮,他們順勢進入涼州境內,就能夠不再依靠後方進行補給了,而占據了涼國版圖上最重要的一塊地方,就等於拿捏住了敵人的心髒,隻需要輕輕一握,敵人便會倒下。


    一旦他們贏下這一場仗,便已經可以提前擺慶功宴了,因為他們一舉打碎了涼國人在這麽多年以來,靠著自身強大的實力,在眾人心中樹立起來的威嚴!


    當天柱傾塌,王座蒙塵,曾經高高在上的巨龍落入塵埃,天下所有的反抗者,野心家,都會因此揭竿而起,因為他們都渴望著在這樣的大時代裏能夠分一杯羹,而這場針對巨龍的饕餮盛宴,也將由他們共同完成!


    但那一天,大概也會是他們和衛國人正式決裂,成為不共戴天的仇敵的一天吧,畢竟餐桌上的巨龍隻有一條,而所有的屠龍者,誰又不想獨占鼇頭,甚至是一人獨享整條巨龍呢?


    陳靖站在那,他的穿著很是正式,是一套為了方便行動而做了一些改良的官服,這一個多月隨軍而動,風塵仆仆,禪精竭慮,已經讓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多了幾分滄桑之感,不過但凡是將所有人的責任都抗在肩上的人,都會老得比尋常人快一些吧。


    少了幾分當初的意氣風發,卻多了幾許疲倦,以及一些靠著時間才沉澱下來的穩重。


    “太宰大人!”


    既是晉國新任的大司徒,此行又加封了忠武大將軍,隨軍總參議等一係列虛實兼備的頭銜的祝鳳先,穿著一身鮮紅的戎裝,從後麵小跑著過來了,然後落後了一個身位,穩穩地站在了陳靖的身後。


    自幼就跟對方熟識,可以說是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陳靖,甚至都不用把話聽全了,對方哪怕就隻是咳嗽兩聲,他都知道是祝鳳先來了,可他並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了。


    祝鳳先眉頭一皺,先是稍稍沉吟了一下,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心情有些憂慮,有些不正常的他,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不知太宰正在為何事而煩憂?難不成是在擔心明日的戰事麽?”


    陳靖仍舊在專注地看著遠處毫無變化和新意的風景,可他並沒有開口否認,畢竟他知道,在這位一起長大的發小麵前,他其實也很難藏得住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和情緒。


    況且,他也的確是需要有一個人,能夠稍微陪著他一起聊聊天,傾訴一下自己的煩惱,畢竟他是人,不是毫無感情的石頭,若是把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不說,時間久了,哪怕是他,也會受不了的。


    “嗯,有一些。”


    祝鳳先一聽,明顯就感覺是鬆了口氣,臉上都忍不住多了幾絲笑意,他趕緊出言安慰道:“太宰何必煩憂呢?涼國這次,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反敗為勝了!您看看身後吧,先前他們狀態最好的時候,都擋不住我們,被我們輕而易舉地拿下了整個燕州,現在就靠著這麽一點僥幸逃出來的殘兵敗將,難不成還能在這裏擋住我們的步伐不成麽?”


    他強烈的自信,大多都來源於先前在燕州戰事的順利,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報,這可不是什麽狂妄自大,他在晉國這邊,就算是二把手了,除了陳靖這位獨居一階的太宰以外,就屬他的權柄最大。


    也因此,針對涼國的整個戰爭計劃的一應細節,他都是知道的,涼國內部其他各州陸續響應造反的事,他全都清楚,所以在他看來,涼國人這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有多餘的兵力投入進這邊對抗他們,就算是有,也已經來不及了,畢竟大軍開撥,趕赴前線,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這就好比是在賭場上,你不光是一直在贏,而且已經知道了對方手上骰子的點數,可以清楚地把握戰局的走向,你難道還能找到其他的,可以讓你輸的理由嗎?


    陳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以說祝鳳先能知道的,想到的,看到的,他隻會知道得更多,看得更遠,想得更深,故而他也有些自嘲似得笑了笑,道:“也對,不過我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擔心,但願隻是我多慮了吧。”


    祝鳳先見他差不多已經開解了,便順勢岔開了這個話題,接著說道:“與其去擔心那些涼國人會怎麽樣,咱們其實更應該擔心那些衛國人。”


    陳靖一直保持著那種雙手負後的站姿不動,甚至於連頭也不回,隻是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為什麽這樣說?”


    祝鳳先稍稍上前了半步,又拉近了一些距離,他一隻手靠在嘴邊擋著,然後壓著嗓子,有些不解地說道:“端木朔風此子的狼子野心,可謂是路人皆知,他想要做什麽,大家都清楚,一旦涼國被滅了,那下一個可能就要輪到我們晉國了,在這種情況下,他難道不應該盡可能地想辦法削弱我們晉國的實力麽,可是他竟然主動提議,讓他們衛國的軍隊來作為前鋒,這其中,實在是有些古怪!”


    這位衛國的新帝端木朔風,可不單止要滅一個涼國就罷休了,畢竟他與涼國人又沒什麽深仇大恨。


    之所以會挑起這場波及了整個南地的戰爭,是因為他的理想,是要一統一直群雄割據,戰亂不斷的南地,做南地唯一的主人!


    換句話說,不光是涼國,還有什麽晉國,蜀國,隻要是擋在他做南地之主路上的,其實都算是他的敵人,暫時的聯合,不過是為了鼓動大家一起先處理掉最大的威脅而已。


    合則兩利嘛,可一旦等到涼國徹底地失去反抗之力,被他們所瓜分之後,那緊接著,他就得馬上轉頭去對付其他各方勢力,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甚至可以說是最為羸弱不堪的晉國人,那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應該盡量地保存自己的實力,而去削弱其他人,讓之後的戰爭,可以進行得更順暢一些麽?


    就比如說近在眼前的這場大戰,他們完全可以想方設法地讓晉國人付出更多,也好在之後,混著這富到流油的涼州一起,吞下曾經作為盟友的晉國人。


    可他沒有這樣做,祝鳳先反倒懷疑他是有什麽其他的陰謀,隻不過是自己沒看出來而已,故而特意跑來請教陳靖的。


    陳靖聞言,終於是轉過了身,看著眼前一身戎裝的發小,頗有些感慨地說道:“不得不說,因為一些過往的事,其實我對端木朔風是有成見的,但事實上,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個雄才大略,睥睨天下的人,因為他最終的目標足夠遠大,所以他可以不去看路上的一些蠅頭小利,他不趁著這個機會使壞,是因為他不屑,隻要確保能夠在攻下涼州防線之前,我們不起內亂,他可以放棄一些東西,這樣的人,是很可怕,同時也是很可敬的。”


    祝鳳先對於端木朔風,倒是沒陳靖這麽推崇,反而是有些嘴硬地道:“那這樣倒也好了,咱們多保存一點實力,總少了幾分之後被他們吞並的危險。”


    “不,鳳先,你錯了。”


    陳靖搖著頭,有些憂愁地緩緩道:“恰恰相反,正因為如此,我們反倒應該更加警覺,他之所以願意讓步,是因為他在事後所求的更多,換句話說,他根本無所謂在這件事上做不做手腳,這立基於他自身有強大的實力所產生的自信,他認為,根本不需要去做這些無聊的事,也足以吞下我們了。”


    祝鳳先臉色頓時一變,聲音有些發顫地道:“那太宰,依您的意思,我們是不是該。。。。。。”


    “不!”


    陳靖突然伸出了一隻手,再度打斷了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他轉頭又望向了身後的城牆,還有那上麵,肉眼可見正在緊張的戰前氣氛下,不停移動著的,勞動著的一個個代表了涼國士兵的小黑點,沉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要先過涼國人的這一關,過不了這一關,一切休談。”


    祝鳳先肅然而立,趕緊對其一拱手,說道:“您教訓的是。”


    陳靖扭過頭,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正在彎腰行禮的祝鳳先,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嘴巴輕輕地嚅動了幾下,可終究還是沒有把心裏的一些擔憂給說出口。


    他其實很想說,自己的心裏,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甚至都在思考,當初是不是應該不要這麽著急地聯合各方一起主動進攻涼國,而是先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把他們晉國自己的問題給處理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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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當一切走到這一步之後,他們都已經回不了頭了,當時有當時的想法,現在有現在的想法,本無對錯,隻是因為時間和現狀的不同而產生了差別罷了,怪不得人,也怨不得自己。


    “但願,但願這一場仗,我們能取得勝利吧。”


    他不覺得這樣一場會決定整個南地的命運,他們各自國運走向的大戰,會草草地結束,事實上,涼國人肯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死守此地,這是肯定的,涼國人一定會選擇在這裏,拚到最後,哪怕隻剩一兵一卒,這場可以預見慘烈程度的戰爭,哪怕是持續半個月都不一定。


    隻是後方的糧草隊伍好像是遇到了些問題,如果糧草運輸不及時,或許他們就不得不省去一些開頭的試探以及重新部署軍隊的時間,而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這裏,不惜任何的代價!


    “呼!”


    草地出現了波浪一樣的韻律,是起風了。


    陳靖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起來,一伸手,邀請道:“走吧,憂國憂民的司徒大人,回去再走走,看看,也能讓你安心一些。”


    祝鳳先直起身子,點了點頭,也笑著回應道:“就算您不說,我也要拉您去了,咱們晉國呀,缺了誰都可以,可缺了您,那是萬萬不行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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