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層,一切異象都消失了。


    這裏,就真正變成了普通的木樓,再無那些讓李啟汗顏的東西。


    但這木樓卻裝飾的極為豪華,四邊飾金玉,沉香為罩,芝草塗壁,菌屑藻井,上垂百花苞蒂,下方則放著許多泥塑之物。


    泥塑的華蓋、琵琶、降魔杵、九環錫杖、流雲托、多寶瓶、寶塔鈴、蓮葉瓣、奔巴瓶、龍文寶珠盤、寶幡、方旗、哈巴裏鼓、噶巴拉碗。


    沒一個是真品,全是泥塑之後上了顏色,烤製而成的假貨。


    在諸多泥塑之物下,有一佛座,內部陳設有佛龕,寶座,寶床。


    佛龕之中,供奉著一尊佛像,約莫一尺不到,非常小。


    然而,雖然小,但卻用料極多,極細,單單李啟看出來的材料就有廣膠、白礬、青粉、白礬、赭石、朱砂、雄黃、石黃、藤黃、胭脂、紅金、黃金。


    這些材料全都磨成粉,做成漿液,描在佛像皮膚之上,讓其栩栩如生,好似真人一樣,皮膚看著好像真的能有柔嫩的觸感一般。


    佛像身上頭箍、花冠、耳環、鐲釧、纓絡皆精妙無比,宛若真實。


    在神龕四周,繪製有彩色壁畫,皆為金漆油畫,壁畫主體為獅吼、象、神馬、神騾、神牛、番像、羅漢、菩薩、僧侶。


    畫的內容是一副萬眾生靈和諧相處的模樣,以僧侶為中心,萬物和諧,都處於山水、樹木、橋梁、彩雲、地景之中。


    諸多神獸邊緣再往四周蔓延,卻見環繞虎、豹、熊、犬、羊、狼、鶴、鶯、鸚鵡,逐漸逐漸往外擴散,一直到壁畫結束。


    整個佛龕,闊六尺,進深二尺,高三尺,在佛龕麵前,則有二人。


    一人盤腿坐著,麵前擺著一本翻開的經書,他閉上眼睛,表情如癡如醉,身上有金光流露。


    此人穿著官服,似乎都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迫不及待的坐在了這裏。


    而另一個人,則是站著,一身白衣,上有雲紋,風度瀟灑,手中拿著一本經書仔細閱讀著什麽。


    這個站著的男人,長相非常帥,李啟在他麵前都有些相形見絀,那一身白衣將他的氣質襯托的無與倫比,然而,從款式上看,這完全不像是百林國的服飾,甚至不像是百越的服飾。


    身上的掛墜,雲紋,版型等等,都是李啟沒見過的模樣。


    隻是,確實很好看。


    再加上此人是個帥哥,更加讓人感覺到如清風拂麵。


    相比於如癡如醉,近乎於沉浸入夢鄉,完全沒有察覺到李啟的那位中年官服男人,這個年輕翩翩公子一見到李啟到來,立馬就收起了書。


    “啊,居然有人能穿過下麵四層,有點意思,你是誰?”那翩翩公子將書收起,放在佛龕麵前的供桌上,朝著李啟走來。


    他一走過來,李啟就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壓迫。


    就好像是……


    是什麽呢?


    李啟形容不出來。


    但他感覺到了拘束,麵對此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拘束。


    就好像是,正常一個人自己待著的時候,會感覺很自在,甚至可能會不修邊幅。


    但如果他在很重要的會議上發言,那麽若非此人真的是大心髒,不然多半都會拘束一些,會注意儀態,注意發言。


    就是這種感覺。


    他感覺到自身好像下意識的挺直脊背,昂首挺胸。


    這種感覺很不好,這讓李啟表情一變,他運起武道內氣,強行掙脫,並且扯亂了自己的頭發和衣領。


    本來他的頭發是束好的,現在扯開,變成了披頭散發,如此一來,他身上的“混亂”多過於“秩序”,那種拘束感頓時蕩然無存。


    破開這種拘束,但李啟心中卻依然充滿警惕。


    “閣下是?”李啟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兩步,小心翼翼的盯著對方。


    “在下王柏煙,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隻是,我看見有人能穿過樓下四層,有些驚異而已。”那翩翩公子如此說道。


    自稱為王柏煙的白衣年輕人,滿臉好奇的站在李啟麵前:“那樓下四層,羅漢殿看你心思純淨與否,菩薩殿看你是否背有因果,三佛殿考驗心智與耐性,隻有經文那裏是確實沒有防護的,但也勉強算是考驗定力吧。”


    他不停的打量著李啟:“一路走上來而沒有異象,說明你心底沒有戾氣雜念,前生來世皆無因果,心智耐力都能挺住佛光照耀,並且不貪圖經文,能做到這麽多事情的,若非天生佛子,否則定是人傑,看你模樣也不像是身處高位者,手上有老繭,衣衫雖然幹淨,但脊柱有些歪曲,應該是有習武,幹過重體力活,不像細皮嫩肉的樣子。”


    “我猜,你應當以前身份低微,然後抓住機會,用自己的天賦奮起,但修為還沒提升多少,所以既是人傑,又是佛子,兄台,你有慧根啊。”王柏煙看著李啟,感歎道。


    李啟汗顏,但他有正事要做,所以並沒有接話,而是對這位王柏煙問道:“閣下說笑,在下帶著任務前來,沒時間說笑,敢問這邊這位,是否就是這廣陽司馬?”


    他一邊問,一邊指著那個正沉醉於佛經之中的中年男人。


    但李啟也沒有放鬆警惕,他同時觀察著這人。


    此人,好像也是九品?


    但修行的是什麽道途,自己沒見過啊,不像是習武之人,也沒有巫覡身上的鬼神之氣,更不像是道門中人。


    但那種給人以拘束的感覺,李啟總覺得很熟悉。


    好在對方隻是九品,所以這種拘束無法真正壓製住他。


    “正是,他就是廣陽司馬,不過,現在他已經沉溺於佛法,無心俗世了,現在你恐怕叫不醒他。”王柏煙對李啟說道。


    “叫不醒?”李啟表情一沉,然後不再管王柏煙,徑直走到廣陽司馬麵前,推了推他。


    但輕輕一推,對方依然盤坐,表情癡迷,沒有理睬李啟。


    李啟見狀,用了大力,使勁兒一推。


    然而這一次,那四周的護體金光卻迸發出了一股斥力,把李啟的推力化解掉了,根本沒有推動。


    李啟深吸一口氣,運使鯉流意,揮舞拳頭,爆發出數萬斤巨力,一拳砸下!


    但這一下,那金光居然直接迸發了出來,李啟一時不察,直接被這金光推開,連退十幾步,頂到了木塔的邊緣,這才停下。


    “你看,我說了,你怕是叫不醒啊。”王柏煙在一旁看著,如此說道。


    “怎麽會這樣?金光護體,這不是常事。”李啟沒有受傷,他從牆上落下,表情凝重。


    壞了,這是怎麽回事?


    閱讀經文時候金光護體,說明是他自己布下的,一般是恰好進入了修行的重要階段,所以布下一層防護阻止其他人打擾自己。


    也就是說,這是廣陽司馬自己主動不願意被打擾,主動屏蔽了外界。


    “你有什麽急事?”王柏煙好奇的問道。


    但李啟卻沒時間理他,難道這人還能代替廣陽司馬給自己簽字不成?


    所以李啟隻是站起來:“軍情有急,請恕在下不能如實相告,告辭。”


    他說完,立即動身,馬不停蹄的下樓去了。


    他要去找禪智和尚。


    此處天寧寺是他的地盤,這種事自然是要找禪智和尚的,如果禪智和尚都不行,那麽恐怕就要馬上回城,去找廣陽太守做決斷了。


    一路跑下浮屠,李啟隻覺得荒唐。


    荒唐,荒唐至極!


    一州司馬,正事不做,跑到這裏參悟佛法來了,還搞得好像很有收獲的樣子。


    真要專門搞這些,你倒是辭職啊!


    占著位置不做事,說不定前線搞得這麽混亂也是他的原因。


    這麽重要的位置玩忽職守,簡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李啟一路跑下去,卻見那禪智和尚正在掃地。


    他走向前,主動對禪智說道:“禪智大師,廣陽司馬沉醉佛法,不理俗世,可否出手幫我喚醒,我當真有重要軍情,事關十數萬人,生死攸關,我一路走來,都聽聞大師是和善好人,平素一人也救,應該不會坐視十萬生靈之危吧?”


    禪智聞言,抬起頭:“施主,你口中之事,可否與貧僧訴說一二?若是不知具體,貧僧恐怕難以判斷該不該助你。”


    李啟斟酌了一下,然後說道:“鎮關有妖魔襲擊,緊急撤民,十數萬人要遷徙出去,但軍糧不夠,須得廣陽城撥糧,但所有糧餉款項都得由司馬大人首肯,此刻他陷入修行,但軍情緊急,還望大師相助。”


    李啟說話的時候,不住的打量禪智,說實話,他不是很相信這個和尚。


    但沒想到的是,禪智居然很認同李啟的話。


    他聽到李啟說完之後,居然也很急迫的說道:“原來如此,確實是緊急的事,貧僧這就去幫施主喚醒他。”


    然後,他帶著李啟迅速上樓。


    到了樓上,他快步上前去,推了推廣陽司馬:“錢施主,錢施主,速速醒來,速速醒來。”


    廣陽司馬的金光再度迸發而出,但這一次卻直接被禪智破開,然後將他推搡了一把。


    “是誰!!?”廣陽司馬暴怒,直接起身。


    李啟和王柏煙臉色一變,兩個人同時閉眼,然後朝門外逃去。


    七品強者的怒火,這倆九品連看都沒資格看,當心多看兩眼直接心膽俱裂。


    死不至於,但修為大損是一定的。


    但沒等他們跑,就看見禪智和尚雙手合十,輕頌一聲佛號。


    佛音之中,他腳下幻化出金光。


    有眾妙華,作閻浮檀金色,如旋火輪,有大光明,化成幢幡無量寶蓋。


    再有蓮華,團圓正等十二瓣葉,演奏法音,其聲微妙,演說苦、空、無常、無我諸波羅蜜,湧出金色微妙光明,蓮華每葉皆作百寶色,有八萬四千脈,猶如天畫,一脈有八萬四千光,了了分明,皆令得見。


    又有樂器,懸處虛空,如天寶幢,不鼓自鳴,此眾音中,皆說念佛、念法、念比丘僧。


    此般幻象一閃而過,卻見廣陽司馬怒氣全消,神智清醒,麵帶愧色:“我失態了,大師,不知喚我何事?”


    “善男子,此非有情過,此是煩惱咎,智者善觀已,不嗔諸有情,我自是沒有理由責怪你,但常動嗔心,垢穢充滿胸懷,將成聖的清淨心蒙蔽,不能明見一切。”禪智雙手合十,對廣陽司馬如此說道。


    “錢斌受教,隻是,不知大師喚醒我是謂何事?”廣陽司馬平靜下來,開口問道。


    見狀,禪智才轉身,看向剛剛躲避的李啟等人:“錢施主已經喚醒了,請施主速速將情況說來吧,貧僧就先回避一二。”


    語罷,禪智和尚準備退出第五層。


    李啟連忙道謝:“感謝大師相助,也感謝大師庇護。”


    “多謝庇護。”王柏煙也頷首致謝。


    若無禪智之前出手擋住怒火,他倆指定是要出點事在這裏。


    “不必,王施主要和貧僧一起下去嗎?畢竟,錢施主和這位李施主好像有要事要商談。”禪智和尚說道。


    “也好,那我就和大師一起下去。”


    倒是李啟聽完這句話,深吸了一口氣。


    他可沒告訴禪智自己的姓名。


    禪智是怎麽知道的?而且還若無其事的叫了出來?


    隻是他沒有點破這點,而是目送對方離開,然後關上門,走到廣陽司馬麵前,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說道:“司馬大人,要緊軍情!”


    說完之後,他不等廣陽司馬回答,就一籮筐的將白犀軍的事情說了出來,又把遷移十多萬民眾的事情說了出來。


    接著,他拿出信物和軍旗,又拿出提前寫好的公文:“還請司馬大人簽字印章,在下好去支取糧草。”


    “就這種事?你就來打擾我清修?簡直胡鬧!以後這種事去找司徒,不必找我!”廣陽司馬似乎很惱怒,但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大筆一揮,再印上印記,就揮手讓李啟離開,而他則再度拿起佛經。


    李啟見狀,歎息一聲,不過也不多說什麽。


    他徑直下樓,對禪智告辭。


    王柏煙似乎想和他搭話,但李啟沒有那閑工夫,他簡單敷衍了兩句,接著迅速下山,騎上老馬,朝著軍糧倉庫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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