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臨近春節,天氣自然也跟著暖和了起來,最關鍵的還是京城的天,終於不再像以前一樣漫天黃沙,遮天蔽日,而是難得的變得明媚了起來。


    因為北麵沙漠裏一些細小的砂礫,有時會隨著大風一起升起,從高高的天空上,好像遷徙的候鳥一樣徐徐飄過,橫跨整個幽州,然後輕飄飄地落在涼州境內,故而常常會導致這裏變成一副暗無天日的景象,砂礫落下,會把整個繁華的京城都染上一層難看的土黃色,像這種晴空萬裏,無風也無雲的時候,一年真是難得有幾天。


    坐落在天波街上的京城的太子府裏。


    眼看就要過年了,京城裏的節日氣氛也變得愈加濃鬱了起來,府邸上下的所有人,都在認真地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每年越是這個時候,其實對下人而言,都是越忙碌的。


    不過在這種歡慶的氣氛裏,便是幹活也多了幾分熱情。


    就連顧蒼自己,今天也難得有心情離開了那張堆滿了需要他處理的文書的小方幾,走出了那間向來不開門窗的幽閉小屋,來到了庭院裏賞景。


    不過哪怕是外麵的天氣已經回暖了些許,他仍然披著一般人在嚴冬時分才會穿的厚實裘衣,用以遮擋外界的風寒,懷中還抱有一顆隻要出門,便向來不會離手的,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散發著熱氣的珍貴寶石,然而這都不算,那位貼身侍女凝霜,正在旁邊半蹲著,小心地將一壇爐火燒得正旺。


    這裏是一處沒有什麽特別的普通小亭子,八角蓋,頂上的琉璃瓦刷著一層紅漆,唯一值得提一下的,是亭子頂上做的是江州世家最喜歡的四重簷,鏤空雕刻,華美而細致,十分彰顯屋子主人的品味與地位。


    這些年隨著江州世家在京城陸續開府建宅,不少江州的匠人也將這個技藝與風格從江州給帶了過來,並且深深為涼州的富人們所青睞,甚至不惜重金也要聘請這些來自江州的匠人,為自家的宅邸設計建造庭院,此事被江州人得知之後,更是發表文章,大肆嘲笑,說他們這些暴發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隻能學得去樣式,卻學不去江州人的學問和休養,沒有書香門第的氣質,就隻是徒增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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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京城趣聞暫且撇去不談,顧蒼身為太子,讓江州的匠人來府上設計庭院,本就無可非議,甚至可以說是江州人的榮耀,況且以他的才華,本就是連江州人也要敬仰與欽佩的,不知道多少江州士子,都視其為南地詩文之扛鼎者,每日把他的詩集當做聖物一樣供在家中品讀。


    亭子的正中央,如尋常一樣,放有一張四角小石桌,地方不大,上麵擺著一套茶具之後,便已經沒了空餘的地方。


    這邊的凝霜提前燒好了爐子後,便施施然地起身,讓到了另外一邊,而另外一位侍女曉露則走了過來,燙好了水,開始為自家太子斟茶。


    顧蒼披著裘衣,懷抱玉石,斜著身子,靜靜地靠坐在挨著庭院這一邊的欄杆處,看著下方幽深的池塘裏,那遊曳不停的魚群,怔怔出神。


    這種全身上下,甚至包括須發都是金黃色的神妙錦鯉,乃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若是落在外麵,便是一條都可以賣出天價來,而且根本是供不應求,一出現就會被人立即買走。


    因為錦鯉本就有帶來好運的祈福之效,而且還有諸如鯉躍龍門這等自古相傳的美好祝語,這等祥瑞之物,自然是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明百姓,無人不喜,無人不愛,一般大戶人家的池塘裏,也會為了鎮壓風水而養幾尾錦鯉,想要為家族討個好彩頭,像這般神異的黃金鯉,自然更是價值連城。


    不過在這座太子府的池塘中,此刻足足有上百尾黃金鯉遊曳不停,匯聚成一團金黃的流光,在水裏橫衝直撞,讓來者看了都要嘖嘖稱奇。


    這件事也被京城裏,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消息的好事者給傳得神乎其神,說是太子府的奇景之一,若是誰僥幸進了太子府,定要一觀,乃至於惹得不少朝廷官員都心癢難耐,找盡了各種理由想要進來一探究竟。


    曉露這邊燒好了水,仔細地斟好了茶,這才喜滋滋地捧著茶杯,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聲音溫柔地在顧蒼旁邊說道:“太子,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一直坐在亭子裏發呆的顧蒼聽到聲音之後,迅速地回過神來,瞥了眼旁邊拾掇好了爐子之後,又開始收斂起桌上第一遍的殘餘茶水的凝霜,然後才轉過頭,放下懷裏的玉石,伸手接過了茶杯,朝著曉露微微一笑道:“有勞了。”


    曉露站在原地,背著手,嘟嘴道:“太子這是哪裏的話,能服侍太子,是曉露幾世才修來的福氣呢。”


    這般少女的作態,任誰看了,隻怕也不會將之和傳說之中,地網那個心狠手辣的掌權人聯係起來。


    人有多麵,見不同的人,換不同的麵應對,無可厚非。


    對於這杯價值不菲,而且由曉露親手泡好的茶水,顧蒼隻是輕輕地嘬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然後被旁邊眼疾手快的曉露趕緊伸手接過,將茶杯裏剩餘的部分,直接一股腦地倒在了旁邊的小木桶裏,這些都是一會兒就會被丟掉的殘渣。


    一包價值連城,雍州新上供的雨後新茶,對於顧蒼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其實也就是喝一口的事兒,其餘的部分,都會直接倒掉,根本不會再用,府裏的下人們倒是會偷偷收斂起這些已經泡過了一遍的渣滓回去,自己再加水泡過幾遍,細細地品味,因為哪怕是這樣,這也比一般的茶葉要好喝很多了,不少下人甚至連泡過了幾遍的渣滓都不舍得扔,還要再烘焙幹了,包成餅吃下肚才罷休,可見人與人,真是不一樣的兩種境遇。


    顧蒼轉過身之後,兩位貼身侍女就已經識趣地放下了各自手裏的活計,垂著手,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他的麵前,靜候命令。


    他卻根本沒看對麵兩個美豔的侍女,而是低著頭,慢慢地摩擦著懷裏那顆圓潤的火紅色玉石,半晌,才終於開口問道:“你們在天羅地網裏也做了這麽多年事了,對衛國可有什麽看法麽?”


    曉露一聽,心裏一動,知道自家太子是什麽意思,太子在衛國裏埋了這麽多暗子之後,現在終於起殺心了。


    眼看凝霜一直低頭不言,想要出風頭的曉露趕緊開口道:“太子,雖然世人皆說祁連天險難渡,但奴婢可以向太子保證,奴婢手下的人手,完全可以潛入衛國境內,太子想要殺誰,都不是難事,奴婢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成為太子的阻礙!”


    天羅如蒼天之眼,專職培養諜子,四處紮根,傳遞情報,行的是監察天下之職,而地網則如九幽鬼蜮,裏麵藏的,都是見不得光的鬼怪妖人,專行刺殺斬首之事,這便是藏在暗處的,隻屬於他顧蒼的兩把尖刀,同時也是讓老三和老四最為忌憚的兩把刀。


    卻沒想,顧蒼聽了,竟然直接搖頭笑罵道:“你這小妮子,真當衛國的蜉蝣,還有那座梧桐苑是好惹的貨色麽?”


    曉露的臉上順勢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躬身道:“太子定然早有計謀了,又何必特意來取笑曉露。”


    顧蒼聞言,突然皺著眉,板起臉教訓了起來:“天羅地網,乃是我涼國暗地裏重要的刀,絕不容有失,你們兩個,一個是天羅的大成天,一個是地網的大冥藏,都是其中地位最高之人,掌管著整個衙門的運轉,你們的一個決策失誤,直接影響的就是在外的弟兄們的性命,情報傳遞,環環相扣,隻要一個環節出了破綻,人家就可以順藤摸瓜,一步步地順著抓上來,到時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甚至於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成了無用功,你們肩膀上擔著重責,所以永遠不要掉以輕心,不要輕視你們的對手,你們在這裏衣食無憂,發號施令,他們卻在見不得光的地方潛著,一麵要絞盡腦汁地收集和傳遞情報,一麵又要憂心被敵人抓住,過的都是提心吊膽的苦日子,所以你們這裏,萬萬不可放鬆,要確保任何一條命令發出之前,都要仔細核查推演,確保萬無一失才行,聽明白了嗎?”


    眼看顧蒼的表情嚴肅無比,兩人都知道這是顧蒼在點撥教育她們,不敢怠慢,當下都趕緊委身道:“是,太子。”


    雖然嘴上答應不代表心裏認同,但兩人的態度起碼還是不錯的,顧蒼對此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朝著一直垂著頭,默不作聲的凝霜裝作無意道:“霜兒有什麽想法麽?西大陸全部的情報都由你經手,對這衛國,也該有些自己的看法吧。”


    凝霜聽到太子問自己,沒有抬頭,隻是輕啟朱唇,柔聲道:“奴婢隻是太子手下辦事的人,哪兒有什麽想法,正如太子先前所說,奴婢一旦出了錯,那可要害死不知道多少人,太子如果早有定計,奴婢們照做便是,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顧蒼對此,隻是微微皺眉,沒有過多計較,反而是輕聲歎息道:“哎,你們倆了解你家公子,這計策嘛自然是有的,之前不過是試試水罷了,現在既然被那邊的人看出來了,也就罷了,要破這祁連天險,非得數招齊發,讓對方疲於奔命,方可一擊製勝啊。”


    兩人知道重點來了,趕緊垂手低眉,恭敬聆聽。


    顧蒼轉過頭,看向池塘周圍,到了春天,已經開始抽新芽的樹木,緩緩地道:“我們就像田家老翁,早早在地裏埋好了種子,隻要勤加灌溉,自然就會開花結果,可若是拔苗助長的話,就會太過顯眼,被人所察覺,春寒冬雪,也都要考慮進去,不能掉以輕心。”


    池塘裏,數百尾金黃色的錦鯉聚集在涼亭的下方翻滾不停,似乎也在聆聽著上麵人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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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黃沙縣的縣衙府裏。


    對新兵們訓完話之後,顧玄便直接從軍營裏回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全部交給朱大春,他放心。


    回到了府上後,他又趕緊找來了專人來喂養和調教那隻從黑水仙手裏收來的鷹隼。


    隼的性情凶猛,天生便是狩獵者,如果不從小就加以調教,朝夕相處地培養出感情,它們是不會被人所驅使的,這是它們的天性所致。


    好在黃沙縣這地方,本就臨近沙漠,抓鷹熬鷹的能手不少,來往的商客裏,有不少此間好手,由縣衙府的人專門將其找來,核查身份,確認沒問題之後,便聘請來了府上,專職替顧玄熬鷹。


    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外麵的天色也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顧玄吃過了晚飯,雖然整個人已經十分疲倦了,但還沒有立刻收拾睡覺,而是在房中點上了一盞燈,坐在桌旁,開始靜靜地翻閱他離開的這些天裏,衙門裏的一些文書。


    沒想到他才剛坐下不久,門外就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陸議站在門口,沒有直接進來,隻是垂手而立,語氣恭敬地道:“王爺,臣有事稟告。”


    他沒有直接說“複命”來了,畢竟對麵就是馬家兄弟所住的廂房,被他們聽去了,隻需要稍微一打聽,就知道自己是去了大獄,那難免生疑,馬二虎是個渾人,不會多想,但馬銘澤是個聰明孩子,隻要稍加推敲查證,自然就會知道黑水仙沒事,到時候可能要出大問題。


    顧玄一聽,趕緊起身打開了門,將陸議迎了進來,下意識地看了對麵黑漆漆的廂房一眼,默然無言,轉身輕輕地將門窗又合上了。


    兩人進了屋,在桌前相對而坐,顧玄為他倒上水,遞了過去。


    陸議伸手,神態恭敬地接過,先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然後才微微一笑道:“王爺,幸不辱命。”


    顧玄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當下喜不自勝,又跟著問了一句:“她同意了?”


    陸議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是的,而且牢裏其餘的幾人,也全部被收編,王爺現在,當給這新衙門賜名了。”


    這幾人都是在城門口被顧玄所擊敗,可這還真不是他們太弱,相反,他們能夠作為內應,本就是其中武功不凡之人,拿來做這份見不得光的活計,那正是適合。


    顧玄聞言,卻是擺擺手,謙虛道:“先生的才學遠在我之上,我何以在先生麵前露怯?”


    陸議神色嚴肅地道:“這座衙門,將來將直接為王爺所調動,誰也不可染指,臣一個外人,怎可為其賜名,這實在太過逾越了,請恕臣不能。”


    無論是涼國的天羅與地網,還是衛國的蜉蝣,梧桐苑等等,這些諜子衙門,那都是直接服務於上位者的,是隱藏在暗處的一把尖刀,殺人於無形,曆朝曆代的掌權者,都不會讓他人代為掌握,這是原則問題,陸議身為人臣,自然不敢逾越為其取名。


    為臣之道,便是如此,不拿自己當臣子的,從沒有一個人有好過下場,任何人,隻要登上了那個位置,便再也不是原來的人了。


    顧玄無奈,也知道此事確實不能假手他人,隻好皺眉沉思了起來。


    片刻之後,顧玄這才出言道:“此地名為黃沙縣,麵朝沙海,我們要對付的,也是沙漠之中的匪寇羅刹,這些人又都是從沙漠之中而來,然後被我抓住驅用,既然如此,這座新衙門,便叫沉沙吧,其中人員,便統一叫翻沙郎,先生以為如何?”


    陸議聞言,思索了數息之後,最終還是開口道:“折戟沉沙,寓意不妥,王爺,不若稱之為流沙如何?流沙者,聚散無常,吞噬萬物,正該是賊寇葬身之所。”


    顧玄麵露喜色,當即拍掌讚道:“好,好名字,流沙之名,最為合適,如此,便叫流沙罷!”


    接著,兩人繼續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談論不停,窗外月明星稀,已到了尋常百姓入睡的時候,卻有數匹輕騎,帶著命令在夜裏秘密出城而去,為首一人,長發飄飄,豔冠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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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網了,抱歉更晚了,等下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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