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齋東南角。


    李冀撫著臉上的狗皮膏藥,心思卻全部凝在了手中的書籍上,口中低聲細吟: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好一首水調歌頭,令在下不知不覺沉入其中,皓月當空,孤高曠遠,意境悠長,隻是不知道她借此文懷念誰?”


    林雲也聽得十分入迷,搶過書籍翻了一頁,李冀連忙爭搶,急道:“老白你別著急啊,我還沒品完呢。”


    二人湊在一起看。


    第二頁仍舊寫了一首詩,名為《冬景》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好詩!”林雲讚歎一聲。


    李冀享受地眯著眼,“此詩初看之下略顯簡單,細品之後回味無窮,通篇滿是激勵之意,殘菊鬥寒,好一句殘菊鬥寒!”


    此時一旁的林雲發現李冀不知不覺閉上了眼,身上的氣息開始有些紊亂,驚訝地問道:“你這是要突破?”


    誰知不一會兒,李冀身上的氣息又平穩了下來,他睜開眼睛,滿是笑容,“突破倒是差一些,不過感悟良多,明通境有望!這位灑落凡塵的一顆小明珠,該不會真是仙女下凡吧?一句話便讓我摸到了明通境屏障,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見上一見!”


    一步步走來的木流星聽得真切,暗自腹誹一聲,廢話!這可是蘇軾蘇大家的詩,還有,你才是仙女,你全家都是小仙女。


    他率先嘲諷一聲:“我說二位,你們這都是些什麽打扮?”


    李冀頓時急了,抬頭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是暗暗鬆了口氣,低聲罵道:“臭小子,勿要喧嘩!”


    不提醒也就罷了,木流星還不知道該怎麽擺脫二人,拉上王彪去幹自己的人生“大事”,現在好了,他眼睛滴溜溜一轉,聲音提高了八分,“我說李將軍,林……”


    林雲立即投來一道森寒的眼神,將木流星的後半句生生給憋了回去。


    ……


    而另一邊字謎大賽進展火熱,特別是一位來自西北郡的公子一馬當先,連破八道字謎,穩拔頭籌。


    “一張白紙,即無言,謎字無言,當為迷也!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諸位,承讓了!”


    場中一位身著綾羅,手搖折扇的文弱公子朝眾人連連抱拳,不難看出他正是此次的勝者。


    至此,一柱香已燃盡。


    負責主持的侍者朗聲宣布:“我宣布,本次字謎大賽由馬辟京馬公子奪得頭籌,賞銀五百兩,由於世子殿下加磅,再賞五百兩,另可在才人榜上留名!”


    青年才子們紛紛拍手叫好,向馬辟京投去羨慕的目光,才女們也輕掩麵容,對這位馬公子好感倍增。


    按照流程來說,馬辟京應該走上前去,接過一千兩銀子,再在才人榜留下一筆,滿載而歸才對。


    可他偏不,就這麽立在原地,輕搖折扇。


    侍者以為這位馬公子初來乍到,不太懂這裏的規則,麵帶微笑地朝馬辟京招了招手,“馬公子,快上來啊。”


    馬辟京抱了抱拳,堅定地說道:“在下不要獎勵。”


    眾人懵了,為啥啊?臨了臨了還裝上了,是想砸場子還是咋的?


    侍者麵色一僵,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不知馬公子因何緣故不要獎勵?你確定嗎?”


    眾人目光齊齊轉向馬辟京。


    “您誤會了,在下所說的不要獎勵並非真的不要獎勵,而是不要此等獎勵!”馬辟京朗聲說道。


    這話一出口,還真有幾分砸場子的意味,圍觀的才子佳人們再看向這位馬公子都有了一些火氣。


    侍者皺了皺眉,還是壓住了性子,“那不知馬公子想要何種獎勵?”


    眾人再次看向馬辟京,等他回話。


    “在下早早聽聞這昆淩城中的七星齋,所以才自長寧遠道而來。”


    馬辟京特意頓了一頓,長寧二字更是加了重音。


    圍觀群眾暗自猜測,西北郡長寧城?又姓馬,莫非眼前這位馬公子乃是文壇大家馬文才的後人?


    一位好奇寶寶插話問道:“不知馬文才馬大家是您什麽人?”


    馬辟京早就做好了準備,脫口而出,“正是在下尊祖父!”


    “嘶……”


    果不其然,圍觀的人群倒吸了一口冷氣。


    馬辟京得意地揚起了嘴角,對眾人的反應很是滿意。


    樓上的侍者則心如明鏡,幾乎肯定了這馬公子是來砸場子的,“原來是馬大家的後人,失敬失敬,但不知馬公子到底要何獎勵?”


    “久聞這七星齋的主人是位奇女子,在下遠道而來,深陷其文采難以自拔,故而,在下不在乎錢財名望,隻想見一見這位主人,灑落凡塵的一顆小明珠!”


    馬辟京一副神往之色,聲音柔和,態度誠摯萬分。


    此話一出,才女佳人們倒沒多大的反應,倒是才子們滿是不忿,就連角落裏侃侃而談的木流星都突然一個踉蹌,什麽情況?


    這些青年才子不生氣不行,他們久駐七星齋中,老道一些的都來了快一年了,這馬辟京才第一次來就指名道姓要見他們的夢中女神,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們內心的原話:說什麽呢?想見七星齋主人,就你,也配?我們本地人都還未見過,你一個外鄉人,說見就見?


    一位俊彥率先出頭,對馬辟京拱了拱手,沒好氣地說道:“馬兄是吧?在下尹博文。”


    馬辟京不明所以地回了一禮,問道:“不知尹兄所謂何事?”


    尹博文隻吐出兩個字,“文鬥!”


    “好!”


    圍觀群眾紛紛鼓掌,為尹博文加油助威。


    馬辟京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我與閣下素昧平生,從未結仇,因何而文鬥?”


    這文鬥可不是鬧著玩的,比法多樣,詩、詞、對聯等等皆可,但懲罰是一樣的,敗者須暫退文壇,封筆三年。


    三年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曾有文人輸於文鬥,封筆期間技癢難耐,卻又必須遵循誓言,最終跳河以明誌,文鬥之可怕可見一斑。


    尹博文似是不想說出具體原因,又吐出兩個字:“可敢?”


    別看馬辟京此人文文弱弱,言談舉止間頗有儒雅之風,但他骨子裏是看不起在場的文人的,此時被一再要求文鬥,自是來了三分怒氣,“尹博文,你確定不收回剛才文鬥之言?”


    尹博文也是硬骨氣,堅定回道:“一字不收!”


    “起誓吧!”


    馬辟京將折扇一收,算是正式接受了文鬥。


    尹博文也不囉嗦,直接朗聲說道:“我尹博文今日與馬辟京進行文鬥比試,若是輸了,自願暫退文壇,封筆三年!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隨後馬辟京也發表了自己的文鬥誓言,雖然這個文鬥讓他猝不及防,不過沒關係,他有著自己的傲氣,況且他堅信七星齋的主人一定在暗中某處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不會輸也不能輸。


    “二位公子想怎麽個比法?”


    侍者挺身而出,做起了裁判一角。


    尹博文想了想,說道:“猜字謎,我不如你,對對子可敢?”


    馬辟京也不示弱,啪的一聲打開折扇輕搖,說道:“洗耳恭聽!”


    尹博文想了想出了上聯:“發憤識遍天下字。”


    “簡單,立誌讀盡人間書。”


    馬辟京好歹說也是文壇大家之後,這種略顯簡單的對子張口就對。


    尹博文縮了縮眼珠,再出上聯:“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馬辟京捋了捋平仄,再次對出:“大肚能容,容天容地與己何所不容。”


    這邊的戰況早已吸引了木流星等人的注意,見馬辟京對的工整之極,不由得為尹博文捏了一把汗。


    尹博文被馬辟京穩健的氣勢壓得退了一步,喘了口粗氣,再出一聯:“民猶是也,國猶是也,無分南北。


    馬辟京戲謔地回了一句:“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最後一句暗指尹博文,將其氣得火冒三丈,就連周圍看客都聽得怒火中燒,奈何文鬥之中不能插手,否則他們必要拔嘴相助。


    尹博文還要再出一聯,“此木為……”


    “等等!”馬辟京打斷了他。


    “你已經連出三聯,該我出了吧?”


    尹博文咬牙切齒,“哼!你來便是!”


    馬辟京再次戲謔一笑,念出一句:“煙鎖池塘柳!”


    此聯一出,周圍立即就炸鍋了,因為馬辟京念的不是別的,正是七星齋設置的千古絕對中的第一聯,賞銀五百兩。


    “卑鄙!”


    “無恥,還堂堂馬家後人,竟用此卑劣手段。”


    “自己沒有對子嗎?抄襲別人的算什麽英雄好漢?”


    ……


    圍觀之人紛紛口吐芬芳,聲討馬辟京。


    木流星則是撓了撓頭,心道:這下尷尬了,對子出難了。


    煙鎖池塘柳這道上聯自出現以來已有大半年時間了,愣是沒有一人對出來,勉強有幾個對出來,卻不太工整,算不得通過。


    這對子看似簡單,實則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所以下聯也要對應五行或者其他五種屬性。


    馬辟京毫無臉紅之意,而是靜靜等待尹博文開口。


    良久過後,尹博文垂下了頭,“是我輸了。”


    侍者無奈宣布:“本次文鬥,由馬辟京馬公子勝出!”


    尹博文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輸於文鬥,但你卻輸於人品。”


    馬辟京臉不紅心不跳地回了一句:“你我文鬥與戰鬥無疑,正所謂兵不厭詐也!我並未輸於人品,是你曆練不足罷了。”


    尹博文還想反駁,馬辟京直接對著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吧,莫非你不清楚文鬥的懲罰?這裏已經不適合你了!”


    “無恥之尤!”


    “不當人子!”


    ……


    看客們再次怒聲迭起。


    馬辟京卻恍若未聞,怡然自得,看來臉皮也練到一個境界了。


    尹博文頹然離去,蕭瑟的背影更是讓得這些才子佳人怒到極致。


    又一位文人站了出來,怒聲說道:“欺人太甚,我來戰你!”


    看客們認出了這位文人的身份,正是杜家的大才子杜隸,眾人眼睛一亮,覺得能扳回一城。


    “哦?你能接茬?”馬辟京蔑視地看了杜隸一眼。


    所謂接茬,也是文鬥的規矩之一,若是前兩人剛文鬥完,一日之內,別人想和勝者文鬥,必須接住最後一個問題,才能開始新一輪的文鬥。uu看書.uuanshucm


    簡單來說,杜隸想要挑戰馬辟京,就必須對出煙鎖池塘柳的下聯,否則想文鬥都沒有資格。


    杜隸麵色一僵,最終隻得怒氣衝衝地甩了甩手,退了回去。


    馬辟京現在哪裏還不知道,這些衝出來想與自己文鬥的都是護花使者罷了,想以文鬥的方式把自己給攔回去,見不了這七星齋的正主。


    他朗聲問道:“還有人要與在下文鬥嗎?”


    反正他也把所有人給得罪了,氣焰囂張一些更顯氣勢。


    “如果沒有,那就請讓我見一見灑落凡塵的一顆小明珠!否則……”


    侍者也早已來了怒氣,反問道:“否則如何?”


    馬辟京攤了攤手,佯裝無奈地說道:“否則我就以煙鎖池塘柳文鬥在場所有人,泄泄憤。”


    此話一出,更顯張狂。


    文鬥規矩中,同一日間,外圍人想挑戰勝者必須接茬,但勝者主動挑戰別人就沒有限製,且提出挑戰之人有出題和先答之權。


    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微靜止,所有人都滿臉怒氣,若馬辟京挑戰自己,自己若不接,顏麵盡失,自己若是接了,更慘,封筆三年。


    這人怎麽能叫馬辟京呢,應該叫馬歹毒,馬陰……還差不多。


    半晌過後,原本喧囂的七星齋安靜無比。


    馬辟京似是等煩了,隨便指了一人,“你是否敢跟我文……”


    話還未說完,被角落一人朗聲打斷。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


    所有人立時眼前一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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