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戰場,一處戰區之中。


    這是類似於先鋒之戰一樣的,由五品主導的戰區,在這裏,由兩位五品占據主導地位。


    作為戰區指揮的鍾明樓,以及作為掌戮小隊領袖的另一位巫道五品,繁露。


    “卜人,這就是現在所有的資料了。”繁露通過‘盟’,將自己整理出來的大量資料傳輸給鍾明樓。


    繁露是一位舞雩,長相清秀文雅,身材高挑細長,不管從什麽方麵來看都是一位麗人,而且從對方那幹練麻利的姿態看起來,她處理這些事物也是信手拈來,完全不像是‘掌戮’這個職責的人。


    不過,她的衣著還是舞雩常有的長裙,開叉到了大腿處,讓她的清秀帶上了些許嫵媚。


    不過,這一切都沒什麽用,因為鍾明樓是個瞎子。


    蒙著眼睛的鍾明樓,什麽都看不見,不過已經到五品了,他已經可以裝作自己好像能看見一樣,朝著繁露微微頜首:“辛苦你了……明明掌戮不需要做那麽多的,卻還是勞累了你,真是愧疚。”


    “無妨,都是為了能夠抵抗人道而已,倒不如說,能跟著卜人,是我之幸。”繁露笑笑,並不在意。


    她確實是發自內心這麽想的,因為跟著鍾明樓,做事實在是太輕鬆了。


    盡管需要同時擔任掌戮,以及承接部分指揮應該有的文書和資料整理工作,但承接了這些工作之後,就可以讓鍾明樓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他幾乎在這場戰爭之中做到了未卜先知,預料到了戰爭之中的每個細節,提前做出了排布,做到了‘全勝’。


    沒錯,在鍾明樓控製的這個戰區,巫道的戰績是全勝,對方的人道將軍輸得一塌糊塗,最終不得已灰溜溜的撤走,換了一位烏龜殼一樣的老練大將。


    說是烏龜殼,雖然有點不尊重人,那確實是非常合適的,如今的對峙態勢下,對方嚴防死守,讓鍾明樓根本推算不出破綻。


    鍾明樓都找不到破綻,說明在五品這個階段,對方確實做到了毫無破綻,完美防禦。


    所以,這個戰區可以說是非常的和平,和平到凡人們都快忘了自己在打仗了,除了日常的邊境防禦之外,幾乎就恢複了正常生產。


    其實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能保持這樣,並且拖延大量的人道軍隊在這裏防守,那就已經可以了。


    而且,繁露也知道,對鍾明樓來說,這個態勢似乎正是他想要的。


    “對了,這次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卜人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以你的能耐,搞不好比我知道的更早。”繁露說道。


    “是,我已經知道了,小事一樁,說實話你也沒必要特地提起的。”鍾明樓笑笑,一如既往的溫和,盡管看不見他的眼睛,但依然能夠想象的到他的眼神。


    “小事一樁嗎?若真是小事一樁,卜人又為何會提前得知?”繁露反問。


    這讓鍾明樓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他隻是搖了搖頭:“放心吧,此事不會幹擾到戰事。”


    “我相信這點,隻是……罷了,卜人自有分寸,我就不多言了,告辭。”繁露搖了搖頭,隨即告辭離去。


    她畢竟是掌戮隊長,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出外務的,盡管因為鍾明樓的關係,讓工作量大量減少,不過總還是有的。


    至於她剛剛和鍾明樓說的事情,這倒已經是個公開的消息了,很多人都知道這事兒,所以她才會專門給鍾明樓提一嘴。


    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小事而已,很多年前,鍾明樓曾有一位愛人,不過……對方是人道的一位平民。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鍾明樓還是個學生,他曾經去長安留學過,在太學讀書,有一位叫做李啟的公子為了照顧他,就雇了一個人道的平民,叫做“蘭煙隴”,給鍾明樓當護工。


    這護工當了挺長一段時間,後來,他們兩個甚至走到了一起。


    不過,人巫之戰爆發之後,鍾明樓明確詢問了對方的意見,想問問她願不願意離開人道,和鍾明樓一起。


    得到的答案卻是拒絕。


    於是鍾明樓就自己離開了太學,回到了巫神山,那之後再也沒有聯係,不過數千年後,或許是巧合,鍾明樓在這片戰場上又遇到了對方。


    對方是作為後勤護士出現在戰場,負責照顧傷員。


    當然,這次碰麵是以屍體的形式,鍾明樓在一次指揮作戰之中,明確幹練的指揮,快速有效的攻擊,迅速摧毀了人道的堡壘。


    鍾明樓可是巫神山公子,如今已經五品,貴為戰區指揮,手下幾十個世界群,統帥億萬世界與人道的將軍正麵對決,並且取得全勝。


    這樣的戰績,如此耀眼,如此傲人,人道就連撤離的嚐試都完全失敗,最終被全殲。


    收拾戰場,整理屍體的時候,就發現了蘭煙隴。


    鍾明樓目送自己的掌戮隊長離開,說實話他也很感謝對方,如果不是對方主動承擔了很多他實在是難以處理,看見就頭疼的文書工作,他也沒辦法做到和現在一樣的戰績。


    隻是……


    鍾明樓知道,背後必然是有大量傷亡的,如今隻不過是傷亡了一個熟人罷了,還是很多年前的熟人。


    但是,這卻讓他忍不住歎息。


    他從中好像領悟到了點什麽。


    他看向遠處的世界,其實蘭煙隴對他來說真的不是那麽重要,年輕時候的事情,更何況早就已經道不同而分開了。


    但當蘭煙隴的屍身被查驗之後,他的心中還是升起了一種古怪的情感。


    他明明知道,其實對於參與戰爭的所有人來說,麵對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他們這些高位者還好說,雖然也不是沒有五品陣亡,但傷亡率其實不高。


    但對於那些參戰的普通人來說,戰爭無論如何,都是不可承受之痛,都是無法理解和控製的可怕怪物。


    這頭怪物會不斷吞噬生命,不斷吐出死亡,最終將一切毀滅殆盡,然後才會終止。


    但是,他現在已經是這頭怪物身上的一部分了,他脫身不了。


    鍾明樓突然發現……自己對於危險的占卜實在是太稚嫩了。


    有些時候真正的危險,從來都不是那種一目了然的懸崖峭壁,不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而是遠遠的看起來很美好,腳下有一條若有如無的小路,蜿蜒曲折的通向那看似海市蜃樓般美好的頂峰。


    戰爭的勝利前景,就是那個‘海市蜃樓’。


    而戰爭的過程,就是那條看似無害的蜿蜒小路。


    當你真正踏上去的時候,才會知道凶險。


    看著巫道勝利的時候,戰爭是一部爽文,血與淚都是敵人的,爽是自己的,所謂戰爭不過是自己看報紙的時候,刷到一個又一個的捷報,甚至會因為看煩了而直接跳過。


    但打起來了,會發現雙方其實沒有區別,不管勝利和失敗,兩邊的感覺其實都差不多,沒有人會不覺得痛。


    鍾明樓歎了口氣,他其實對蘭煙隴並沒有太多的記憶,畢竟那幾十年的記憶,相較於他數千年的生命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麽。


    但這種突然親手殺死一個熟人的事情還是讓他感受到了基層士兵們的感覺。


    其實他以前都沒什麽感受的,鍾明樓一直都是個很遲鈍的人,他有著天生的預知能力,所以才會被大卜選中成為弟子,這也導致他從小就和普通人有一道隔閡,天生的神棍性格,再加上盲眼的特質,都讓他與普通人格格不入。


    蘭煙隴是第一個打破這個隔閡的人,不過後來卻因為道爭而分開。


    如今這種感受襲上心頭,讓他也做出了最近的改變。


    是的,如今人道的龜殼,其實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把自己打造成‘無敵’的人設,這樣人道就不會擅自開戰了,起碼在他自己的戰區,可以不用那麽大的烈度。


    這些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和玩牌一個道理真正輸錢的牌,從來都不是一把徹底的爛牌,很多時候都是一把“看起來”還不錯的好牌。


    隻要讓對方知難而退,自然就可以避開很多無畏的犧牲。


    這是當前階段,鍾明樓努力的目標。


    如果像是被作為前期宣傳勝利的的‘先鋒之戰’那樣,那就不好了。


    先鋒之戰是他的朋友李啟打的,那一場戰鬥的戰報,其激烈程度讓鍾明樓直皺眉,如果是他來的話,絕對不可能和李啟一樣開啟血祭強行硬開。


    想著這些的時候,鍾明樓卻突然在‘盟’中收到了一個請求。


    有人要來拜訪。


    還是他剛剛才想到的一位故人。


    李啟。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他同意了請求。


    然後下一刻,卻見李啟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喲,明樓。”李啟笑笑,坐到了鍾明樓的旁邊。


    “李啟啊,你最近好像又贏了一場吧?厲害啊,已經負責過兩個戰區了。”鍾明樓並沒有什麽生疏的意思,反而一如既往的和老友一樣對待李啟。


    的確是老友,畢竟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保持著交流和友誼,一直維持到現在。


    “厲害什麽厲害,輸得一塌糊塗。”李啟搖了搖頭。


    “……嗯,聽你這話,你也感覺到了這場戰爭的無謂了吧?”鍾明樓敏銳的察覺到了李啟話語之中的含義。


    李啟搖了搖頭,拿出幾碟點心,放在桌子上:“戰爭本質上隻是道統鬥爭的延伸而已,道爭不結束,戰爭也不會結束,你也知道,一個一品的存在,對雙方的實力均衡是多大的改變,若是讓巫道成了,人道在域外的無盡擴張怕是要停了。”


    鍾明樓自然的拿起一塊點心,先吃了一口:“倒也是,不過,不妨礙我認為這場仗不該打,而且你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這場戰爭,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你已經指揮過了兩次戰爭,其中一次還是爭奪聖皇遺跡這個等級的戰場,其烈度應該遠遠高於普通的域外戰區,如果要說你一點心痛的事情都沒發生,我是不信的。”


    李啟苦笑:“不愧是明樓,你還是那麽敏銳,那你猜猜我身上發生了什麽?”


    鍾明樓掐指一算:“我猜的話,應該是親友因此而出事了吧?而且不是一般的親友,而是至親,你父母不在,隻有妻女師父,祝大巫神通廣大自是不可能有事的,那問題肯定是出在妻女身上,讓我猜猜……你的妻女走到了你不想看見的結局?”


    “不過……有意思,我竟然推演不到是什麽情況,也看不見你身上的因果線,你應該沒有刻意遮蔽我,所以,是天下九地的道統所出現的境況?”


    “是魔道,我女兒,李師薇,入魔了。”李啟看對方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也不賣關子,直接把事情說了出來。


    巫覡不賣關子,這可是很少見的。


    聽見這話,鍾明樓愕然,他一下呆住,連嚼著的點心都不動彈了。


    良久之後,鍾明樓仰天長歎:“唉,這就是戰爭啊,何苦呢,李啟你昔日堅定站在主戰那一邊,全力推動戰爭進程,想得到今天嗎?”


    鍾明樓感歎著,他似乎能夠很清晰的了解李啟的感受,李啟也在戰爭中讓自己的女兒出了事情。


    “往日之事,我隻能說,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李啟說道。


    “也是,以你的道心之堅定,當初所做的抉擇絕無後悔可言,對了,你這糕點居然還是長安的,你還去過長安?”鍾明樓好奇的問道。


    李啟這時候掏出一塊長安的傳統糕點,這可厲害啊。


    “之前和人道對峙的時候,去長安坐了坐,你也知道,我素來愛吃,就買了點帶著。”李啟說道。


    鍾明樓若有所思:“原來如此,那你這次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你現在可是四品了,總不能真的隻是來找我敘舊吧?”


    “也是因為我女兒的事情,我想請你幫我引薦,讓我能夠拜見你的師尊……那位大卜,我想請他幫忙,推演一下師薇的事情。”


    “明樓,我隻有此求。”(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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