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碧突然意識到了,某種……自然性質的事物。


    她抬起頭,看見了天空之中那些虛影,隨著笛聲的消散,這些虛影開始逐漸沉眠,身體逐漸回歸到大地和天空之中。


    就在剛剛,她的笛聲打動這些自然精靈性的存在——在太古巫覡的時代,它們也被視作神靈的一種。


    不過,實際上……他們就是真正的神靈,他們後來則被巫覡們稱之為‘地祇’,其存在與昊天和紫微天庭們的‘天神’相對應。


    後來,神靈內又加入了‘人鬼’,那又是另一條道途了。


    這些靈性存在,被稱為山靈,水靈,或者別的什麽,這些靈性存在是自然本質的顯化,作為‘地祇’,他們純真,但也正因為純真,所以他們高傲而憤怒,非常容易受到情緒的影響而做出極端之舉,有的是極端的善,比如犧牲自己為一山生靈,還有的則是極端的惡,會毀滅所有眼前的凡物,但這些都不是他們的本性,他們的本性是‘純真’。


    他們就好像是鏡子一樣,凡人們對他們友善,他們就回報以友善,凡人們對他們惡毒,他們就回報以毀滅。


    而就在剛才,沈水碧的笛聲激發出了它們的熱情,讓這些沉睡的神靈全都起身聆聽那創世的餘音。


    不過,玉笛一碎,聲音停滯之後,這些神靈已經再度俯身,準備重新沉入大地之中。


    沈水碧目睹著這一幕,她所想到的,就是創世的原初之音,和巫覡的‘地祇’,有什麽關係?


    如果和地祇有關係的話,那麽,巫覡所追逐的外界大天地就與原初鳴音產生了關聯。


    辰極,這一事物的可能性相關,居然和巫覡所追求的‘自然’有關聯,那麽也就是說明,自身的內天地,也和自然有關係,這豈不是說明……追求的‘獨獨之我’,其實是無法成立的?


    自身的內天地,無法獨立於外界的一切而存在?


    沈水碧歪了歪頭。


    如果是李啟的話,大概這個時候已經因為各種堆積起來的信息而裂開了,但沈水碧並不著急,隻是找到一個新的線頭而已。


    兔子睜開眼睛,然後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嗯……這是什麽東西?


    在她的腳下,有一隻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好像被笛聲喚醒了,但是沒睡過去的地靈。


    長得就像是一隻半透明的幽靈熊,不過太小,隻有一隻小狗狗的大小,搭配上那一身長毛,與其說是熊,倒不如說是一隻鬆獅。


    有點……可愛。


    沈水碧伸手,將這隻鬆獅抱住,它就像是一直很想醒,但怎麽也醒不過來,困倦的本能和想要蘇醒的欲望互相對衝,結果不斷在原地點頭打瞌睡。


    這幅場景,讓沈水碧想起了李師薇小時候。


    在小兔崽子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經常在食欲和睡眠之中掙紮,導致吃一口就睡過去,睡幾秒鍾又被香味引誘,艱難的爬起來再吃一口,然後又睡過去,如此循環。


    稍稍檢查一下,她立刻察覺到了對方這種情況來自於何處。


    其他大型的自然之靈,聆聽了笛聲,隨之起身,但這笛聲並不足以喚醒他們,所以笛子一碎,他們也就跟著繼續沉睡了。


    但眼前這個最小,最幼弱的自然之靈,笛聲已經足夠將它喚醒,可是在被自己喚醒了之後,笛子碎了,這導致了他困又睡不過去,醒又爬不起來。


    看著對方這可愛的小可憐樣,沈水碧將其抱起來,然後輕輕挪移到洞府之中。


    至於外麵的山脈地形改變……


    嗯……反正也就改了周圍十幾裏,玄景山按範圍算得有方圓數百裏呢,就讓牛黃去頭疼吧,不過……之後再當麵給他道歉吧。


    沈水碧和李啟不一樣,並沒有什麽上下尊卑的概念,她隻是覺得給牛黃造成麻煩了,那之後道歉補償就好。


    李啟就不一樣了,李啟對於規矩禮儀還是相當看重的,以至於羅浮娘娘對此都有些不滿。


    這麽想著,沈水碧抱著這隻困困的小鬆獅,然後看了一眼周圍的靈竹。


    隨手摘下一截靈竹。


    截竹為笛,通長一尺二寸五分一釐七豪,皆間纏以絲,兩端加收尾,左一孔,另吹孔,次孔加竹膜,右六孔,皆上出,出音孔二,相對旁出。


    新作的笛子,她又開始吹奏,希望能完全喚醒這隻自然之靈。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隻小狗或者說小熊挺可愛的,所以起了興致。


    興之所起,於是便做了,這就是兔子的行事邏輯。


    但吹奏了一會,她發現,自己再也難以進入到之前的狀態,吹奏出來的聲音,也不再具備‘創世的餘音回響’的性質。


    也就是說,這種單純的音樂,不能喚醒這隻半夢半醒的小鬆獅。


    嗯……


    心中的幾個線頭夾雜在一起,讓沈水碧冒出來一個想法。


    若是能夠以創世的餘音,喚醒自然之靈,徹底掌握先前的道韻,找到內天地和外天地的勾連,說不定能夠借此找到‘歸墟’的辰極之意。


    很有道理,隻是需要驗證。


    怎麽驗證呢?


    那不妨去找找巫覡之中擅於樂器的吧。


    巫覡之中也確實有這樣的人,宗人一脈,大樂正,或者叫大司樂。


    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學政,而合各子弟焉。凡有道、有德者,使教焉。


    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以樂舞教國子舞。


    大樂正,負責教導巫神山公子和各個地方的天才們‘道’的真髓,給他們普及各種需要的技能以及樂理。


    畢竟此前就曾說了,‘樂’本身就是相當高貴的事物,就連巫神,天帝,人皇也是有自己獨有的音樂的。


    音樂的本質,是‘波動’,而波動,存乎世間萬物之間,就好像妖萬池這一位二品所產生的原初鳴音一樣,這也是波動的一種。


    沈水碧記得,佛門甚至更加極端,有‘法音’一說,世尊如來曾做獅子吼,以大法音毀滅魔頭。


    佛門有一派別,甚至認為一切事物、物質、意識、精神,以及所有現象的存在,都源於其波動的‘生滅’。


    依因緣和合而有,叫做生,依因緣分散而無,叫做滅。


    《金剛經》偈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講的就是,一切依靠因緣而生的世間法,都如夢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霧靄一樣的不可琢磨,無常變幻,同時又如同閃電一樣的快速變化。


    一生一滅,就是波動,速度之快,無法想象,故而佛經有雲:“不可思議”。


    所謂不可思議,就是完全不可思量的速度和數量。


    這類波動,由慢至快,從簡單的機械波,再到更深層,然後到物質與精神的生滅,一直到最後,與萬物生滅一體。


    甚至就連理道都有類似的說法,叫真空之海,陰陽之氣在其中憑空而現,隨生隨滅,不斷成對誕生然後又成對湮滅,進而無窮無盡。


    這一切,都說明了最底層的‘波動’甚至可能是物質的本質,這種波動的運動如果是本質的話,那‘辰極’有波動嗎?


    如果辰極有波動,那麽辰極就不是辰極,因為波動必然帶著‘運動’,辰極是不變之物,怎麽可能會有波動?


    可如果辰極沒有波動,那辰極是什麽呢?


    對這些疑問,沈水碧決定出趟門。


    去尋找巫道的大樂正所在的地方,借助李啟的關係,希望能夠旁聽對方的演法講道,這樣說不定能夠更加理解本質。


    大樂正,是宗人之中相當重要的職位,按照沈水碧的理解,最起碼也是二品,恰好自己有迷惑,若是能學到一些,對自己突破四品恐怕有很大的幫助。


    在域外悟了這麽些年,如今這些積累,竟因為一次意外而全部產生了效果,還真是意外之喜,隻是積累尚缺,還需要多多學習。


    說走就走,沈水碧抱著那隻睡不醒的小鬆獅,喚出鬼車,徑直朝著巫神山腹地走去。


    先去域外,穿過罡風層,離開天下的天道管轄,在域外加速,飛快的來到巫神山的腹地。


    接著,鬼車撞進罡風層,直接來到了巫神山的腹地。


    也就是沈水碧在宗人那邊有登記,沒有觸發警戒,不然僅僅這個行為就會惹來一大堆三品的注視,尋常五品可能會當場暴斃。


    不過,這個舉動也確實引來了人。


    下一刻,沈水碧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身邊來了一個人,回頭一看……


    居然是祝鳳丹。


    “師尊,你不是在域外嗎?”沈水碧立刻起身,對祝鳳丹行禮,然後問道。


    她直接稱呼師尊了,作為李啟的妻子,祝鳳丹說是她的另一個父親也不為過,畢竟李啟實際上是沒有活著的父母,祝鳳丹就是他的父輩,自然也就是沈水碧的父輩。


    祝鳳丹則隨口說道:“噢,調換戰區了,回來休假,剛好碰見了你從天外突入,怎麽了?有急事嗎?”


    “有,師尊,我這次來,是想前去大樂正座下,聆聽講道。”沈水碧立刻說道。


    祝鳳丹瞟了一眼旁邊的那隻困的直大跌的鬆獅。


    “地靈被你喚醒了,你手上的傷口還殘留著某種波動,嗯……你是想通過創世的一瞬,反溯到宇宙誕生之前,進而論證‘辰極’的存在,是嗎?”祝鳳丹雖然平時不靠譜,但關鍵時刻依然可以一言道破沈水碧如今的狀態。


    “對,所以我想去大樂正座下聽道。”沈水碧點頭承認了下來,並不擔憂自己的跟腳被完全看穿。


    祝鳳丹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好嘞,恰好我回來了,走,直接去大樂正那裏,我和他說,讓他給你單獨講道,不然你怕是要等個幾十年才能等他再次開府。”祝鳳丹一拍手,如此說道。


    “這……會不會有些煩擾?”沈水碧本來是想答應的,但仔細一想,祝鳳丹也不過三品,去求見二品,恐怕不太妥當,為了自己去求一位二品,恐怕代價不小。


    最好還是不要這樣。


    但祝鳳丹卻翻了個白眼:“屁事,坐好。”


    說著,鬼車的駕駛權直接被強行篡奪,整輛鬼車直接加速,倏忽一下便來到了一座洞府前。


    巫神山沒有那麽多建築物,大巫們基本上都是縮在自己的洞天之中,外麵的靈山也是隨意放置,按照自己的喜歡進行裝修,各種不同的風格,在這裏可以看見比域外更加密集的不同樣式的文明和種族。


    這些都是巫覡們在外界看見的,覺得有意思的事物,全都采集了樣本,搬到巫神山來了。


    這點倒是和人道如出一轍,人道也有類似的‘博物館’,不過不是由個體興趣維持的,而是人道朝廷出資,廣泛的在域外采集各種不同的生命和文明。


    因為,文明和生命本身,就是財富和積累。


    但這些也沒看幾分鍾,祝鳳丹很快就來到了大樂正的教學地點。


    這裏是一座山中廣場,廣場之上人來人往,都是些年輕的巫覡,看起來是小一輩的公子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國子’。


    巫神山周圍,實際上有很多很多的國家,譬如安南和百越就有成千上萬的國度。


    這些國家,如果想的話,實際上是可以把內部的天才送到巫神山內部,來接受學習和訓練的,這些天才,就被稱之為‘國子’。


    很顯然,對比起自身的水平,送來巫神山接受教育是更好的選擇,雖然這會不可避免的接受巫道,但對於這些國家而言,接受巫道本身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也隻有少數投靠了別的道統的才會拒絕。


    因此,這裏除了少部分巫神山公子之外,大部分的學生,實際上都是‘國子’。


    這些來自各個不同國度的年輕人,在這裏幾乎是完全自由的,他們可以隨自己喜歡,在各個巫覡之間選擇聽道。


    和人道太學不一樣,巫道隻會開壇講道,隻負責講,你來不來聽,聽不聽得懂,那就看你自己,至於學到了什麽,那也看你自己。


    來到此處,沈水碧環顧四周。


    除了國子……還有很多別的道統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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