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七品世界的普通駐軍,因為大能者的搬運失誤,從上到下,靠著這麽一次刺激,領悟了何謂勇氣。


    他們靠著這一股勇氣,知死不辟,最終取得了勝利。


    他們並不是哀痛之後的一腔血勇,而是在那位七品界主的帶領下,全軍上下,完成了一次升華,甚至道途都為之而改變。


    有這樣經曆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蛻變,因為他們隻是當時受了刺激,表現出了悍不畏死的模樣,但那隻是被情緒操縱,而非真的領悟了什麽。


    在那之後,李啟選擇了將這個世界撤回修整,同時將他們的事跡開始宣傳,以作激勵士氣之用,同時訓誡了搬運世界的那個六品。


    負責搬運那位,直接以神通挪移了地表文明,甚至都懶得看下麵還有沒有,屬於失職。


    然後,李啟時不時的就開始沉思。


    自己,知道為何而戰嗎?他有足夠的勇氣嗎?


    李啟覺得,自己其實是知道的,他很明白自己為何而戰。


    因為,那種向死而生的覺悟,那種為了重要的事物而獻身的行為,他自認為自己有,並且比這些士兵們更強。


    那為什麽,這些士兵們能夠領悟到‘勇氣’,而自己領悟不到,反而還有些畏畏縮縮呢?


    李啟最開始一直不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差了什麽。


    李啟很清楚自己要什麽,為了自己的道途,或者為了他所珍愛的事物,他時常都會經曆生命危險。


    比如前往東海,乃至於在天魔麵前堅持道心,其本質都是如此,甚至比這些士兵經曆的更加危險,更加可怖,難度也更高。


    但為什麽這些事情,不足以讓李啟領悟何謂勇氣呢?


    此前李啟一直都想不太明白。


    不過,四百年後的今天,李啟突然就明白了。


    這也是‘巫道’所追求的‘自然’。


    在天庭一脈的神祇指引下,他領悟的了很多東西,在這些東西的積累之下,加上這個世界的故事,讓李啟的積累終於夠了。


    他好像知道自己缺了什麽東西了。


    此前,他所做出的‘冒險’,‘犧牲’,其本質都是計算。


    他通過自己從修行以來就一直保持著的高超的腦力,用計算去逼近自己想要的結果,哪怕是‘勇氣’也不例外。


    他經過計算,知道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有利,或者說,他必須要這樣做,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可能會付出比生命更加慘烈的代價。


    權衡利弊,衡量了生命與道途之間的種種價值,然後,他再去做事。


    就好像他為了沈水碧去涉險一樣。


    他依然是下意識的衡量了自己的生命和沈水碧的生命,覺得兔子更重要,於是他再按照稱量出來的結果去做。


    從結果上來看,這和勇氣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一樣的,都是舍生忘死。


    可如果,他稱量出來,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


    最關鍵的是,‘稱量’這個行為本身,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說,天平的根據是重力和質量,能夠直觀的彰顯出兩邊的差距,那麽李啟是用什麽來做這個天平的?


    沈水碧的命,和李啟的命,亦或者,李啟的道途,和李啟的命,孰重孰輕,憑什麽說某個更重呢?這個‘重’是誰規定的?


    李啟以前給自己的答案是:“用道來稱量。”


    用道來稱量,來做這個天平,看看什麽事情對道來說更重要。


    可是現在,他好像得出來了一個不同的答案。


    這個答案是,其實稱量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在騙自己。


    你自以為是在稱量,其實是被道所支配,是在強迫自己去遵守所謂的‘道’。


    要知道,是人在逐道,而不是道約束人。


    道不會約束人,人隻是發自內心的認可並踐行,所以才會去按照道的方式去行事。


    這是有本質的不同的。


    就好像遵紀守法一樣。


    惡人是被迫守法,好人是自願守法。


    這二者之間雖然都是守法,但卻有著天壤之別。


    以道作為天平,然後去權衡事情的重要性,看什麽靠近道,那就什麽重要,這種是惡人守法,是被律法強迫著去遵守,因為法律存在,所以害怕違反之後會受到懲罰,於是,惡人不得不去守法。


    不因為法的存在而去守法,而是因為發自內心的這麽去做了,於是然後恍然一看:噢,原來我這麽做,其實是守法的啊。


    惡人滿腦子都想要殺人,但是想了想,殺人要受懲罰,所以還是不殺好了。


    好人從頭至尾都不曾有過任何殺人的概念,他不殺人,是因為心中的善念,是因為他不想殺人,而不是因為有‘律法’存在。


    這個律法,其實就可以看做‘道’。


    李啟事先假設了一個他應該遵守的‘道’,給自己立了一套律法,去規範自己的行為。


    這個這個規範之下,李啟做的非常好,他非常的自律。


    但這是‘惡人守法’,他不是發自內心的這麽去做,而是看了一眼規範,覺得這麽做比較符合規範,於是按照規範去做事。


    看起來他好像完美的‘守道,遵道’,但實際上,他和‘道’已經漸行漸遠,他隻是給自己打造了一個名為‘道’的樊籠罷了。


    他在樊籠中帶著鐐銬跳舞,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行為應該規範於‘道’,如果僭越,就可能走偏。


    卻不曾想,在有這個念頭出現的這一瞬間,他就已經走偏了。


    想到這裏,李啟當時驚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祝鳳丹說他‘聰明是聰明,可惜就是他太聰明了’。


    這是真的覺得李啟有些可惜。


    因為,李啟的聰明,還有他的境況,讓他提前得知了‘道’的重要性,所以,他就太想要去遵循‘道’了,以至於完全走偏了道路。


    像是那個打敗了人道軍隊的七品世界,他們完全不理解什麽是‘道’,還認為那就是不同的修行功法而已,但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所以沒有刻意去遵守,最終卻在不知不覺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標,無形之中契合了‘道’之真意,掌握了‘勇氣’,最終擊敗了人道的軍隊。


    怪不得,會有人布局,讓自己前往大火,去領略‘混沌’,那是因為混沌的自然演化,可能會給李啟一點啟發。


    李啟很聰明,他確實領悟了‘自然’,終於在‘自然’的指引下,發現了他自己給自己拷上的鐐銬。


    真正的‘守道’,是順其本心,不是把道作為天平去稱量世間萬物,隻是出於道心去做事,不去考慮得失利益,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來的事情,卻依然符合‘道’的追求,這才是對的,這才是‘守道’。


    而不是給自己定下一堆條條框框,然後說:“隻要我不違反這些,那我就守道了”。


    這不是守道,這隻是枷鎖。


    勇氣也是如此。


    李啟通過‘稱量’,確實可以做出類似於‘勇氣’的選擇。


    但是,他真的有所謂的勇氣嗎?


    他是做出了看似具備勇氣的抉擇,但他的‘心’,依然在畏懼,依然在害怕。


    他隻是被自己給自己製造的枷鎖強迫著去做出有勇氣的事情而已,就好像一個被軍法逼著上戰場的小兵,和主動投入戰鬥的勇士。


    二者在選擇上都加入了戰場,都進行了戰鬥,甚至有可能那個小兵還能立下大功,比勇士得到更多的讚譽。


    但不管怎麽說,他們二人,在勇氣上卻天壤之別。


    於是,李啟幡然醒悟。


    原來,重要的不是勇氣。


    勇氣與否,根本不是祝鳳丹想要告訴他的實質。


    他真正想讓李啟知道的,其實是守道之法。


    如此一來,李啟心中便有了決斷。


    他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勇氣與否根本就不重要,哪怕是個膽小鬼就是個膽小鬼吧,一切……唯心而已。


    所以,現在要做什麽呢?重要的是什麽呢?


    答案是,承擔責任。


    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人不能做了事情之後拍拍屁股就走了,交給父母師長,或者妻子兒女之類的幫自己承擔,這種事情是不行的。


    為了救羅浮山,喚醒羅浮娘娘和日月真鉛鼎,李啟選擇了投身激進派,然後用自己的行動,來讓巫神山的溫和派們接受開戰的後果。


    這是他做的事情,他的選擇,他就必須為此負責。


    就連祝鳳丹這種浪子都選擇了承擔責任,前來參戰,那李啟真的能為了沈水碧的安危而選擇把所有事情都拋出去,讓別人去承擔嗎?


    別的不說,就這個七品世界的所有人,那些挺身而出,對抗人道的士兵們,以及看見為了保護自己而犧牲的士兵,於是也動員起來支援他們的平民。


    他們都能夠承擔這一切,李啟又怎麽能夠躲避呢?


    所以,無論生死,他自己選擇了激進的做法,那就要承擔激進的後果。


    李啟這時候,才理解了為什麽沈水碧會坦然麵對戰爭,甚至欣然參戰,完全不在乎自己可能隕落在這場戰爭之中。


    其原因就是這麽簡單。


    羅浮山被救了下來,日月真鉛鼎目前恐怕已經蘇醒了,羅浮娘娘也應該加入了戰鬥之中,隻是他們那個層級,李啟看不見而已。


    那麽,沈水碧作為羅浮山的一份子,也作為李啟的妻子,沒有不參戰的理由。


    既然要參戰,那就去。


    李啟,自然也是如此。


    這無關其他,純粹是他應該做的事情而已,他要用自己掌握的所有力量,去為最終的勝利做出貢獻。


    於是,李啟最終得以坦然的麵對這一切,去做自己應該做的。


    念頭通達,道心暢快,無有枷鎖,不再去考慮什麽勇氣之類的破事兒。


    如今,一心求勝而已。


    所以,李啟呼喚了沈水碧,他下定了決心,決定讓兔子去無歸之徒那邊,去抓住這這唯一可能勝利的機會。


    隻要兔子和無歸之徒,成功逼迫人道回防,那就輪到李啟的回合了。


    兩人想著不同的事情,然後,二人終於會麵。


    開戰這麽些時間,沈水碧還是頭一次從前線回來。


    李啟所處的位置在一處列宿附近,因為這樣如果唐國人斬首,隻要身邊護衛拖住一段時間,他就能通過列宿逃走。


    但也不能真的拿幾個高端戰力擺在那裏護衛他,巫覡這邊的高端戰力還是應該盡可能的放在前線。


    所以,李啟把一個已經搬空了的六品世界放在了此處,自己住在這個世界的世界之心附近,隨時能夠引爆。


    這個世界已經是個徹底的空殼,所有的生命都轉移走了,隻要有人來突襲李啟,直接將這個世界爆掉,就能爭取時間讓列宿給李啟送走。


    平素這個世界裏唯一的活物就是李啟,十分淒冷孤寂,而李啟就在這裏,一個人承受著整個世界群陣法的重壓,不斷派出化身,處理著無數世界群的難題,不斷與人道進行著爭鬥。


    好在,沈水碧回來了,雖然她馬上就要走。


    “休息一下吧?”一輪月輝在李啟身邊凝聚出來,兔子伸手,摸了摸李啟的耳朵。


    “分心足夠了,這可休息不得,我休息一秒,就會有無數人在絕境裏多呆一秒。”李啟笑笑,分出一縷心神來和沈水碧交流,大部分精力依然在處理‘盟’和世界群陣法的無數情報反饋裏。


    “嗯,你看起來……豁達了好多,進步好快啊。”沈水碧坐到李啟身邊,雙手抱著膝蓋,往遠處眺望過去。


    整個世界就是一片死地,連植物都沒有,光禿禿的岩石和大量的塵沙組成了這個六品世界,就連大海都已經幹涸,五行之氣失衡,氣溫暴亂,充斥著不斷的風暴與酸雨。


    這本身就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世界,隻是世界的死亡過程太過於漫長,未來四五萬年裏,這個世界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拿來給李啟做‘旗艦’正好,就算爆掉了也沒什麽浪費的。


    “是啊,我的進步快到我都有點驚訝了。”李啟笑笑,如此說道。


    短短幾百年,他已經成功擺脫了以前的困擾,如今的他,距離五品,真的隻差修為上的積累了。


    他的心境已經完全足夠,道心無有拘束,從心所欲,一切順其自然,卻又恰如其分,一如他的人身小天地,已經圓滿自然,化虛為實,差的僅僅隻是時間積累。


    “嗯,這次專門叫我回來,是什麽任務來著?”沈水碧問道。


    “我在人道那邊,集結了一些反抗者,準備籌備遊擊,伺機突襲諸界樞機,隻是我不太放心那邊,所以需要你去主持這次行動。”


    “因為行動都在人道那邊,所以沒有補給,我也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麽,所有事情都是全權自己負責,想來想去,也隻有你能擔得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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