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酒這樣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醉生聽著耳邊有力的心跳聲越跳越慢,然後慢慢地停止。


    花思酒至死,也沒見過夏醉生的模樣。


    來世在奈何橋邊,花思酒的眼睛好了,他能認出她來麽?


    忽然之間,醉生覺得脖頸上落上了點點冰涼,抬頭一看,竟是下雪了。紛紛揚揚的白雪越下越大,如鵝毛般傾下,漸漸染白了花思酒和夏醉生的眉毛,染白了大地。


    夏醉生仍是抱著花思酒,鮮血在雪地中一點點蔓延開來,像是白色世界中一朵盛開的玫瑰。


    盛夏時分,怎會飄起大雪?老天爺,連你也在惋惜麽?


    銷魂殿本是天下正道領袖,隻不過被蔚無瑕以卑鄙手段脅迫。如今蔚無瑕已死,他在銷魂殿弟子身上中下的毒隨著母體的消亡無藥自解。


    洞悉了蔚無瑕的陰謀,戰場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這場無意義的自相殘殺。一些機靈的銷魂殿弟子已解了十二夜樓、青衫殿所中的貪嗔癡恨水之毒,原來蔚無瑕就將他們藏在附近,想讓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有願盟身死,最後的希望在眼前破滅。


    所有人都靜默無言地注視著戰場上的這一對俠侶,他們為了武林的安危,天下的安寧,舍棄了自己的幸福。


    花思酒死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難言的悲傷縈繞心頭。所有人心頭掠過一個感覺:一個也許是當世最偉大的靈魂——離去了。


    所有人還沉浸在悲傷之中,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細微的、不易察覺的“哢啦哢啦”的聲音。


    薄願醒反應最快,向眾人身後望去,隻見遠處一條藍色巨龍蜿蜒而來,卻不知那是什麽。那藍色巨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接近著,薄願醒漸漸看清了它的本來麵目:那哪裏是什麽藍色巨龍,卻是一股凍結萬物的寒潮!


    寒潮所經之處,萬物無一幸免,全都凍成了晶瑩剔透的標本!而這股寒潮,正在向他們不斷逼來!


    眾人察覺有異,順著薄願醒的目光回頭望去,驚恐地發現:冰川,降臨了!


    花謠心頭忽然掠過烏相思在落花樓中曾說過的話:傳言用無願草實現願望乃是逆天之舉,也許會引發巨大的災難。可那畢竟是傳言,巨大的災難是什麽也無人知曉,在巨大的誘惑麵前,誰還會在乎連會不會發生都不知道的什麽災難?


    而現在,他們知道那災難是什麽了。


    因為,這災難,正在發生。


    尖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眾人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四散奔逃,有些先前受傷之人抵不過人群躁動,摔倒在地,眼看不等寒潮來襲,人們就會互相踐踏,踩著同伴的屍體,自我毀滅!


    薄願醒護著醉生,看著狂亂的人群,眼中閃過悲憫。


    他微微猶豫,還是抬起頭,潛運內力,發出了一聲長嘯。嘯聲蒼遠,猶如實質,穿透了小島,穿透了眾人的耳膜。眾人隻覺如被人迎麵打了一個耳光,耳中嗡嗡直響,一時頭昏眼花,震在原地,不再亂奔。


    薄願醒見震住了眾人,方朗聲道:“諸位,不要慌。寒潮從西蔓延而來,我們隻要原路返回,有序撤離,回到彼岸門去,就還有逃出去的機會!若是亂成一團,你推我搡,互相卡絆,那麽誰也別想出去!”


    眾人聽說有理,一名銷魂殿弟子喊道:“如今風雪漫天,難辨方向,我們如何知道往哪邊走?”


    薄願醒沉聲道:“我認得路,跟著我便可。”


    眾人本是武林中人,見慣無數風浪,剛剛隻是一時慌了神,如今有人帶隊,薄願醒又是二皇之一,當可信賴,於是都不再亂奔,跟著薄願醒而來。


    薄願醒指揮若定,霎時間將眾人組成了錯落有序的方隊,快速而有效地撤離著。


    眼看眾人有條不紊地向東而去,薄願醒反而落在了最後。他回頭看時,醉生坐在原地,抱著花思酒,人潮從她身邊穿梭而過,她卻一動不動。


    看來,她已經沒打算出去。她打算和花思酒死在這裏!


    薄願醒掠到醉生身前,低聲道:“夏醉生,人死不能複生,花思酒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醉生卻像是沒聽見一樣,還是一動不動。


    薄願醒咬牙,正欲再說些什麽,走在前麵的眾人許久沒人帶路,不知方位,停了下來,早已鼓噪起來:“快走快走!此刻性命難保,還管她幹什麽?”


    “看你是願醒皇才跟你走的,你要是耽誤了我們功夫,先前就別說大話!”


    有的人甚至喊道:“你再不帶路,休怪我們手下無情!”


    薄願醒大怒,目光如電般向眾人射去,如一頭發怒的雄獅。


    眾人竟不敢與薄願醒的目光對視,紛紛低下頭去,一時不敢再言。


    看吧,思酒,這醜陋的嘴臉,這就是你舍命救下的眾生!


    前一刻,他們還被你的舍生取義所感動;下一刻,他們為了自己的活命,對你的遺孀棄之不顧。


    你值得麽?


    薄願醒心中沉思,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對醉生道:“夏醉生,別忘了你答應思酒和阿涼的話!”


    醉生像是突然從自己的夢中驚醒一般。


    我要你答應我,無論你失去了什麽,哪怕是你最珍貴的東西,絕不放棄生的希望,好麽?


    我要你永遠別忘了答應阿涼的話!


    阿涼和思酒的聲音在醉生腦海中響起。


    我已失去了我最珍貴的東西。阿涼,難道你竟能預言到我的結局?


    醉生閉了閉眼,淚水劃過她的腮邊,今日,也許她流盡了今生所有的眼淚。


    她忽然起身,將思酒背在背上,跟到了薄願醒身後。


    薄願醒想幫她背著思酒,醉生卻固執地搖了搖頭。


    薄願醒歎了口氣,於是護著醉生,快速走到了隊伍前頭,帶路而去。


    後麵,寒潮如毒蛇一般咬在眾人身後,眾人甚至能聽到“哢嚓哢嚓”的結冰聲。寒潮,不止在身後湧來,前方的路上,也有小股寒潮爆發蔓延,如縱橫交錯的溪流一般堵截著眾人。薄願醒一邊帶領眾人避開這些寒流,一邊小心地辨別著方向,帶路而去。


    眾人終於逃到了包圍著小島的湖邊。薄願醒用繩子將自己和醉生連在一起,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身後的眾人也紛紛跟著薄願醒跳了下去。


    眾人拚命往前遊去,身後的寒潮也緊追不放,每個人心中都在喊著:快遊!快遊!


    遊在最後的人甚至能聽到身後湖水結冰的聲音,身前還是湖水,身後已是固若金湯的堅冰。


    眾人一遊上岸,便瘋狂地向前跑去,這應該是他們人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沼澤因為低溫,已凝固得和實地一樣。


    隻聽半聲淒厲的慘叫,那叫聲隻叫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湖水被完全凍住,一個腳突然抽筋、沒來得及上岸的人,已和湖水永遠地凍在了一起,晶瑩剔透,如一件最完美的藝術品。一個人想去拉他,剛搭上那人手腕,寒冰便蔓延了他的全身。寒冰甚至保留了他驚異的表情。


    薄願醒黯然,腳下卻絲毫不停地向前奔去。因為麵前不斷爆發的小股寒流,他不得不頻繁繞路來避開它們。


    薄願醒拚命趕路,麵前的一幕卻不禁讓他絕望。在去往彼岸門的主幹道上,寒潮如毒蛇般吐著信子,正向他們湧來!


    寒潮,已將他們前後包圍!彼岸門,真的還未被凍住麽?他們,還有逃出去的希望麽?


    薄願醒不知道。他一咬牙,帶著眾人繞開主路,從小道而行。小道泥濘難走,隊伍中傳出了小聲的抱怨。


    薄願醒硬著頭皮往前走,更災難的事情卻發生了。眼前,一股寒流突然從地上冒出,向他們噴湧而來!薄願醒沒有辦法,為了避開這股寒流,拐入了一個未知的小道。這下,連他也不知道方位了。


    薄願醒咬牙帶著眾人向前走,風雪肆虐,阻擋了眾人的視線。


    等到能看見的時候,眾人麵前,出現了一堵石壁。


    他們走入了死路!


    身後,寒潮如張牙舞爪的猛獸,隨時都會追上眾人,將他們撕裂!


    身前無路,身後是冰川,死亡般的絕望,席卷了眾人心頭。


    有人罵道:“呸!早知如此,我不如死在島上,省得費這麽多勁兒,還是個死!”


    “就不該相信這個繡花枕頭!”


    薄願醒心中絕望,他殊不在意眾人的謾罵,他隻在意一個人。


    醉生做到了答應阿涼和思酒的話,可如今,他卻沒能力護她活下去。


    他怎有麵目去見思酒和阿涼?


    花思酒一定會笑話他的。


    薄願醒這樣想著,卻聽醉生叫道:“傾塵,你快看,那是什麽?”


    薄願醒抬頭望去,隻見堵在眾人麵前的石壁上,青苔抖落,一扇青碧色的石門緩緩出現,其上鑲嵌著白玉雕成的人麵獅身的怪物,雕刻精細,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人群之中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人不可思議地喃喃道:“是彼岸門!”


    隻聽“轟隆”一聲,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門後,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彼岸門怎會出現在這裏?


    薄願醒不明白,眾人早已歡呼一聲,爭先恐後地湧進了門中。


    再見彼岸門,花謠心中一沉,到了自己該兌現當初承諾的時候了!


    花謠渾若無事地護著東風銷魂就要走進彼岸門中。


    灰影一閃,貂袍人像是憑空出現一般攔在了花謠麵前。


    貂袍人道:“少年人,我曾給了你寬限,你知道,現在該你兌現承諾了。”


    花謠淒然道:“是。u看書.uukshuco 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可能否請您,再給我一天的時間?隻要一天就好!”


    貂袍人森然道:“不可能。”


    東風銷魂靜靜地聽著,忽然身子一動,花謠隻覺眼睛一花,眼前白影閃過,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事,東風銷魂已是麵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左手捂著胸口。


    貂袍人冷笑道:“東風銷魂,即使是你,想偷襲我,還早了一百年!”


    原來剛剛電光石火之間,東風銷魂已向貂袍人迅如閃電地刺了一劍。可東風銷魂雖快,貂袍人卻比他更快,他不過隨手一擋,不但擋住了東風銷魂閃電般的一劍,更趁機反傷了他!


    貂袍人冷冷道:“我和你們本不是同類,你是永遠殺不了我的!”


    貂袍人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容,道:“順便告訴你們一件事,當你們剛剛踏進無願村時,無願草還沒有長出來呢。”


    東風銷魂皺眉道:“那是什麽意思?”


    貂袍人道:“無願草是天地異寶,不與凡草相同,土壤、陽光不能帶給她養分,她的養分,是天地靈氣,而聚天地之靈氣者,莫過人類;因此,無願草需要以人的生命為食,方能生長。當人們被無願草的傳說吸引而來時,無願草的狩獵,才剛剛開始。因此,當你們剛剛踏入無願村時,即使你們找到了小島,無願草沒有吸食夠足夠的生命,並沒有長出來。”


    薄願醒心頭霎時如雪洞般明亮,道:“那麽,所謂進入彼岸門的條件,如若不是天下第一之人,便要向你獻祭出生命,不過是你為了喂養無願草而找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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