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藍與方瀟瀟聽到“勝邪”二字,心中均是一怔,方月藍喃喃道:“勝邪,勝邪……每鑄一寸,邪長三分!”


    南宮澈未曾聽過“勝邪”之名,奇道:“方大哥,什麽是‘勝邪’?”


    方月藍“嗯”了一聲,道:“‘勝邪劍’乃是一柄短劍,相傳歐冶子在鑄此劍之時,便覺此劍性惡不詳,每鑄一寸,便邪長三分,是以隻鑄半截,但饒是如此,勝邪劍已是邪氣凜然。”


    方劍正點頭道:“‘勝邪劍’名氣雖不如‘湛盧劍’大,但詭譎怪異,非其他兵刃可以比之,當年方鏡淩每每提到‘勝邪劍’,常自深感惋惜,總說倘若歐冶子能夠摒棄俗世庸見,將‘勝邪劍’鑄完整,那這‘天下第一寶劍’的名號便不是‘湛盧’而是‘勝邪’了,而千載之後,咱們方家的切口也不會是‘玄光劍’,而當是‘勝光劍’了。”


    方瀟瀟奇道:“勝光?對了,那晚她在說暗號時,確是將‘玄光劍’說成‘勝光劍’,除此之外,她還將‘乾坤正道’說成‘乾坤之道’。”


    方劍正道:“乾坤之道?”微一沉吟,冷笑道:“她以邪自居,自是對不上這個‘正’字。”


    方瀟瀟笑道:“爹爹名字裏也帶一個‘正’字,正所謂邪不壓正……”


    方劍正不待她說完,便苦笑一聲,搖頭道:“談何容易,你爹爹自知鑄劍術上比不過她,本希望憑著武功壓她一頭,豈料她武功上也大為精進,所自創的劍法已如此淩厲。”


    方瀟瀟與方月藍都是一凜,齊聲道:“這劍法是她自創的?”


    方劍正點點頭,道:“正是,她既崇尚‘勝邪’,自然覺得以‘仁道’為主的方家劍法太過溫和,不合性子,久而久之,竟在方家劍法之中另行衍生出了凶戾一套劍法,隻是那時她劍法初創,還遠不及今日這般淩厲絕倫。方鼎公見這套劍法出自方家,而又異於方家,便將之命名為‘薰猶劍法’,意思便是說這套劍法正邪相濟、薰猶同器。唉,其實除過武功,她的鑄劍之術、是非之觀何嚐又不是如此?隻可惜當時所有人對她的言行舉止均隻是一笑了之,並未發覺‘邪劍道’已開始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南宮澈聽到這裏暗暗點頭,心道:“隻因大家都隻去關注邪歐冶所懷的驚世才華,這才看不到她細微的變化,其實一個人的善惡德行,遠比之才華天賦重要的多。”


    隻聽方劍正續道:“就這樣,他二人各自在不同路上磨煉技藝,後來在方逸公三十而立這一年時,終於決定要去挑戰一品劍師,要知一品劍師乃方家最崇高之榮譽,縱觀方家曆代先賢,僅有十一人臻此之境,其難度之苛刻可想而知,饒是方逸公這般不世出的奇才,也花了十年功夫方才做好準備。


    此消息一出,自是方家一等一的大事,方鼎公大喜之下,便承諾倘若方逸公此次挑戰成功,他便即卸位,由方逸公執掌方家劍主,可就在一片叫好聲中,有一人卻大為不服,跳出來公然叫板。”


    方瀟瀟道:“是那個邪歐冶麽?”


    方劍正點頭道:“自然是她,她埋怨方鼎公處事不公,要求舉辦‘湛盧劍禮’,與方逸公一同挑戰一品劍師,得勝者方可蹬劍主之位。”


    此番邪歐冶卷土重來,為得便是要舉辦“湛盧劍禮”奪取方家劍主之位,這個“湛盧劍禮”如此重要,但方家之中卻從未有人提過這四字,方瀟瀟奇道:“爹爹,這‘湛盧劍禮’到底是什麽?怎麽從沒聽說過?”


    方劍正道:“‘湛盧劍禮’乃是方家祖製之一,簡單說來就是:倘若方家劍主庸碌無為,又或是居位不正,門中之人便可發起這‘湛盧劍禮’,參選之人齋戒沐浴,以三年為限,在湛盧山上盡其所能鑄出自己最好之劍,勝之一方,即是下任劍主,因此劍禮是在湛盧山上舉辦,是以被稱作‘湛盧劍禮’。


    此劍禮最好之處便在於它使方家劍主之位能者居之,一朝坐上此位,便須居安思危,日夜勤加勉勵,否則稍有不慎,便無法服眾,咱們方家在江湖中數百年聲名不墜,實得賴以此劍禮之故。


    當時方逸公雖已是人人認定的‘少劍主’,但畢竟尚未正式接任方家之主,是以嚴格說來,方鏡淩提出要跟他進行‘湛盧劍禮’之事並不合規,方鼎公起初也並不同意,可是方鏡淩跟他又求又鬧,方鼎公向來對自己這個小女兒喜愛得緊,再加上他內心深處也確實想看看他兄妹二人各展所能的比試一場,如此一來二去,終於是同意下來。”


    眾人聽到這裏心中均想:“後來方逸公出任方家劍主,這場比試自是他贏了,邪歐冶此次舊事重提,那是願賭不服輸,太也不要臉麵。”


    方劍正道:“這場‘湛盧劍禮’除過劍主之位,還關係到二人能否晉升一品劍師,實是咱們方家三百年內未有過的盛隆大事,記得當時,方家上下人人歡慶,方鼎公更是親自率領弟子,為二人各自壘砌了兩座劍爐,方逸公所用乃是明爐,方鏡淩用的則是暗爐……”


    南宮澈奇道:“什麽是明爐暗爐?”


    方瀟瀟道:“明爐便是尋常劍爐,鑄劍之時人在爐外,隻需將劍鐵擲於爐中,暗爐則是‘爐中之爐’,共分內外兩壁,劍師鑄劍之時進入內壁,其餘時間便可在外壁中歇息。邪……方鏡淩前輩既身為女子,自不能在孤山上露天吃宿,隻不過就算是有暗爐,一個女子也仍是太也不便。”


    方劍正“哼”了一聲,道:“自古成大事者,又怎能如此斤斤計較?若連這點苦處都吃不了,她也不會有今日之能耐了。”


    方瀟瀟道:“是。那麽爹爹,方逸公與方鏡淩前輩都將劍鑄成了麽?”


    方劍正沉默片刻,道:“鑄成了,都鑄成了……”說著頓了一頓,續道:“先鑄成劍的是方逸公,他老人家用了一年多半,終於鑄出一柄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寶劍,名曰‘玄穆’。”


    眾人聽到“通體黑色,渾然無跡”八字,均是微微一驚,不約而同想到“湛盧”二字。


    方劍正瞧出他們心中所想,點頭道:“你們所猜不錯,這‘玄穆劍’正是依照‘湛盧劍’而鑄。不過說是依照,卻絕不等同仿造,要知‘湛盧劍’畢竟是上古之劍,其模樣構造與今劍大不相同,方逸公所鑄的‘玄穆劍’,第一是為了致敬歐冶先賢,第二則是表明即便千載之後,‘湛盧之誌’依然還會傳承下去。”


    他說到這裏,眾人均聽得心潮澎湃,饒是南宮澈並非方家中人,也不禁為之神往欽佩,方瀟瀟道:“爹爹,方逸公鑄出這柄寶劍,方鼎公定然十分欣喜的了。”


    方劍正道:“這是自然,方鼎公一得知方逸公劍成,立時和數位長老一同趕來驗劍,至於這結果嘛……嘿嘿,那也不需要多說什麽。”方逸公是他親父,想起當時人人見到“玄穆劍”時目瞪口呆的景象,得意之情油然而生,但隻過了片刻,得意之情又即退去。


    方瀟瀟見他臉色突又轉為沉寂,心下擔心,道:“爹爹?”方劍正緩緩搖搖頭,道:“無事,無事,畢竟都過去了。你們且繼續聽我說……嗯,我剛剛說到哪裏?”


    方瀟瀟道:“爹爹你剛說到方逸公鑄成寶劍後,方鼎公十分欣喜。”


    方劍正道:“是了。”停了好一會兒,續道:“方逸公劍成之後,大家又等了半年,可方鏡淩仍是遲遲未能將劍鑄成,方鼎公見她進展頗為不順,心想她畢竟比方鼎公年輕數歲,挑戰一品劍師還為時過早,便有心勸她放棄,但無論如何勸說,方鏡淩始終不發一言,劍爐中隻有不斷傳出的風響與鐵打之聲。方鼎公素知自己這個小女兒性子極強,見勸之無用,唯有任其自為,待三年期限一到,她也隻能自認服輸……


    然而就當眾人都這麽想時,一件詭異之事卻悄然發生,不知從何時起,每到深夜,湛盧山上便會傳出細微的慘叫之聲,這聲音雖然不大,但淒厲絕倫,不似人聲,留守在湛盧山上的執勤弟子起初隻道是野獸之聲,並未注意,但那慘嚎聲每隔半月、一月便會響起一次,到得後來仔細辨認,竟發現這叫聲是從暗爐中傳出來的!


    那留守弟子留了個心,算到下次日子近時,連續等了幾個晚上,突見有一天深夜,那暗爐大門悄聲打開,隻見方鏡淩攜了一個大口袋奔下山去,過了兩個時辰才又歸來,歸來之時,那個大口袋鼓鼓囊囊,來回攪動,她徑自回入爐中,過不多時,隻聽裏麵風響大肆鼓動,跟著就是一聲淒厲慘嚎之聲……那弟子初時還道那口袋中所裝的是鹿獐等活物,但聽到這聲慘嚎,猛然意識到這竟是人的聲音,霎時間大為害怕,第二日一早便立時報向方鼎公。”


    眾人聽方劍正說到這裏,都覺後背發涼,全身汗毛一根根皆已豎起,方瀟瀟顫聲道:“原來她已經……已經用活人殉過劍了,還用了許多人的性命?”


    方劍正長歎口氣,道:“事後方鼎公曾派人調查,得知光是湛盧山腳一帶,便有六人被擄,且全部都是女子,至於除此之外還有無其他人家受害,已是無從知曉,隻怕沒有十人,也有七八人罷……當時方鼎公得知此事之後大為震驚,立即前往湛盧山向方鏡淩詢問有無此事,豈料方鏡淩毫不驚慌,竟朗聲道:‘活人殉劍,自古有之,昔日幹將莫邪早有先例,如今又有何奇之?’


    方鼎公隻願那守夜弟子誤會弄錯,待聽方鏡淩如此回答,才知此事半點不假,當即勃然大怒,便命弟子破門而入,將方鏡淩揪出來,然而方鏡淩早已有備,立時將一堆炭火燃料堵在門口,那鐵門被燒的通紅,眾弟子別說破門,便是想摸一下門框都不能夠。


    那暗爐砌得十分堅固,唯一大門既被堵死,一時間便無計可施,方鼎公隻氣得怒發如狂,便帶人將劍爐團團圍住,爐中所存水糧僅供一月所用,大家守在外頭,便要將方鏡淩逼出來,但怎知這一等,竟等了三月之久……”


    方瀟瀟奇道:“三個月?沒水沒糧怎麽能支撐這麽久?”


    方劍正卻突然臉現躊躇之色,道:“這個,也不知她到底擒了多少人在裏麵……”


    方瀟瀟見他答非所問,更感奇怪,正欲再問,卻見南宮澈與方月藍滿臉驚駭之色,奇道:“怎麽……”這個“怎麽”兩字剛一出口,心頭猛地一顫,心中醒悟道:“哎呦,莫非她在裏麵食人而活!”再去瞅父親臉色,心知所猜決計不錯,霎時間冷汗直流,不敢再問。


    方劍正歎了口氣,道:“在這三個月間,爐中仍是每日都傳出敲打之聲,突然一天中午,爐中金鐵交鳴,錘擊之聲大作,隻聽方鏡淩大笑道:‘成了,成了!’緊跟著一聲大響,一道人影破門而出。


    方鼎公早已率領一眾好手嚴陣以待,見她出來,立即合圍而上,要將之擒下,但豈料方鏡淩手腕翻轉之處,一柄紫劍如電掠過,劍影至處,瞬間便將指向自己的四柄長劍悉數斬斷。


    方鼎公見她果然也鑄出一柄曠世奇劍,心中既悲且憤,親自上前去擒方鏡淩,但方鏡淩大喝一聲,竟挺劍向方鼎公刺來。”


    眾人聽到這裏皆驚噫一聲,方月藍怒道:“可惡,可恨,此人不仁不義,忤逆犯上,當真罪無可恕!”


    方劍正點點頭,道:“她這麽一出手,在場眾人皆大喝道:‘清理門戶!清理門戶!’霎時間數人出劍橫擋,數人出劍相攻,要知這些人都是咱們方家上一輩的高手好手,論及武功,每一位都在方鏡淩之上,但怎奈方鏡淩所鑄之劍實在太過邪乎,無論對方或擋或攻,隻要兩劍一交,立時便將對方兵刃斬斷,uu看書.uukansu.om 任一眾前輩所使招式如何精妙,在她劍下竟都走不過一合,隻片刻間,便被她斷去一十二柄長劍。此時她入邪已深,鬥至興發之處已近癲狂,許多長輩前輩折於她劍下,方天問與方先聞兩位長老便是由此失了一臂……”


    那方天問與方先聞俱是方家上輩長老,一個失了左臂,一個失了右臂,他二人對此引為生平奇恥大辱,絕口不提斷臂之事,方月藍與方瀟瀟等小輩弟子自是不知其中緣故,哪知竟會是禍起門戶之故,想象當年湛盧峰交戰之烈,竟連族內長老都受傷致殘,不由毛骨悚然。


    方劍正道:“便在事態難以控製之時,突聽山下一人叫道:‘住手!’隻見方逸公從山下急奔而上……”


    方瀟瀟奇道:“山下?”


    方劍正點點頭,道:“當時方鼎公認為方鏡淩之所以會走上邪路,一半原因是起於和方逸公的競爭之心,是以特地把方逸公遣下山去,不讓他與方鏡淩見麵,而方逸公心中憂慮,每日都在山腰等待,這時聽到山頂劍響不斷,立即奔上。果然方鏡淩一見到方逸公,立時繞過眾人急衝而來,抬手便是一劍,方逸公不及說話,急使‘玄穆劍’相格,隻聽一聲大響,光火四濺,二人身子一震,互相退開一步。


    方鏡淩見‘玄穆劍’完好無損,登時大為興奮,一聲清嘯,又繼搶攻,他二人熟知對方武功套路,一經交手,立時便拆至百合,方鼎公等人自知承不住這等劍氣,隻得紛紛避讓開來,就這樣也不知鬥到三百合還是四百合,隻聽方鏡淩大叫一聲,摔倒在地,手中之劍斷做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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