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的戰爭結束之後,有人歡喜有人憂。


    憂慮的,自然便是人道那邊——


    此時此刻,監天司內部……


    一位身穿紫袍的道士正在審閱諸天萬界傳來的消息。


    這身紫袍,便是‘朱紫貴人’的象征。


    “禍鬥下場了嗎……嗬,那損失了百越,倒也值了,鎮南府大將軍沒死,損失在控製範圍內……魔道出手,那李啟和祝鳳丹一時半會是騰不出手了,那接下來的二十四個戰區可以拿到優勢了。”


    雖然百越戰場輸了,但同時也置換到了其他的資源,並且了解到了魔道的動向,算是沒有輸太多吧。


    畢竟,巫道其實沒有拿到聖皇遺跡,這本質上是雙輸的局麵。


    賺了的,隻有李啟一個而已,粉碎聖皇遺跡,讓他的器量變的更大了。


    可惜,他被天魔困擾了,一時半會不必在意。


    他喃喃自語道,然後繼續處理其他的信息。


    百越戰場隻不過是茫茫多的戰區其中一個而已,雖然有點特殊,但涉及的也不過是三品四品罷了。


    這樣的戰場,他要處理很多。


    ——————————


    而最歡喜的,無非就是百越的眾生了。


    世道是多麽的沉重啊。


    想來,如果不是生活在自由的世界之中,如果不是自己的力量足以支持自己獲得那麽一丁點的自由,而是完全的被世道壓迫的話,那生命活著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呀。


    這件事已經被無數人,無數世界證實過了。


    在這個宇宙之中,無窮世界,哪怕是再邊角的角落之中,隻要你被世道壓迫,被迫去做那些事情,那麽你肯定會感受到痛苦。


    生命因為愛好去做事,去勞動,會感受到愉快,因為這是他們的天性,當他們勞動之時,改造世界,創造事物的喜悅會包裹他們的全身。


    可如果這種勞動變成了‘工作’,哪怕他們做的是自己曾經喜愛的事情,厭惡感也會迅速席卷他們的身體。


    明明是一樣的事情,明明做的東西毫無區別,但自己去做,和因為工作去做,感覺就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世道所做的,就是將每一件事,都變成這樣。


    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是具備高等智慧的生物的天性,這些生物天生就能夠本能的去發揮自己的體力與智力,進而對世界進行創造,哪怕沒有報酬也一樣。


    因為,勞動結束之後的產物,以及勞動本身,就是最好的報酬。


    可是,當勞動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自身的需求,而是被世道給強迫,為他人而勞動,就會變成一種痛苦,一種折磨。


    這樣一來,勞動過程中感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不能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與智力進行勞動,而是受到其他人指使而工作,讓自己的肉體受到折磨,精神遭受摧殘。


    而且,這不隻是一個人遭到世道的壓迫,而是所有人。


    就連那些自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人上人,他們其實也在遭受世道壓迫。


    地主們比農奴們更加自由,但他們卻不得不接受其他地主的競爭,以及更高層次的大地主的壓迫。


    你在奴役他人之時,同時也在被他人奴役。


    當世道鼓勵人們互相奴役的時候,那麽人們就會陷入互相攻訐的地步,你攻擊我,我攻擊你,你奴役我,我奴役他,無限循環,每個人都對其他人散發著競爭的惡意,每個人都想吞吃其他人。


    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最高位的存在,也要擔憂部下的反抗,以及其他高位者的暗中謀算,用盡一切手段維護自己的,最底層的自不必說,他們早就在奴隸生活中變得無力、懦怯而又麻木,早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具備高等智慧,那是和一品大能同等的高等智慧,變的隻會像驢子一般渾渾噩噩地拖著沉重的鎖鏈,畜生一般的苟且偷安,完全忘掉了尊嚴,失卻了理智。


    世道壓迫著每一個人,使每一個人都不得自由。


    而現在,不一樣了。


    百越的世道,百越過往那些沉重的曆史,被完全擊碎,在百越生靈和巫道的幫助之下,徹底擺脫了過往的一切。


    百越曾經的世道,已經受到最後的裁判了。


    這往日的一切陰霾,就像是被殺死的鬼魂,湮滅之後的鬼魂不能複活,曆史也不能回頭,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


    曆史又一度證明了,無論用怎樣頑強的努力來守舊不變,但客觀的形勢,以及生靈的力量終究會變掉了它。


    “不僅僅是百越,還包括了整個宇宙啊。”李啟一邊講道,一邊升起明悟。


    帝流漿從他的身軀之中流過,滋潤著他的軀殼。


    與此同時,李啟講道的時候,也在敘說著百越一路走來的所有事情。


    盡管李啟並不知道下麵這些每個人都經曆了什麽,但想想也知道,一定是……很辛苦的。


    百越,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這些人背後的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而正是他們,找到了百越的‘道’。


    什麽叫‘道’?


    有道門真仙曾說:“道行之而成。”


    道路是由人走出來的,你走過的路,那便是你的道。


    人道亦有大能,說:“由是而之焉之謂道。”


    這是說,道指的由這裏往那裏的一條路。


    道,應有一個向往的理想與目標,並加上人類的行為與活動,來到達完成此項理想與目標者,便謂之:道。


    因此道,必由我們之理想而確定,必又由我們之行動而完成。


    眾生之行動,必有其目的,由於實踐了整個曆程而到達此目的,若再回頭來看,此整個曆程便是道。


    因此道,實乃是無數人的人生凝聚所在,必然是前進的,是活動的,又必然有其內在之目的與理想的。


    由是演繹開來說,道是行之而成的。


    誰所行走著的,便得稱為誰之道。


    於是,眼前的百越,便是‘得道’了。


    盡管他們的道還很稚嫩,但他們的確是在人與巫的碰撞之間,找到了自己的道,盡管以後很可能融入某個大道統,但那並不代表他們失去了自己的道,他們隻是找到了‘同道’而已,融入道統不是丟失自我,而是高山流水啊。


    李啟可以看見,百越衝破自己的曆史,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並且像是個初生的嬰孩一般,探著頭,看向了天下這片廣袤的大地。


    這片偏僻一隅的大地,此前被百越國主所霸占的土地,此刻終於要以自己的步伐來融入這個世界了。


    他們獨屬於自己的道,已經立下根基來了。


    這便是他們的道基啊,不過……想來以後也會和別人‘道爭’吧?


    道可得有許多種。


    比如說,如今分類的這些,神道,巫道,人道等是。


    即就人道言,既是由是而之焉之謂道,則由此至彼,也盡可有好多條相異不同的道,而且由此至彼,由彼至此,皆可謂之道,於是遂可有相反對立之道,固有人道百家之說。


    其中大道,小道,君子之道,小人之道,堯舜之道,桀紂之道,皆得稱為道。


    於是,這世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縱橫交錯之間,有的道像是平行線,你看得見我,我看得見你,卻永不交錯。


    但有些卻碰撞在一起,有時候發展出的是友誼,有時候發展出來的是道爭,那就看具體的情況了。


    人道聖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中庸》又說:“道並行而不相悖。”


    而且道有時也可行不通,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是指大道言。


    又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這是指小道言。


    《易》又說:“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長,君子道消。”


    因有相反對立之道,故若大家爭走著那一條,這一條一時便會行不通,但是,道是行之而然的,即是要人走了才有路,沒人走,即不成為是路。因此道是可以選擇的,如我愛向這邊走,你愛向那邊走,若有某一條路容易走得通,於是人人盡走向那一條,積而久之,這便成為大道了。


    大道統不是因為人多所以厲害,而是因為那條道途本身就能夠容納那麽多人一起行走。


    而現在的百越,邁出了第一步。


    至於以後他們的道途會怎麽樣,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


    帝流漿逐漸枯竭,太陰也要落下,太陽將要升起。


    李啟麵對著眼前逐漸匯聚起來的百越原生五品們,結束了自己的講道。


    “那麽,從今日起,你們將會麵對天下,這或許會有些奇異,畢竟……你們此前一直都在國主的壓製之下生活著。”


    “不過,不用擔心,這世上,到處都是和你們一樣的生靈,百越……是少數,起碼在天下,是少數。”


    李啟說完這些,法身與真身完全融合,與沈水碧消失在原地。


    百越諸多新晉五品,各自行禮,恭送巫神山祝人離去。


    他們之中並不全是好人,甚至不少都是以各種陰邪手段晉升的,但此刻的祝人並不在乎這些,無論善惡,都是自然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不可能隻有狼,也不可能隻有羊。


    這個宇宙,本來就應該什麽都有點才精彩。


    這些新晉五品狂喜的麵對著嶄新的百越,嶄新的,向他們露出真容的世界。


    新時代開始了。


    而作為這一切的推動者,李啟,他的心情卻不怎麽好。


    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他快步走到了李師薇以前的房間,推開大門,他環顧四周,想要尋找李師薇小時候喜歡的東西。


    或許靠著某個充滿了小時候回憶的事物,就能夠讓她清醒過來。


    這種事情不是很多嗎?許多地方都有過這樣的事情,她隻是被迷惑了,隻要喚醒她的回憶,就能讓一切重來。


    但是……


    李啟自己是知道答案的,而且偏偏他的腦子還轉的很快,甚至連這種幻想都無法在腦中留存哪怕一秒鍾。


    他隻是走進這間屋子,然後長歎一口氣。


    他知道的。


    李師薇清醒的很,小兔崽子根本不需要‘喚醒’,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的決定。


    不是被蠱惑,不是被蒙蔽。


    她發自內心的接受了魔道……不,不是她接受了魔道,而是她選擇的道路,正正好好就契合魔道。


    她清醒又理智,她長大了,選擇了自己認知世界的方式,而這不是李啟能夠幹涉的。


    強行幹涉也可以,抓她回來,洗掉她的記憶和認知就行了,李啟的魔道手段很精深的,完全可以做到這點。


    要說魔道,這小妮子還嫩著點,她爹李啟曾經數次親眼麵對天魔,對魔道的理解完全不是她能夠想象的。


    或者簡單點,不洗掉她的記憶和認知,而是將她囚禁起來,讓她‘反省’,強迫她更改道途,用長久的時間將她的認知完全扭曲。


    可那些有用嗎?


    毫無意義,如果扭曲了李師薇的心智,那她就不是李師薇了。


    李啟想要的絕不是一個傀儡一樣‘聽話’‘順從’‘乖巧’的女兒,他希望李師薇能夠自己長大,長成她自己所願意的樣子,走出屬於她自己的路,找到她的道,然後無悔的奔走下去,一直走到盡頭,哪怕是殉道也無所謂。


    這是為人父母最大的期望。


    李啟絕不可能出手去幹涉這種期望,盡管他知道李師薇已經走入了某種無法形容的恐怖道路之中。


    “唉。”李啟長歎一口氣,隻覺得太陽穴跳動。


    這個時候,卻聽見吱呀一聲,沈水碧也推門進來。


    “還在擔心嗎?”兔子走到李啟的旁邊,如此問道。


    “你讓我如何放心的下?難道你放心的下嗎?”李啟看向妻子。


    “放心不下又如何呢?我準備在千年之內突破四品,既然災劫已至,那就麵對就好了,我突破四品之後,我們就有足夠的能力去推演了吧?”沈水碧如此說道。


    “不夠,兩個四品,遠遠不夠。”李啟搖了搖頭:“我得想辦法突破三品,真正取得能夠操控萬物的能力,徹底掌握因果律,從根子上能夠重塑現實,說不定才夠。”


    “別著急,你突破四品才多久?你別過於著急,自己也陷進去了,你知道的,比起師薇,你自己的魔念……可也不輕呢。”沈水碧寬慰道。


    盡管她自己也擔心的要命,但此時還是在規勸李啟小心些。


    “不用擔心,我準備去拜訪雲方大巫,或許這位前輩能夠幫我安心些。”李啟說著,掛上苦笑:“畢竟我們算是同病相憐。”


    沈水碧聽說過雲方大巫的事情,他的弟子入魔,而且不是和李師薇一樣的選擇魔道,而是被魔念徹底吞噬,神魂滅盡。


    他以自己心中的魔念為引,以自己的記憶和因果將弟子在自己心中重生,但也因此讓自己魔念叢生,無法更進一步。


    三品的修為和道心,讓他可以輕易的祛除這些魔念,但他不願意這麽做。


    這才是魔道的可怕之處。


    入魔,不是因為魔念控製你,而是因為你自己願意……


    “去找大巫也是好的,那我之後也會去閉死關,不突破不出來,大概千年左右吧,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過……在那之前,抱抱我吧。”


    李啟沒等她說完,已經回身抱住了兔子。


    女兒的事情,不是隻有自己在意啊。


    (第六卷,域外風光結束)


    (下一卷——第七卷,逐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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