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與楚若竹突見寧子謙到來,不由均大吃一驚,隻見他緩步走到孫李二人靈位之前,跪下身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那守在李陽空靈位前的天持弟子名叫羅言成,乃是李陽空的大弟子,平日裏舉手投足頗有師風,儼然便是一個“小李陽空”,他待寧子謙祭拜完畢,上前將其扶起。


    寧子謙站起身子,仍是默默站在二人靈位前,沉聲道:“孫掌門、李掌門,你二位一世英雄,到頭來卻慘遭奸人暗算,想必在黃泉路上仍是心存不甘。不過你二位請放心,武林中正道不滅,今日我寧子謙當著在場這許多英雄的麵前發誓,一定親手誅殺南宮澈這惡賊,以慰你二位在天之靈!”


    眾人聽他這幾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悲憤愴然,無不為之動容,天持廣陵兩派弟子更是紛紛大叫道:“誅殺南宮澈!”“為掌門報仇!”大殿上原本一片安靜,霎時間又是一片呐喊之聲。


    孫淩秀擦去淚水,向寧子謙道:“寧公子,多謝你,聽說……令尊也是……也是……”


    在場群雄中十有八九均已聽說過方寧兩家慘遭滅門的傳言,但傳言歸傳言,絕大多數人並未真往寧家確認過,現下聽孫淩秀問起此事,人人均是屏氣凝神,一時間大廳上靜寂無聲。


    隻見寧子謙神色肅然,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數月之前,我寧家遭遇強敵,包括家父在內,滿門上下一百一十四口人命盡皆慘遭屠殺,隻有在下一人,僥幸逃了出來……”他說到這裏眼圈一紅,語聲哽咽。


    人群中一陣嘩然,一人急道:“那凶手果然便是……便是南宮澈?”他說到“南宮澈”這三字之時語音微微發顫,顯然隻是提到這個名字便已害怕之極。


    隻見寧子謙點了點頭,道:“不錯,殺我全家之人正是南宮澈這惡賊!”


    南宮澈心中大怒,心道:“怪不得江湖中人人都說我是殺人凶手,原來竟是這廝在造謠,是了,他是寧家唯一遺孤,有他作證人人自是深信不疑。”想到這寧子謙處處與自己刁難,忍不住攥了攥手中“上善劍”,心道:“這奸賊詭計百出,防不勝防,我不如趁這機會一劍將他刺死,除去此害!”正欲悄然上前,忽覺手心一陣溫軟,隻見楚若竹拉住他手,輕輕搖頭,低聲道:“解鈴還須係鈴人。”


    南宮澈一怔,心中恍然道:“正是,我這時要殺寧子謙固是容易,但自此死無對證,一身的冤屈卻再也無法洗刷……”隨即心中又想:“我殺人之事雖假,可方寧兩家被滅門之事卻真,寧子謙如此誣我,也未必是存心蓄意,說不定他也是被真凶蒙蔽,當真誤以為是我殺了他們一族……”想到此處,心中情緒漸漸平複,且聽寧子謙還說什麽。


    此時大殿中人群又激憤起來,許多性子火爆之人再度紛紛破口大罵起南宮澈來,羅言成與孫照雄孫淩秀夫婦對視一眼,一起走入場中,向眾人做了個四方輯,羅言成朗聲道:“今日得蒙天下各路前輩英雄前來參與天持、廣陵兩派師尊喪禮,兩派弟子甚是感激。”說到這裏,又向眾人行了一禮。


    群雄見狀一齊還禮,隻聽羅言成又道:“原本說來,此事乃天持、廣陵兩派與南宮澈之間的血仇,與旁人無關,但近期江湖中迭生血案,樁樁血案都指向南宮澈,此人嗜血濫殺,已成為武林公敵,我二派掌門新故,實在難以與此魔頭抗衡,是以鬥膽請天下英雄豪傑來此,共同主持江湖正義。”


    這一番話說得十分明白,人人心中均想:“孫李兩位掌門武功雖高,卻也未必比方劍正與寧萬群來得更高,而天持廣陵兩派的弟子武功也未必比方寧兩家的弟子來得更高,南宮澈既然能將方寧兩家殺得幹幹淨淨,自然也能將天持廣陵兩派殺得幹幹淨淨,之所以沒有全殺,說不定隻是一時興起罷了,倘若他卷土重來,這兩派弟子不知有多少要死在南宮澈手中,也難怪他們如此緊張。”


    便當此時,忽聽一人大聲道:“大放狗屁,狗屁大放!”


    群雄正說到正題,忽聽此言,不由均是皺眉,孫照雄臉色一沉,向那來人斥道:“何方無恥狗賊,在這裏滿嘴噴糞!”


    隻聽人群中又傳出一聲嬌笑,一個女子嘻嘻笑道:“這可奇了,相公,他說滿嘴噴糞是什麽意思?”


    先前那人冷冷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賤,放著好好的屁股不用,非得用嘴去噴屎,直到把自己全身上下、裏裏外外弄得汙穢髒臭,才能滿意。”


    那女聲笑道:“有這種人麽?我可怎麽沒見過?”


    那男聲又道:“怎麽沒有,就比如有的人放著自己的祖宗先人不認,卻反倒趴在別人家的祖墳裏舔著臉皮認祖認宗,如此賤格之人,難道還不夠髒臭嗎?”


    要知孫照雄原名周照雄,當初是為娶孫莫及的獨生女兒而入贅孫家,此後日日夜夜都得瞧著孫莫及與孫淩秀臉色行事,江湖中有人戲謔“乘龍快婿,首選孫郎”,那男聲適才之言,顯然是在直諷孫照雄,群雄中知道此事之人登時便的笑了出來。


    孫照雄滿臉漲紅,怒道:“是哪個不要臉的在放屁,有種給老子滾出來!”


    隻聽那男聲又道:“正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要是光一個人喜歡噴糞也就罷了,但偏偏物以類聚,噴糞之人越聚越多,越噴越過癮,唉,隻可惜了好好的一間寺廟,被他們活活糟蹋成了茅廁。”


    群雄中原本許多人正自津津有味瞧著熱鬧,卻不料這男聲話鋒一轉,將所有人盡皆辱罵一番,不由盡皆聞言大怒,紛紛朝著那男聲說話之處圍去,叫道:“哪個狗崽子說的?”“是不是南宮澈的手下在這裏,把他揪出來打死!”“便是南宮澈來了老子也不怕!”


    隻聽“哎呦”“哎呀”兩聲,幾個漢子飛出人群,顯然已是動起了手,南宮澈聽那二人說話聲音甚熟,且說話間大有維護自己之意,心中正感奇怪,突聽“玲玲”幾聲清脆聲響,人群中有人叫道:“小心!”“是鐵鏈!”隻見一條鋼鏈從人群中深處竄出。


    其時大殿之上人挨人擠,那鋼鏈卷處,登時便有數人被帶倒在地,眾人推推搡搡,紛紛向旁讓開,片刻之間,那鋼鏈已在人群中撥出一條小道來,南宮澈見那鋼鏈上係滿鈴鐺,霎時間心中一喜,心道:“是秦女俠與藺先生!”


    便當此時,人群中也有人叫道:“是藺一古!”


    這“藺一古”三字一出,人群中登時靜了許多,隻見小道中一男一女兩人緩步走出,果然便正是藺一古與秦鳶二人。


    在場群雄麵麵相覷,均知這藺一古說話見地極為廣博,為人又極是剛正,但凡他所點評之人之事,往往一語成讖,是以此人雖然不會武功,但在武林之中威望極高,被人稱作“儒書鐵論”。


    羅言成與孫照雄對視一眼,臉上均有為難之色,聽藺一古適才之言顯是在偏向南宮澈,倘若換做他人鬧事,大可派人將其亂棍轟出,但這藺一古名氣實在太大,卻不能輕易打發,一時間猶豫不決,那孫淩秀卻是個性子火爆之人,搶上前喝道:“好啊,原來你早就和南宮澈這賊人狼狽為奸,哼,什麽‘儒書鐵論’,原來隻不過是個鬼話連篇,信口雌黃的無恥之徒!”


    藺一古大怒,怒道:“什麽鬼話連篇,信口雌黃?老子這張嘴說過的話,什麽時候不作數過?”


    孫淩秀喝道:“南宮澈殺我爹爹,這等惡賊,你居然還包庇於他,你這不是鬼話又是什麽?”


    藺一古點點頭,冷笑道:“很好,那我問你,你說南宮澈殺你爹爹,可有誰親眼見到了?”


    孫淩秀聞言一怔,要知江湖中雖然人人都認定孫莫及與李陽空是被南宮澈所殺,但終究都是推測,並無一人親眼見過,孫照雄搶道:“不是他還能是誰?難道你剛才沒聽到寧公子之言麽?”


    此言一出,群雄盡皆附和,紛紛言道:“不錯,咱們雖沒見到他殺孫李二位掌門,但他殺害方寧兩家滿門之事卻是寧公子親眼所見!”


    藺一古冷笑道:“有這種事?”轉身向寧子謙道:“敢問寧大公子,此事當真千真萬確,是你親眼目睹之事?”


    他這句話中故意將“寧大公子”四個字拖長了音,人人都聽得出他語氣之中充滿諷刺,寧子謙昂首道:“藺先生此言何意?我寧子謙雖隻不過是武林中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卻也知人生在世當以忠孝為本,在下就算再是不濟,也決不敢拿父母族人的聲名造謠,倘若不是為了肩上這筆血海深仇,不用等藺先生出言譏諷,在下早已在父母墳前自裁,又何必留著這條賤命苟且至今!”


    這番話慷慨激昂,登時引得滿堂群雄盡皆喝彩,孫照雄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寧公子為報大仇忍辱負重,乃是響當當的英雄好漢!”


    他這“英雄好漢”四字剛一出口,猛聽得藺一古重重“呸”了一聲,一口唾沫吐在靈堂之前,孫天持廣陵兩派弟子無不大怒,孫照雄抽出劍來,怒斥道:“你這老頭找死!”


    藺一古見狀倒也不懼,冷聲道:“孫快婿莫急,你若真想知道你嶽父大人是怎麽死的,就乖乖聽我說完。”


    孫照雄本就對藺一古大為惱怒,這時聽到他公然呼自己為“孫快婿”,胸中怒氣再也難耐,喝道:“誰要來聽你廢話!”挺劍便向藺一古刺去,秦鳶卷起鋼鏈正欲上前格擋,卻見孫淩秀突然揮劍旁掠,將這一劍橫擋開來。


    孫照雄驚道:“秀妹,你?”


    孫淩秀長劍橫轉,指向藺一古道:“且聽他說,我爹爹到底是怎麽死的,倘若他有一句胡言亂語,咱們今日定饒不了他。”


    藺一古冷哼一聲,道:“老夫號稱‘鐵論’,所說的每一句話自然都是有根有據,方寧兩家滅門之後,老夫立即動身趕赴福州和杭州專門查證,從本地人口中得知,在事發之前,方家兩家附近都曾見過一大批戲門班子在周圍擺台唱戲。”


    孫照雄冷笑道:“唱戲打腔的又有什麽可稀奇的?藺先生若想聽戲,不妨在茶館中坐上一天,說不定不等一壺茶喝完,便已碰上七八個了。”


    藺一古冷冷道:“但如果那兩支戲班子都是在事出前三天入城,事發之後立即離開,還能算是巧麽?”


    他說完此話便不再理會孫照雄,繼續道:“老夫一發覺這中古怪,uu看書 ww.ukansu 立時四處查探那戲班子的下落,可奇怪的是,那戲班子一出城門口,就如憑空消失一般,任老夫如何打聽,都查探不出半點下落,嘿嘿,倘若他們當真是賣藝跑江湖的戲班子,那行蹤也未免太難查了些,老夫又沿途在閩浙各道反複打探,結果終於讓我在溫州一帶撞見了他們……”他說到這裏,從身邊取出一個布包,從中抓出一把破破爛爛的衣服出來。


    群雄圍上觀看,但見這些衣服焦黑殘破,顯然被人用火燒過,而未被燒到之處花花綠綠,色彩鮮豔,原來是一件件戲服。


    羅言成道:“原來秦女俠將這些戲班子抓住了,可喜可賀,請快快帶他們上來受審吧。”他猜想藺一古不會武功,這些戲班子定是由秦鳶所擒。


    藺一古搖頭道:“想要擒住那人,武林中又有幾人能夠?”說著長歎口氣,苦笑道:“當時老夫與娘子尋到他們蹤跡之時,那群人已經改回自己裝扮,嘿嘿,現在想來,這當真是上天保佑,讓我們能及時認出那人身份,否則我夫婦隻要稍有輕進,必定立時便為那人反擒……唉,這些衣服便是他們臨走之前放火想要燒掉的,我們直等他們走得瞧不見影時才敢過去撿了這幾件回來。”


    群雄素知藺一古桀驁不馴,且又眼界極高,眼見他此時說起這人之時,目光之中居然露出一絲怯意,不由均是大奇,孫照雄“嘿”地一聲,長劍在空中虛劃半圈,叫道:“有這本事的,除過南宮澈那廝還有誰!”


    卻見藺一古擺了擺手,待人聲稍靜,才一字一頓道:“衛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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