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諸多大道統都知道很多問題的答案,卻偏偏希望弟子們自己去追尋答案,甚至在追尋的過程中,會有人不少天才夭折也在所不惜?


    就是因為,有些事情上麵,自己思索出來的答案,和聽人講解的答案,是不一樣的。


    聽人講了,當時產生了理解,但那永遠都是別人的理解。


    永遠都是。


    “癡兒啊,你可知道,今日聽我一講,解了天魔之圍。未來你踏足三品的路會艱難千倍,萬倍。”


    “李啟明白,但是……我有放不下的東西。”魔氣李啟跪在佛前,雙手合十,淡然說道。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後果是什麽。


    信息本身是有汙染力的,人隻能在自己認知水準基礎上去思考,這個認知是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經曆的總和,人無法理解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


    非要解釋的話,大概就是……懂了就是懂了,不懂的人解釋也解釋不清。


    強行解釋,搞的一知半解,反而容易造成知見障。


    何謂知見障?


    要知道,一旦一個人的學識到了一定高度和廣度,僅僅隻是以一種新的方式來重新認知哪怕是自己曾經的知識,也需要付出極大努力才能做到,甚至做不到。


    這種被自身學識所束縛的情況,就被叫做知見障。


    你有多強,學識有多廣博,知見障就有多強,就有多廣博。


    無數大能者都被其束縛,無奈之下,才選擇廣開道統,培養年輕一代,讓這些沒有知見障的年輕人輕裝上路,突破前人不能突破的屏障。


    “放不下的東西……是啊,你的愛人,朋友,曾經擁有的一切,你覺得那是你的,但那些又從來不曾屬於過你。”阿彌陀佛如此說道。


    魔氣李啟聽見這話,沉沉的出了一口氣。


    是啊,阿彌陀佛一言就說穿了魔氣李啟始終放不下的東西。


    沈水碧也好,祝鳳丹也好,甚至六叔,排波幫,博嶽,柳參之他們……都在他的記憶裏清晰的呈現著啊。


    他清晰的記著和他們的過去,交流時候的表情,和他們的深厚情感。


    但是……那些從不曾屬於‘他’。


    他出生隻有不到十天,他自以為經曆的那些,從不曾屬於他。


    在真正的‘自我’看起來,他隻是經曆了一段幻覺而已,他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因’,同時也是其他‘因’造成的果。


    他和李啟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二者隻是有‘緣’而已,是兩個不同的因交織在了一起,他們兩個都是獨一無二的,並非誰是誰的複製品。


    從時間和因果關係上來看,魔氣李啟……甚至從未見過沈水碧。


    隻是,不甘心呐……


    那些記憶,怎麽能是假的呢?


    佛說讓他放下,放下一切,遁入空門。


    但……放不下啊。


    哪有這麽簡單啊?說放下就放下?你問問那個‘真正的李啟’,看他能放下嗎?…


    那個‘真正的李啟’是什麽感受,魔氣李啟,此刻就是什麽感受。


    他平靜的外表下,是無法形容的痛苦。


    這樣的痛苦驅使著他哪怕是道途被知見障束縛,未來甚至可能會走上斷頭路,也要盡快脫離天魔的威脅,然後去做自己的事情。


    “癡兒,下一步,你就是想離開這裏,去完成俗世中的執念了吧?”阿彌陀佛對魔氣李啟說道。


    “不敢欺瞞佛陀,小子確有此意。”魔氣李啟雙手合十,恭敬的回答道。


    “如此也好,你隻是一個意外擁有了記憶的嬰兒,出生連十天都不到,不曾入紅塵,又如何出的了紅塵?去試試吧,去和那個真正的‘李啟’談談,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阿彌陀佛慈祥的說道。


    佛陀不會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一切隨心,佛性自在其中。


    如來有大業,其名為‘覺世’,讓世間所有存在皆成佛,成為覺悟者。


    而作為如來大業的堅定支持者,阿彌陀佛一直認為,眾生都需要經曆自己應該經曆的一切,如此才能真正覺悟。


    魔氣李啟,自然也是如此。


    “多謝佛陀,那麽……小子就出發了,隻是麻煩了佛陀,徒勞為我剃了一遍頭發。”李啟歉意的說道。


    說著,他站起身來,原本的光頭,重新長出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


    七品,斷肢重生也是尋常,長個頭發自然輕輕鬆鬆。


    “心中發不斷,頂上發斷去又有何用?去吧,斷了紅塵俗念,斷了諸生因果,如此才能‘脫離苦海。”阿彌陀佛發出帶有嗡鳴聲的佛音。


    魔氣李啟再度行禮。


    他要出發了。


    ——————————


    長安,上苑。


    魚藻目送李啟離開。


    都談妥了,雙方已經達成了合作意向。


    李啟成功的賣掉了第一批巫器蠶,而且直接就是七品的流水線,價格很不錯,不搞也不低,在雙方的接受範圍內。


    雜家出了兩個七品世界,其中一個具有獨特的特產,其名為‘頌者’,是當地世界種族的一種特殊個體,概率出現,平均出現周期大概是兩百年左右誕生一位。


    頌者具有對音律的優秀天賦,天生就能聽見幾乎所有波段的聲音,這種特殊個體,就是該世界的‘特產’。


    特產不一定得是物資,功法,當地的特殊社會形態,甚至是土著本身,都可以被叫做特產。


    聖焰界的聖焰,也是土著的身體產物。


    沒辦法。


    長安可不會給那些世界‘公平’,人道的繁華之下,是很殘酷的。


    離開了魚藻,李啟回到了文會現場。


    不過還沒到,隻是走在半路,李啟就看見了裏麵散發出來的壓迫感。


    “嗯?打起來了?”他昂起頭,發現裏麵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時候,卻看見柳參之從裏麵奔逃而出,直接朝著李啟的方向趕過來。…


    看那樣子,應該是一直在找李啟,這下找到了,所以連猶豫都都不帶的,直接就朝他奔了過來。


    好歹也是八品,加速之下,幾乎是一個刹那就到了李啟麵前。


    “李啟!你跑什麽地方去了!剛剛附近怎麽不見你的人影?算了,不說這個,我們快點進去,裏麵快亂套了。”柳參之急急忙忙的跑過來,拉著李啟想要往裏麵走。


    “等等,先別著急拉我進去,裏麵發生什麽了?”李啟扯住柳參之,沒讓他拉動。


    可不敢隨便進去,總得先探探虛實。


    李啟這麽一問,柳參之也反應過來,這麽無頭蒼蠅一樣撞進去,確實沒什麽用。


    於是,他便停下,開始和李啟訴說裏麵發生的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剛剛那個篩選書家的小試之後——”


    柳參之開始講述,李啟則認真的聽。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淩霄花神確實按照之前說的做了。


    她根據比賽的結果,選出了一位書家,讓其單獨臨摹。


    雖然隻臨摹出了一分神意,但還是向大家證明了這篇雄文的存在。


    不過,這卻讓翰林們不怎麽開心。


    根據柳參之的觀察和推測,估計原因是,他們原本以為,淩霄花神隻是偶然得到一篇真跡,裏麵的話語最多對自己有利,所以才會出來顯眼,他們已經準備好駁斥淩霄花神了。


    可是,當文章出來的時候,在場眾人無不瞠目結舌,愕然無言。


    這竟然是一篇專門為她而作的《淩霄花賦》!


    其中讚譽之盛,言辭之溢美,已經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這時候眾人才反應過來,淩霄花神不是得到寶物想回來找場子,而是她真的搭上了柳東河這條線!


    於是,當時場麵就炸了。


    當然,大家都保持著理智,並沒有鬧出動靜,隻是略微有些氣息混亂,並且人群迅速散掉了而已。


    翰林們一部分想要退縮,另一部分則湧向了柳參之旁邊。


    柳東河親自表態,要是說其中沒有柳參之的參與,那大家可不信,畢竟柳參之已經現身會場,足以說明很多事情。


    而這一切,也是柳參之預料之中的。


    柳參之對李啟說道:“淩霄花神擺了我一道,我自然也不甘心任由她這樣,搞得好像隻有她會算計別人一樣,所以我也給她下了個套子。”


    柳參之開始解釋自己的作為。


    原來,柳參之在文會開始之前,就已經在周圍有意無意的散播巫器蠶的消息,並且在淩霄花神跳舞的時候,他也說明了想要推銷巫器蠶的事情。


    這些事情,聯係起來,雖然柳參之沒說什麽出格的,甚至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話,但很容易指向一個推理結果——


    是柳參之想要指使淩霄花神進行推銷,所以對柳東河討要了這一篇文章。


    實際上,這也是真相。…


    柳參之自己是斷然不可能承認這點的,問就是他蠢,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出來的。


    如此一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那些剩下的翰林冷笑兩聲,便不再說話,回去繼續參加文會。


    文會文會,下一步自然是寫文,有了柳東河珠玉在前,大家也是要奮起直追,寫出一篇好文,來完成自己的目的。


    有的是想找個地方揚名,有的是想在花神麵前露臉,有的是跟著翰林們一起來湊關係,有的隻是想要適應一下這種場合,還有的是來打壓淩霄花神的,但不管如何,總歸是要落到寫文之上。


    淩霄花神這時候也說了彩頭。


    她說,文章最得眾人之愛者,可以取走柳東河的真跡,當做這次文會的彩頭。


    如此一來,眾人更是牟足了勁兒,隻有那幾位五品翰林,似乎在斟酌什麽。


    柳參之也是在這時候理解了為什麽淩霄花神要故意毀壞紙張,除了讓其更加值錢,甩輕自己的串通嫌疑之外,還因為這個東西她一開始就準備送出去,所以根本就不在意。


    送出去的好處也顯而易見。


    文會優勝者的判斷標準隻有一個,那就是淩霄花神自己的意見。


    也就是說,其他和那些翰林無關的人,想要拿到柳東河的真跡,自然就需要和那些砸場子的翰林敵對,他們的文章是衝突的。


    不得不說,淩霄花神的心機確實深沉。


    說到這裏,柳參之補充了一句:“事情到這裏都很平穩,意外是之後出現的。”


    然後他繼續往下敘述。


    那之後,文會開始。


    大家開始寫文。


    不過,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早就寫好了拿過來的,沒有幾個是現場寫的,那樣不能保證水平,也無法斟酌字句。


    大家寫完,就可以開始宴飲了。


    淩霄花神親自作陪,眾多人行酒令,討論文賦,論道修行,飲美酒,食珍饈,一派祥和熱鬧的文會氣氛。


    一直到酒過三巡,大家開始拿出自己的文章供眾人賞析——


    一開始還好,都是些年輕士子拿出的拙作,雖然有些才思,但畢竟青澀,眾人略作點評,誇獎一下天賦,偶爾出手稍微修改,便過去了。


    有特別厲害的年輕士子,淩霄花神還會親自下場,為其斟酒送飲,甚至有一位不寫文,轉而以詩詞描述淩霄花之美的,因為其詩詞美麗非凡,雖然略顯華而不實,但勝在情實,還得到了淩霄花神的當場獻舞,氣氛一時歡騰,高潮迭起,眾人皆歡。


    這就是正常文會的節奏和氣氛。


    不過可惜,今天的不是正常文會。


    隨著時間的推進,開始有一些抨擊,甚至是辱罵淩霄花神的文章出現。


    最初淩霄花神隻是笑笑,很快就過去了,雖然氣氛有些冷了,但她畢竟長袖善舞,沒過一會就再度炒熱。


    但是……又一輪行酒令過去,這一次,轉到了一位來自翰林中的五品儒士。


    他寫的文章,開題便是:“雪山雖茲潔白之狀,疊嶂攢峰,夏日清寒,而無草木華茂,為人采掇。”


    意思很簡單。


    雪山雖生得潔白美麗,看起來重巒疊嶂,夏天很清涼,可是沒有繁茂的花草供人采取,也沒有生機。


    這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但淩霄花神依然微笑,不以為忤,繼續往下讀。


    然後,下麵卻說,雪地之中,有很多枯木和花朵。


    其中生長著雪梅和淩霄兩種花,雪梅迎雪盛開,而淩霄花卻依偎著枯枝,瑟瑟不敢探頭。


    說到這裏,李啟已經猜到這篇文章寫的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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