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闕之中,在無數小舟,天河,以及那一顆巨大的銀樹的陪伴下,呈現出一派美景。


    銀樹的樹梢之下,懸掛著無數太陰,這些太陰散發的靜謐寒冷之氣,化作一股股光塵微風,縈繞在漂浮在虛空這種運行的天河旁邊,襯托著無數的小舟,不知道去往何處。


    這些小舟時不時就會化作虛影消失,也不知道是前往了哪個世界的太陰之上,不過總是會回來的。


    空中呈露,不墜凡花數。


    冷清如許,同在高寒處。


    看天花盡落,浮槎銀漢,天高露涼,冰輪轉影,冷光浸潤,重重疊疊,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月華如點雪,曜曜澄暉,蟾波增瑩,桂華宮殿香凝,廣寒淡冷,雪光霜清。


    就在這般的景色之中,廣寒宮闕之中,宴會開始了。


    有一位羅浮山的五品伸手拍了拍,卻見各色果子,餐具盡數具現,排列成山,筵待啟,花如錦,耀朝暉。


    又見另一人起身,拿出剪子,在符籙之上哢嚓哢嚓兩下,剪出一個個紙人,接著往天上一甩,頓時化作無數侍女侍者,侍膳芳筵,一片神仙錦繡,都做和氣蔥蔥,群侍移彩仗,盡數紅妝玉帶,繡筵初啟,香騰金猊,彩衣輕輕,薦酒瑤鍾。


    再有一人施展神通,空中頓時飄出無數樂器,有鍾、磬、鼓、瑟、竽、排簫、琵琶、琴瑟如此種種。


    樂器無人彈奏,但卻自己在空中搖擺,奏出動聽樂曲,弦泛龍香細撥,聲回花底鶯雛,金石絲竹之聲徹於山頂,聲律風態,率皆宛暢,清濁變轉,律呂呼召,鳴於池上,聲波激水,如有魚跳。


    再有常羲大人,輕輕叩動手指。


    隨著一聲輕響,卻看見宮闕正上方,天穹之中的一顆太陰,突然傾斜。


    月華如水,從天穹墜下,但落到半道,就已經聞到了陣陣酒香,一條天河恰如其分的行至此處,和月華相合,頓時一股濃鬱的香氣蓬勃而出,一些在場修為較差的,頓時酒麵騰紅,香煙罩碧,已是醺醺然。


    但見另一位五品起身,他大腹便便,看起來一副富態和善的樣子,身穿道袍,手中拿著葫蘆,酒糟鼻,大垂耳,身軀開始變大,變的如同星辰一般大小,手中葫蘆自然也是變大,然後接下了天穹落下的那條足以淹沒世界的酒河。


    葫蘆似乎無窮無盡,接下了一片酒海。


    下麵卻有人不滿了,大聲喊道:“老王頭,你要吃獨食不成?”


    那富態的道士哈哈大笑:“這可是常羲娘娘以月華承載眾生思念哀愁所釀之酒,這次不喝個飽,怎麽能行?”


    但他這麽說著,有人也起身,與他爭搶起來,好幾位五品起身鬥法,各種沒什麽傷害,但卻別有趣味的神通在天空閃耀,雖然激烈,不過有種酒桌遊戲的感覺。


    好不容易將那富態道士趕走,又有幾人爭相搶酒,甚至還玩起了神通行酒令這種東西。


    下麵的小輩們倒是不用擔心,酒液長河下落時候的一些殘餘就已經足夠他們享用,爭搶都是大人們的事情。


    諸如梅婆婆之類的四品卻也不著急,他們另有小灶。


    既然常羲大巫已經出手,那麽羅浮娘娘也不吝嗇,她也隨之揮袖,一股生氣往外迸發。


    陰陽化生,氣入層漢,於是群木搖落,風沼岸闊,波淨魚驚,空中刹時開出萬斛金蓮,茂林修竹昂霄,有靈花綻開,嫩苞時節,絳萼滋露,催吐繁英,遙遞暗香,恍若如臨異境。


    靈花,靈草,靈芝,靈竹,各種草木盛開,有的結果,有的開花,有的綻葉,有的生莖,皆可生食,竹筍自己剝殼切片,靈花飛舞,果子洗淨,一桌毫不寒酸,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豪奢的全素宴擺出,人人伸手可食。


    宴會開啟,下麵眾人皆歡快享受,哪怕是李師薇也在想辦法打敗其他七品的弟子,和其他人爭搶天空落下的酒水,許多七品的年輕人在空中紛飛,在大能者的法相身邊穿行,好像是在探險一般,如果成功了就能拿到這些酒水和靈材,隨之得到大家的歡呼和羨慕的眼神。


    陽凝也沒閑著,她也加入到了五品們的行酒令中,而且水平頗高,更是海量,其他人都搶不過她,還聯手一起驅趕。


    沈水碧沒有前去爭搶,她隻是在羅浮娘娘旁邊坐著,偶爾說說話,一如既往的邊緣人。


    至於羅浮娘娘和月母常羲,這兩位則看著旁邊的李啟。


    李啟似乎是進入到了浩淼無邊的空濛中,他的表情,好像陷入了某種……莫名的哀傷。


    和其他人在宴席上的歡快不同,李啟此刻正在感受,自己過往,曾經和常羲講述的許多事情,那時候李啟的感受,在此刻重現。


    他好像是在重新經曆那些事情一樣,明明是已經經曆過的事情,但好像釀過的酒一樣,原材料相同,出來的味道卻不一樣。


    那些時候的‘快樂’‘歡欣’,此刻再度品味,卻有一種……淡淡的哀傷。


    因為李啟發現,這些快樂,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真的隻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曾經沈水碧接受他時候的狂喜,和她在長安的諸多事宜,在聖焰界教李啟吹笛子的安寧,甚至還差點因為賴床而誤了事,包括在地府的經曆,生下李師薇時候的緊張,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那麽多積累起來的情緒……


    這些情緒沒有變,那時候李啟感覺如何,現在就感覺如何,常羲大人的酒完全複刻了李啟當時的情緒,讓李啟切身的感受並回憶起了那時候自己的每一點心理活動。


    是的,這些當時的情緒沒有變,變的是李啟。


    那時候的那般激烈的情緒,在此刻重新感受,卻隻覺得……事情太小。


    是的,事情太小。


    哪怕當初沈水碧答應和李啟在一起的那一個瞬間,李啟感受到的狂喜,如此再次感受,卻無法讓他再起波瀾。


    情緒沒有變,隻是李啟的世界更大了而已。


    小孩子會因為和隔壁小丫的爭吵去哭鬧和歡喜,但之後長大了再想想這件事,大概隻會釋然一笑。


    學生因為一時的娛樂明星而衝動上頭,中年社畜卻少有如此。


    不是因為誰比誰聰明,而是因為對小孩子來說,小丫是他大半個世界,而對學生來說,那個明星是他所有的娛樂生活。


    他的世界就這麽大,當那麽大的世界產生波動的時候,反應肯定是很大的。


    社畜未必比學生高明,但社畜的世界比學生大一些,這些事情占他世界的比例自然也就小一些。


    李啟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器量’。


    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人的一切情緒,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器量不夠。


    這些情緒和事件,其本身沒有變,但占據你的世界的比例變小了,等你多來幾次,你會發現,曾經能觸動你100%的情緒,現在你卻提不起興致了,包括所謂的苦難和仇恨也是,可以把這種變化稱之為麻木,但大概就這麽回事兒。


    地球能容納所有人的苦樂。


    但很多人卻容不下自己一個人的喜悲,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事情。


    至於李啟,他的器量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增長了許多,以至於他不止可以容納某個人的所有喜悲,甚至都不會起半點波瀾。


    換而言之,他的情緒,已經和他的器量不匹配了。


    李啟在扭曲時空經曆的時光越長,被回溯的時光越多,他此前短暫的生命,那些愛恨情仇,就變得愈發不重要。


    李啟真正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時間可以撫平一切情緒,不管是愛是恨。


    而且……


    現在的他,沒有足夠的愛與恨去支撐自己那空洞的器量,他經曆的所有人生,去掉回溯和扭曲時空,也不過千年上下而已。


    千年的積累,怎麽敵得過回溯加上扭曲時空那接近十萬年的曆程?


    李啟抬起頭,猛然驚醒。


    扭曲時空的缺點,不止是閉門造車,還會撫平人的道心,造成李啟現在這樣。


    李啟不想這樣,這種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呢?所謂太上忘情,本質可不是忘情。


    但李啟這個時候,羅浮娘娘卻再次出手,這次不再是溫柔的樣子,而是叩指,敲了一下李啟的頭。


    這一下還挺重的,不是開玩笑那種,而是真的帶上了些許的怒氣,她再次重複道:“李啟,別再想那些了,這是家宴。”


    李啟惶恐,立刻起身告罪。


    但沈水碧這時候拉了一下羅浮娘娘的袖子。


    羅浮娘娘看了一眼兔子,然後歎了口氣:“唉,李啟,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太執拗了,總是喜歡用一些無所謂的東西來逼迫自己,祝鳳丹又不喜歡管你……”


    “我也不想說你太多,隻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糾結於一件事,真的能夠看清楚世界的全貌嗎?如果看不見世界的全貌,你又如何去揣測這個世界呢?”


    “就好像現在這樣,你執著於你的腦中的思想,但你覺得,你思考的東西,比這場家宴更重要嗎?”羅浮娘娘問道。


    李啟不知道答案,但他起碼知道了現在應該不考慮這些。


    於是,他拋下這些想法,轉而起身,邀請沈水碧,前去觀看小輩們的追逐,李師薇這些七品正在不遠處的天空之中,循著太陰的引力環帶穿梭飛躍,爭相追逐著下落之時自然蒸騰凝聚,縮小了體積的酒滴。


    當然,縮小了體積,但一顆酒滴也有人頭大小,千千萬萬顆一齊落下,好像一場大雨,加上撲麵而來的酒香,其實對七品們來說還挺難的。


    一方麵,他們不用喝,僅僅是味道就已經讓他們昏昏沉沉,酒麵酡紅,還得想辦法接取酒滴,確實挺難的,時不時就能看見有人被酒滴砸中,當場醉倒過去,然後落到下麵,昏睡的人堆成了一排,被人嘲笑。


    但也有一些人敞開法寶,各自施展神通,將這珍貴的酒液接回去,還有的甚至爭搶了起來,因為不同地方的酒液密度,速度,甚至是品質都不一樣,好接又品質好的地方自然人多,有些困難的地方就隻有少數人去。


    這可是月母常羲親自釀的美酒,哪怕不喝也得多裝點回去啊,三品的東西可不好拿。


    氣氛還算是挺活躍的,也沒鬧出什麽真火來,隻是大家打打鬧鬧,嘻嘻哈哈,還有些實力不濟的被酒液砸暈過去,陷入了美夢之中。


    沈水碧也沒有猶豫,隻是起身,跟著李啟走了過去。


    李啟和沈水碧告退,前往了不遠處,去觀看李師薇是怎麽表演的。


    這種感覺,就有點像是家長參觀小孩的學校運動會一樣。


    看著兩人離去,羅浮娘娘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無奈。


    “女大不中留,習慣就好,你還有另一個呢。”常羲如此打趣道。


    “另一個?算了吧。”羅浮娘娘看著不遠處已經喝醉了,正在掄起拳頭打人的陽凝,臉上的無奈之色更加嚴重了。


    而在另外那邊,沈水碧和李啟並肩而行,找了一艘廣寒自帶的小舟,坐在小舟上,端看旁邊的宴席鬧劇。


    哪怕是現在,他們兩個依然是宴會的邊緣人。


    隻是,李啟看著那邊鬧哄哄的景象,突然說道:“玉兒……你在我心裏的分量,變輕了。”


    “是所有東西,在你心裏都變輕了,不止是我一個。”沈水碧則接話道。


    這個回答讓李啟猛的回頭,看向沈水碧。


    這還真是……原來,她一直都知道的嗎?


    不過,沈水碧這時候靠在了李啟身上:“不過,就不要在意這些小事了,所有的事情最終都要歸於平淡,你出去太久了,挺正常的,多在家裏待一待,就好了。”


    “這樣嗎?那好,這次我立了很大的功,應該足夠我們一家人脫戰很久了,到時候,我們就去雲方大巫那邊,畢竟他是師薇的座師,雖然不曾拜師,但教導還是十分細心,我們就在那邊好好待一段時間,教導一下師薇吧。”李啟如此說道。


    “你要是決定了,那就好。”沈水碧沒有提反對的意見,她也無所謂這種事。


    如此就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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