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瓏回到家中,看著熟睡在床榻上的香雪海,心中若有所思。


    朝廷要動漕幫,他並不意外,因為這是早晚的事。


    畢竟這漕運事關帝國經濟命脈,如劍南的佳釀、江南的貢米、越州的竹管、嶺南的沉香、梁州的楠木和銀貨等等,大多都是走漕運送進南都金陵和北都上京。


    朝廷費心勞力開鑿銀台大運河,最後又豈會真個將這漕運之利拱手讓給區區一家江湖幫會?


    現如今,漕幫在丁家父子的經營下,水上有船舶、路上有分舵,還勘測出了數條上佳的航線,早已是成熟無比。


    “豬”養肥了,那自然是要開宰的。


    所以,從丁家父子開始做漕運的第一天起,他們的結局,其實就早已注定下了。


    這次朝廷借江南之案吞掉漕幫,不過是順手為之。


    真正讓柳瓏意識到這件案子深不可測的,是他們錦衣衛要辦的的另一個目標:河遷知府,楊若海。


    說來柳瓏進錦衣衛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也知道錦衣衛做事的規矩,從來都是隻辦案不查案。


    隻要有懷疑,聖人一句話吩咐下來,就連一品大員他們都能直接抓了扔進詔獄,更何況是區區一介河遷知府?


    可眼下,朝廷明明已經懷疑河遷知府楊若海有勾連漕幫、暗通倭寇、禍亂江南之嫌,如此滅門的大罪,上頭卻隻讓查不讓辦,說是要找出鐵證來......這不扯淡嘛!


    要證據去找刑部啊,去找都察院啊,他們錦衣衛辦案子,什麽時候問苦主要過證據?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楊若海的上麵還有人,而這個人,極有可能是連錦衣衛也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


    所以,別看那袁烈整日裏笑嗬嗬的,攤上這麽一件棘手的案子,柳瓏敢斷定,這家夥私下裏怕是早就已經罵過娘了。


    而他柳瓏作為袁烈的下屬,即便能看出此案的利害關係,可卻一樣身不由己。


    畢竟他現在的官職實在是太低了,連身居百戶之位的袁烈在這件事情上都隻能淪為他人的馬前卒,更何況是他柳瓏?


    .........


    翌日清晨,香雪海自房中悠悠醒來,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隨後不經意間往窗外看了一眼,卻發現天色早已大亮。


    “怎麽會睡得這麽沉?”隻見其蹙眉呢喃了一句。


    “娘子醒了。”


    這時,柳瓏端了早飯進屋,笑道:“娘子今日可起得有些晚了,莫不是昨日聽了為夫的來曆,心中憂慮過甚所致。”


    說著,將手中端著的盤子方在桌上,繼續道:“先把早膳用了,這還有一碗養神的湯,一會兒記得一並喝了。”


    “前堂還有客人在,我先去招呼著。”


    香雪海見此忙著衣下床,口中說道:“晚起已是不該,哪能讓相公再去前堂招呼,這些瑣事,本來都應是妾來做的。”


    “不差這一會兒。”柳瓏笑了笑,言罷自轉身出屋去了前堂。


    早春的二月,冬意還未全消,街道上的柳樹卻已開始吐出一簇簇嫩綠的新芽。


    店鋪前堂,柳瓏笑臉送走客人後,獨自站在店門前,望著街前的細雨密密斜織,聽著淅瀝瀝的雨聲,靜靜交錯。


    “在想什麽?”


    過了半晌,身後突然響起香雪海如娟娟泉水般的聲音。


    “沒什麽。”柳瓏微微一笑,伸手拉過自己的妻子,“隻是許久未曾好好靜下來,聽聽雨聲罷了。”


    香雪海聞言,一同看向門外的細雨,想起昨日樹妖鍾山的因果雷劫之言,不由淺聲應道:


    “以前未能化形的時候,我們妖族便最怕下雨了,因為有雨便有風,有風便極可能有雷,有雷便會擔心是不是雷劫到了,會不會劈中自己。”


    “又在想昨日的事了?”柳瓏聽得此言,輕輕摟住香雪海。


    “寬心些,都已經化形成人了,有雷劫也應不到娘子的頭上來,即便真來了,也有為夫幫你擋著。”


    香雪海點了點頭,隨後定定看向柳瓏,認真說道:


    “相公,我們妖族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方能化形成人的,所以除非是真正遇上值得的人、值得的事,否則我們絕不會拿自己千百年的道行來做賭注!”


    柳瓏揚了揚眉,打趣著問道:“娘子這話,說的是自己,還是在說那樹妖鍾山?”


    “說的自然是鍾老先生了。”香雪海嗔怪地白柳瓏一眼,“畢竟是一千兩百多年的道行,仔細想想,昨日我確實不該去逼迫他老人家的。”


    “已經晚了......”柳瓏心下暗歎了一句。u看書.uukashu.co


    二人這般說著,卻見此時,街道上不遠處正有一名追風信差冒雨往店裏跑來。


    隻見這信差小跑至門前,抬頭看了看門上的匾額,隨後拱手吆喝道:“‘追風快件,同城急送’,香掌櫃的,有您的信件和包裹,南城樹妖鍾山托送,件到付銀。”


    “有勞小哥了。”香雪海見此微微一愣,隨後上前接過信件與包裹,又給了信差一錢銀子。


    “多謝。”信差抱拳致謝,隨後自挎起腰包小跑去了別家送件。


    送走信差後,香雪海一臉不明所以地拆開包裹,但見裏頭裝著的,卻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株千年雪參。


    “這?!”香雪海詫異看向柳瓏。


    柳瓏說道:“先看看信裏寫了些什麽吧。”


    香雪海聞言拆開書信,翻看稍頃後,歎聲遞給了一旁的柳瓏,“鍾老先生離開河遷府了......”


    樹妖鍾山昨夜早已身死道消,所以這書信和雪參自然不可能是他送的。


    送信的信差,乃是錦衣衛力士所扮,信中的內容也是柳瓏找麾下小旗代筆,假言那鍾山久靜思動,欲離開河遷府雲遊天下,臨走前感念與香雪海的交情,故以伴生千年的雪參相贈。


    如此施為,亦不過是為了瞞過香雪海,順理成章取用雪參罷了。


    隻見香雪海歎聲說道:“鍾老他到底還是念著與咱家的情分的,昨日我實不該與他交惡,也不知這一別後,他日還有沒有再與他道謝的機會。”


    “怕是沒這樣的機會了。”柳瀧聞言,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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