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澈醒來,隻見眼前一片淡黃,直過了好一陣,才意識到這是一輛馬車的車頂。馬車似乎行駛得很急,不時能聽到車軸處發出吱吱的聲音。


    “這不是我家的馬車……”朱澈呆呆望著車頂出神,隨即猛地記起在小店中發生的事,不禁大叫一聲,道:“爹爹,娘親……”待要坐起身子,哪知身子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竟然一動未動。


    但聽身旁一人道:“澈兒,不要勉力掙紮,你已經被點穴了。”正是朱恒的聲音。


    朱澈此時唯有頸部能動,聞聲轉過頭去,隻見爹娘與自己一般躺在車中,兩側各坐兩人,其中一人是錢大潼,餘下三個卻未見過。


    朱澈突然又見到三個陌生麵孔,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見坐在錢大潼身邊那人喝道:“他媽的,看什麽看,老子是英雄豪傑,隻能被英雄豪傑看!”突然從腰後拔出柄短刀,劈頭向他紮來。


    朱澈大驚,急忙轉開臉孔,朱恒劉穎齊叫道:“別傷我兒子!”


    但聽噗的一聲,短刀刺在馬車上,朱澈驚魂未定,微微轉過脖頸,隻見刀光直貼臉頰,霎時間遍身汗毛倒豎起來。


    那使刀者哈哈大笑,向錢大潼道:“師兄,這小子不是好漢,孬種得很。”


    他對麵另一個賊眉鼠眼之人笑道:“王師兄此言差矣,這小子不會武功,算不得武林中人,做不得好漢又有何不可?你要試,也該拿他老子下手才對。”說著接過短刀,向朱恒道:“喂,姓南宮的,你若動上一動便不算好漢!”


    卻聽那第四個小個子之人道:“張老弟你真笨,你都把一切說了出來,姓南宮的有了準備,那還試個屁啊!”一把搶過短刀,看著朱澈道:“還是劈這小子,有道是英雄豪傑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咱們當他麵宰了他兒子,瞧瞧他改不改色,如果改了就不是英雄豪傑。”


    餘下三人大喜,均覺此法大妙,小個子正舉刀欲劈,那賊眉鼠眼之人道:“等等!這法子好是好,不過這小子是個孬種,他日傳出江湖,說咱們四個大英雄豪傑砍了一個孬種,隻怕有失身份,大大的不妙。”


    四人盡皆一怔,突然間人人愁眉苦臉,便似當真遇見一件天大的難事一般,錢大潼想了一陣,忽道:“不如咱們砍他老婆,有道是英雄豪傑不為美色所動,瞧他老婆長得這麽好看,咱們砍他老婆,看看他改不改色?如果改了就不是英雄豪傑。”


    三人聞言一拍腦袋,複又由憂轉喜,喜笑顏開,齊道:“此計大妙,錢師兄不愧為咱‘濁水四傑’之首!”


    朱澈等人瞧他四人語無倫次,將短刀傳來傳去,明明就是四個渾人,卻張口閉口都是“英雄豪傑”四字,不禁感到好笑,眼見那小個子又舉起短刀,朱澈忙道:“我娘有病在身,你們四個若是為難她,算不得英雄豪傑!”


    四人一聽,不由又是一怔,錢大潼喃喃道:“這話說的也是,對女流動手,不算英雄豪傑。”不禁又放下短刀,愁眉苦臉起來。


    朱澈聽他們如此說,忙順水推舟道:“不錯,濁水四傑是武林中響當當的英雄豪傑,又怎能欺負女流……”


    話未說完,卻見那四人大喜若狂,爭先恐後地附和道:“不錯,不錯。小子雖不是武林中人,倒也明白事理!”“哈哈,他不是武林中人就更好啦,說明咱們師兄弟名聲名遠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是市井小兒也久聞其名。”


    朱澈不料自己才隨口敷衍一句,竟致這四個渾人興奮至廝,但聽他們左一句“聲名遠播”,右一句“久聞其名”,其肉麻吹噓之語,便是旁人聽了也覺尷尬害臊,豈料他四人卻是樂在其中,不可自拔。


    朱澈見他四人高興之餘已便將為難爹娘之事拋諸九霄雲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四人做事亂七八糟,卻也並非全然不講道理,我們與他並無大仇,若能設法化去誤會,讓他們放了我們可就好了。”但他生性樸實,並非油嘴滑舌,能言善辯之人,隻是看出這四人對“英雄豪傑”這四字甚是執著,想了半天,才道:“你們既是英雄豪傑,就應當光明正大跟人較量真功夫才是,怎麽能下毒害人?”


    錢大潼四人聞言一怔,錢大潼麵有怒色,嘴中卻支吾道:“我,我們……”


    那賊眉鼠眼之人搶道:“我們可沒下毒害你爹爹。”


    錢大潼經他一眼提醒,立時恍然道:“不錯,我們可沒下毒害你爹爹!”要知他們濁水派乃是江湖中的宵小門派,幹的便是用毒使詐的齷齪勾當,但這次朱恒等人中毒,確實不是他們所下,朱澈所說的是“下毒害人”,錢大潼所說的卻是“下毒害你爹爹”,略一變化,意思便全然不同。


    朱澈奇道:“不是你們?”


    那小個子接口道:“是閻閆霍武給你們下的毒。”


    正說之間,眼前忽地一亮,一人掀開車簾向內喝道:“吵什麽?在羅裏吧嗦小心老子拔了你舌頭!”聲音極為煩躁,正是那個閻閆。


    朱澈見他眉宇中三分凶神,骨子裏七分惡煞,與“濁水四傑”大不相同,心中著實害怕,硬著頭道:“濁水派人人都是英雄豪傑,你不該用毒……”


    卻見閻閆倏地揮起手中馬鞭,在朱澈臉上抽了一道紅印子,罵道:“去你媽的英雄豪傑,你當老子跟這四個濁水派的呆子一樣,會被你哄得團團轉麽?”揚手還欲再打,忽聽朱恒叫道:“白蛇吐芯!”


    這四字一出,閻閆身子猛地一頓,第二鞭便不再抽下,但聽“籲”的一聲,馬車緩緩停在路邊,霍武進入車廂內,向朱恒拱手笑道:“南宮大俠果真好眼力,隻一招便看穿我們家數。”


    劉穎驚道:“恒哥,這‘白蛇吐芯’是,是……”


    朱恒哼了一聲,緩緩道:“是‘素靈派’的招式。”說著反複打量閻霍二人,見他二人一身白衣,沉聲道:“想不到素靈派竟尚在人間,你們的師父是衛苛行吧?他在哪裏?”


    霍武嘻嘻一笑,道:“承南宮大俠掛念,師尊他老人家過得很好。”


    朱恒縱聲笑道:“不錯,不錯,我日日夜夜都在祈盼這老賊一命嗚呼,可惜老天無眼,非但老賊不死,竟又生出一批小賊……”說到這裏又大笑起來。


    隻見霍武神色漸漸陰沉起來,森然道:“老天有眼也好,無眼也罷,南宮大俠都得跟我們走上一遭,有什麽話見了師尊他老人家再說就是。”


    濁水四傑聞言皆是一怔,錢大潼叫道:“喂,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你不是說擒到人後交給我們,由我們處置麽?”


    霍武“哦”了一聲,笑道:“請問四位想如何處置他們?”


    濁水四傑一齊挺直腰背,齊聲道:“我們要帶著他們遊遍江湖,讓人人都知道南宮世家的南宮恒在我們手中甘拜下風,俯首稱臣!”


    霍武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此舉威風八麵,不愧是英雄豪傑。”突然間雙手齊出,如電如雷般在四傑胸前點過,四傑正自大為得意,哪裏防得到此招?隻驚呼一聲,便即東倒西歪,摔了一地,其中兩人更是摔在朱澈朱恒身上。


    四傑大怒,立時張口大罵特罵,閻閆抓起錢大潼,扇了他兩個耳光,喝道:“想要命的就閉嘴。”


    錢大潼怒道:“怕死的就不是英雄豪傑!”其餘三傑齊聲稱是,一起破口大罵,朱澈見他們竟然不懼生死,當真有了幾分英雄豪傑的味道,隻是又聽他們滿口汙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心中剛對他們起了一絲敬佩之意,霎時間又消失無蹤。


    隻見閻閆曲指連彈,射出四枚紅褐色的藥丸,四傑正當罵的酣暢,那藥丸突然射入口中,來不及反應,喉頭已然咕嘟一下,將藥丸吞下肚中。錢大潼驚道:“你給我們吃的是什麽?”


    霍武笑道:“沒什麽,不過是一些滋補養氣的丹藥。”


    錢大潼神色稍定,點頭道:“原來是滋補養氣的藥丸。”正欲繼續再罵,卻突然牙關戰戰,腹痛如絞,驚道:“哎呦,哎呦,這是什麽補藥……”那使刀的叫道:“後勁重就對啦,說明藥效強……”


    閻霍二人雖早知這四人是群渾人,卻也沒料到竟會這般糊塗,笑道:“不錯不錯,這是強力大補藥,等藥效過了,你們個個功力大增,成為英雄豪傑。”四人聞言大喜,張口想笑,卻吃痛不住,隻得哭笑不得。


    朱澈見這二人如此戲弄四傑,不禁對他們四人心生同情,叫道:“什麽大補藥,你們吃的是大毒藥,趕快運功逼毒。”


    四傑聞言盡皆一驚,這才知自己上了大當,閻閆笑道:“我素靈派的靈藥豈同凡物,就憑這幾個家夥也想運功逼毒?”等四人已痛的死去活來,從懷中取出四粒白色丹藥,又給四人服下,過得片刻,四人疼痛漸止,不再叫嚷,隻是穴道受製,仍然躺在車上。


    霍武道:“適才給你們所服之藥隻能鎮痛三日,三日之後,疼痛便會加倍發作,待這毒連續發作七七四十九日,你們一個個便都要成為耳聾口啞的廢人。”


    四傑聞言大驚,他們雖不怕死,但怕極了寂寞,若讓他們四個從此聽不見、說不出,那真是比殺頭還要殘忍萬倍的折磨,霍武瞧他們確已怕到極處,笑道:“你們也無須擔心,隻要你們乖乖聽話,一路上好好服侍我們,我們自會給你們解藥。”說完便解開四人穴道。


    四傑垂頭喪氣,連連點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一行人繼續趕路,一路上,閻霍二人行動詭秘之至,除過駕車親力而為之外,其他瑣事全命四傑代辦,朱澈一家則幾乎整日都被關在車中,既不知南北,更不知將往何處。


    如此一連數日,朱澈等人每日對著濁水四傑,彼此竟漸漸熟絡起來,得知他們四人在江湖中被稱作“濁水四渾”,錢大潼位列首渾,使刀者名叫王衝,位列二渾,賊眉鼠眼之人名叫張虎,位列三渾,小個子名叫陳高,位列末渾,他四人向來自詡英雄豪傑,覺得這“濁水四渾”的名號不太響亮,所以自稱“濁水四傑”。


    那日他四人被朱恒打跑,罵罵咧咧在市集中尋找吃食,四人各自推責,這個說你手慢,那個說他腳笨,愈說愈怒竟在市集大打出手,他四人武功平平,誰也不比誰多強上一些,直是打得麵目青腫,仍是不分勝負,市集上人們見他們如此狼狽模樣,紛紛圍觀看笑,便似欣賞猴戲一般。


    也是事有湊巧,這四人天生嘴就不停,便是在鬥毆之際也是邊打邊罵,恰巧那閻閆霍武也在附近,聽他四人大罵“南宮恒”,當即提出幫其報仇雪恨,這才尋了過來。


    又過幾日,朱恒劉穎因連日奔波勞頓,引得體內舊疾複發,閻霍二人命錢大潼等人在沿途洗劫所經藥店,但他們一路隱蔽,所走之處盡是偏僻之處,又能見到什麽大藥店了?朱澈見四傑所帶回藥材種類稀少,藥質平平,長歎口氣,隻得從中勉強選出幾樣配成藥方,為爹娘熬藥,但如此七拚八湊,又能有多大用處?朱澈眼見爹娘愈發衰弱,心頭焦急萬分,卻又無法可施。


    這一日,車行顛簸且曲折蜿蜒,由大道進入山道,還未及午時,便聽朱澈叫道:“停車,停車!我爹娘身子不舒服!”


    閻霍二人眼見朱恒劉穎一條命已去七分,倒也真怕他二人就此病死途中,不得已隻好停車,讓二人早早休息。


    這夜,朱澈睡的正熟,忽覺有人搖動自己,睜開眼來,隻見劉穎蹲在自己麵前,朱澈一驚,險些便要叫出聲來,劉穎搶先一步捂住他口,打手勢示意他趕快起身,朱澈點點頭,一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穴道已被解開,而身旁錢大潼等人則睡的死豬一般,倒似給人封了穴道。


    朱澈隨著劉穎悄悄走出馬車,隻見朱恒已經牽好兩匹馬等在一旁,本該在旁值守的閻霍二人也倒在一旁沉沉睡著。


    朱澈大喜,道:“爹爹,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朱恒搖了搖頭,道:“我跟你娘罹患怪疾,體質大異常人,他們的藥物雖毒,卻毒不過我們體內的怪疾,所謂以毒攻毒,就是此理。”


    朱澈心中一沉,知道“以毒攻毒”乃是醫學中最為危險的方法,想到爹娘身體本就虛弱,如今還要經受這般痛楚,不禁心痛如絞,道:“爹爹……”


    朱恒揮了揮手,道:“別說話了,你跟你娘合乘一騎,咱們快走。”


    朱澈擦擦眼眶,道:“是。”正要過去牽馬,忽聽劉穎大叫道:“危險!”將朱澈一把按倒,隻聽嗤嗤兩聲破空風響,兩樣物事從頭頂飛過,朱恒喝道:“何人放暗器!”


    隻見月光下兩道人影突閃過來,朱恒縱身而上,霎時間雙拳四手,三人於頃刻間交手數招,朱恒雙掌齊出,使一招“排山倒海”逼退二人,隻見月光灑將下來,照清這二人麵目,赫然便是閻閆霍武。


    劉穎驚道:“怎麽你們這麽快就衝破了穴道?”


    霍武笑道:“南宮大俠、劉女俠,你們也是老江湖了,怎地還這般不懂規矩?兩位今日倘若不留下兩手真憑實學,我等二人又如何回去向師父他老人家複命交差?”


    朱恒大笑一聲,森然道:“不錯,是我……”突然間雙手交握,在前胸擺兩圈,使一招“雙環纏手”向閻閆打了過去。


    這一招倏然而發,事前全無半分預兆,閻閆正聽他說到那句“是我……”哪料到他竟會突然發難,砰的一聲被朱恒打個正中,登時口吐鮮血。


    朱恒一招未畢,突覺旁側勁風颯起,知是霍武趁機出手,急忙雙手回轉,在胸前又畫出一個大圈,一反手扣住霍武脈門,朱恒心中大喜,原來他攻閻閆是假,誘霍武是真,那“雙環纏手”乃是武林中極為常見的招式,使出之時,兩肋之處會有極大破綻,果然霍武見到此招,立即便向他右肋攻去,正中下懷。


    脈門被扣,無異於命懸人手,卻見霍武哈哈一笑,道:“原來纏手後麵還有纏手,好一招‘三環纏手’”


    朱恒喝道:“死到臨頭還……”怎知話未說完,突然臉色大變,急忙鬆開霍武脈門,向後退開數丈,劉穎見丈夫明明勝券在握,突然撤手定是遇到非同一般的事情,急問道:“恒哥,你怎麽了,莫非他手上有毒?”


    卻聽霍武哈哈大笑,道:“南宮大俠外號硬妙手,隻怕再厲害的劇毒也未必對他有用,不過在下這門功夫,可比任何毒藥都賴得厲害百倍,如果剛才他再稍遲片刻,可就撤不開手了。”


    朱恒怒哼一聲,道:“果然如此,嘿,在下當真是看走眼了,想不到閣下年紀輕輕,就已學得衛老賊的‘萬羅歸一功’,難怪點你們的穴道也沒用處,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uu看書 .uukansh.co 難怪武林紛爭不斷,永無太平!”


    閻閆喝道:“大膽,你居然敢辱罵師尊!”他吃了南宮恒兩掌,急欲雪恥,當即兩袖向後猛力一拂,身子旋成一團鬼魅向前欺來,朱恒喝道:“是‘混元功’麽?”反手欲截對方掌力,卻忽見一道銀光迎麵衝來,朱恒大驚,急忙偏頭閃過,額上一縷發絲無聲掉下。


    閻閆轉回身子,雙手各執一柄鋒銳短匕,冷冷道:“此乃‘混元劍’乃是師尊後創的武學。”


    朱恒冷笑道:“什麽混元功、混元劍,不過是拿來糊弄人的玩意,你若不會衛老賊的萬羅功,那便滾在一旁,省得丟人現眼。”


    這一番話正正說中閻閆心事,須知那“萬羅歸一功”乃是素靈派最上乘的武學之一,決不輕易傳授,他與霍武雖是師兄弟相稱,但在師門中尊卑有別,判若雲泥。


    朱恒瞧閻閆麵色怒極,知道自己所猜不錯,心道:“還好他二人並非都會萬羅功。”轉頭向劉穎看去,二人四目相對,同時點了點頭,朱恒大叫道:“小穎,我攻左你攻右!”


    劉穎道:“是!”


    閻霍二人久聞南宮夫婦的威名,聽他二人要左右夾攻,當即凝神蓄氣準備接戰,卻見劉穎一把抓住朱澈,躍上馬背。霍武驚道:“不好!”待欲縱身去追,朱恒已縱身上前,呼呼兩掌分向二人擊去,他為護妻兒脫身,在這兩掌之中運足全身力道,但聽砰砰兩聲大響,閻霍二人連退數丈。


    值此間隙,劉穎已帶著朱澈奔了出去,隻聽朱恒遙遙喊道:“小穎,兒子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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