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已經擦過了我的嘴角, 我以為意想之中的吻會這麽覆蓋下來,那熟悉的氣息已經縈繞開來, 讓我的腦裏有微微的眩暈,心底又湧現出一絲久違的緊張, 卻沒想到隻是輕輕的一個觸碰,他就放開了。他的手還捧著我的肩膀,我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從我少年時期就認識的男人,但此刻,竟然覺得有些不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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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方明明,日月明, 兩個太陽加上兩個月亮, 你應該能想象得出我爺爺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多麽得豪情萬丈。爺爺常說:“我的明明要太陽,我絕不錯摘了月亮。”我是父母手中的寶,更是爺爺心頭的肉,爺爺是家裏絕對的權威, 所以, 我自然是方家最閃耀的那顆星。我向來是信心滿滿的,總覺得天底下沒有我得不到的,隻在於我想不想要,但這一秒,我有一種恍然的錯覺,似乎也不是任何東西,都是我抓得住的, 比方,眼前這個沒有肯吻我的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哦,準確來說,是前夫。三年多前,我毅然決然獨身赴美,就這麽完結了我們短命的婚姻。我總覺得,天地那麽寬廣,我有那麽多想要追求的東西,怎麽能如此被禁錮在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裏。不可否認,我的前夫是個迷人的男人,在大院的時候,一幫各有各野的小子裏他也是拔萃而特別的,如果換做一般女人,撈著這麽個男人,估計一輩子也巴巴不想鬆手,可我不是一般女人,我是方明明,什麽叫眾星捧月,萬眾矚目,從大院到後麵的名利場,我都真真實實地處在這種感受之中。


    離開他,我並沒有覺得是我人生不光彩的一幕,我是喜歡他,喜歡他那種年輕瘋狂愛我的方式,喜歡他遊走在男孩子和男人間的迷人氣息,我也妥協於家族之間的利益,但當我把這一切都給了他們以後,我自己追求的,我不會放棄。美國的三年多並不寂寞,遊戲不過是從北京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甚至可以說,沒有了婚姻的桎梏,我活得更加自在和滋潤了,追求者和派對一樣,永遠不缺,我的設計品牌慢慢為圈內熟悉,我沒有因為生育而走樣了身形,紐約的天空時常陰沉,但我的心,從來都是明朗的。


    回到北京,不是因為任何人,這隻是我計劃中早已安排好的一步,籌建工作室,推廣品牌,開展事業,遊戲在這個我生於斯長於斯的舞台上,是不是,會更加遊刃有餘一些?洋人們鬧得再歡騰,也敵不過北京那種神秘悠遠氣息對我的吸引,我迷戀這裏,所以,我回到了這裏。


    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如想象中那般華美富麗,除了,再次遇到他,我的前夫。在香港再見到他,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不過是短短4年時間,我似乎有些不認得他了,不是外貌改變,眼睛、鼻子、嘴巴,還是那個我最熟悉的臉孔,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我們麵對麵坐著的時候,我才發現,是一個叫“氣場”的東西。我看著他攪動咖啡的樣子,熟悉又陌生,我知道他身體的每一寸秘密,卻惟獨看不清此時眼前這個男人心思正在何處。他變了,不過是短短4年的時間,卻從小夥蛻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那種純粹的雄性激素的味道我能聞得出來,隱隱的,卻不容置疑。他的沉著穩健不再是故作姿態,而是眼神中散發出的篤定,叫人有刹那的沉迷。世間的事就是這麽可悲,女人孜孜不倦追求的青春容顏的永駐,而男人卻能在歲月的沉澱中洗練出迷人的風采。而女人不知道,容顏永駐也比不過青春澄澈的眼神,眼神渾濁了,沒有皺紋的臉蛋也遮不住歲月的老。他們不怕臉上出現深深淺淺的皺紋,那眉間若隱若現的紋路有時候帶出的不是蒼老而是穩著;他們不怕腰圍變粗,越發敦實的臂膀能讓女人更有依靠的衝動。可他,過去曾經屬於我的他,他並不蒼老,沒有,一點都沒有,卻已然褪去青澀,舉止投足間,全然叫我心折。


    京城永遠不缺熱鬧華麗的聚會,隻是衣香鬢影間,為什麽我再找不到那種能令我心折的感覺和身影?難道是我錯了?錯在來不及等他長大,來不及,抓住本該屬於我的美好?我在心裏是嘲笑過自己的,方明明啊方明明,你不缺各路追求者,成功者有之、英俊者不乏、精英者更是比比皆是,怎麽就落了俗套,自尋煩惱?


    但是忘不掉,忘不掉再見麵時的那抹風姿,忘不掉他似有還無地看我的眼神,忘不掉那隱隱的神秘味道。於是,過往全部撲麵而來,略過最後的苦痛尖叫,跳進我腦子裏翻翻覆覆奪我睡眠、擾我夢境的,竟然是過去抵死纏綿的勁道,他那麽霸,那麽好,分分鍾都能奪我心神,恩,對了,他說我是個小妖精,他的一切隻為我,隻為我一個人,我怎麽又記起這些過往的話來,我心煩意亂,我睡不著。


    破鏡重圓是個很可笑的詞,我沒想過會發生在我身上。過去的留給過去,未來的,誰又可知。直到那一次,在八大處那個會所裏見到那個女人,從腳到頭看了她一遭,我心底是不屑的,平平凡凡的一個丫頭,前不凸後不翹,素麵朝天一張臉,真是看不出哪裏特別,可是那雙眼睛,不知往哪裏看的時候全是幹淨和青春,而那種真叫人有種我見猶憐的小眼神,是不是在我身上怎麽也找不到?尋不著?他看她的眼神很赤裸,赤裸裸的不一樣,赤裸裸的想占有。那一刻,我有點不甘,有點著急,有點羨慕、嫉妒,原來,也有我方明明嫉妒的時候啊。這種感覺之餘我,很陌生,很遙遠,一下襲來,的確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他就那麽看著她,不動聲色間就給她夾了第一筷菜,斟滿空了的茶杯,嘻嘻鬧鬧裏擋掉所有的酒。什麽時候他變得如此柔情蜜意起來?這份體貼細致,即使在瘋狂愛著我的年歲裏,我也似乎沒有享受過,這個平凡的女人何德何能,就來摘取本應屬於我的果實?我的mj桃心高跟磨得腳跟有些微微的痛,香奈兒套裝雖然玲瓏,穿在身上卻並不舒心。我就在桌子對麵那麽看著,他們之間並不多話,甚至眼神也沒有太多交匯,但就是這份無形間的親昵非常,讓我的心裏,好比小貓爪子百撓般刺癢,痛失去,癢再得。


    舅舅對於我想接手神州50周年紀念展規劃是有些吃驚的,但在媽媽提及他的時候,卻又會意開來。舅舅掌管神州,是他的上司,舅舅可以幫我。不知什麽時候,暗暗就下起了功夫,我想得到的,從來沒有失去的理由。婚嫁事宜,自然一直是父母心頭大事,兜兜轉轉,他們卻還是屬意於他,這許多年來樁樁件件他的成長進步一路給我講來,話語裏全是惋惜和讚許,就連父親,對他現在也是極認可的,我微微有些驚訝,曾幾何時,他在父親眼裏,再如何鬧騰也不過如大院裏其他男孩子那樣不過是子弟一個,行事為人全還是小孩做派,卻不想幾年不到,已經讓父親如此肯定。我心底更打定了注意,恁你身邊現有萬紫千紅春,我總有辦法一一給你摘盡抹幹。


    沒想到我的生日他還記得,餐廳燭光太過昏暗,以至於有些看不清他臉上半明半寐的笑,眼底可否有情?心底是否漣漪?我看著遞過來的禮物的時候,心底洋溢起的甜是許多年未曾有過的,仿佛回到了初戀時光,隻是時光荏苒間,主角卻沒有改變,隻是盒子裏隻是一抹清淡的珍珠,品相雖然,卻好似不太配我。我的口味喜好他是知道的,我未變,難道,是他變了?不論如何,這總是一個良好的開始吧,我心底躍然,就不再在意是珍珠而不是鑽石的事實了。臨別時卻是清湯寡水,連告別吻都沒有,真正的紳士禮貌啊,我心底暗笑“別得意太久,你終將回到我的懷抱。”


    在香港再見到王偉,他倒是好生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王偉這些年的變化軌跡似乎和他很像,越來越不動聲色,越來越老到沉穩。倒是聽說他交了小女朋友,家裏鬧得沸沸揚揚,這次沒見到,言談裏倒多次提及,每次說到的時候,那諱莫淡然的眼神裏就會放出一點光彩來,和他精明幹練的商人形象可真是有點差距。在香港兩天一晚,我們還是開了兩個房間,這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的。能夠一起出來,早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他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男女之間那點事,我沒覺得他對著我能如此把持得住。吃飯、辦事,聚會,兩天見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有些他帶我一起,有些並不帶著我,卻每每會掏出手機,一通短信狂發,再不是就是自個兒出去打電話,每每回來眼裏嘴角都是笑,再坐下來卻很快就回複職業般笑容的神態,那種眼角眉梢的笑,分明是和最親昵的人之間才有的,以前那些都屬於我,而現在,為什麽留給我的隻是他千人一麵的笑?看似溫柔,實則冷漠。


    印尼的風光確實是好,除了,鬼子太過多之外。大西洋的波濤拍打岩石的時候,會發出陣陣的怒吼,一石激起千層浪的當口,我從背後抱住了他,他沒有動,我心下更是情動,摸索著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就吻上他的脖頸。他沒有拒絕,我更加肆虐。我妒,妒卉卉訂婚宴上他們攜手共舞時的模樣;我恨,恨那女人公然挑釁我時,他眼中卻分明閃過一絲驚喜;我煩,為什麽奪回本就屬於我的,那麽難?


    海水激起的水珠跳躍進我的唇舌裏,澀澀的閑,清苦的味道。我心下更加不甘不安起來,努力掰過他的臉,就要索取那個本該屬於我的吻。相對於昨晚刻意的躲開,此時他沒有回避,卻並沒有火熱的舌,隻有冰冷的嘴唇,最後終是躲開,將我擁入懷裏,卻側過了臉。那一刻,我想哭,久違的酸澀,充盈心頭。


    印尼的最後一晚,我再一次鼓起勇氣,穿上性感撩人的真絲睡衣裙,隻在外麵簡單圍了個紗麗,就去了他的房間。敲門的那一刹那,心中湧起一絲悲苦,驕傲如我,什麽時候做過這樣自送上門的事情?但為了奪回他,奪回他的人,更奪回他的心,自甘下賤一次,又何妨?但,卻還是失望,還是絕望。他的手已經在我光裸的背上遊走開來,那深深的脊柱凹線,曾經是他覺得最過迷人的地方,卻僅僅是一滑而過,就停住了。他的喘息明明已經開始低沉,他的眼神明明已經開始情迷,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冷靜地就此打住?太過冷靜,讓我覺得,周身寒冷。我們曾經如此熟悉彼此,知道彼此最隱秘的真相和最深處的快樂,為什麽,此時,卻好似陌路人。我再不肯就這麽放棄,就這麽失去,我瘋狂抱住他,奉上我明豔的身體和唇,他卻還是推開,重重的歎息之下。“嗬,蔣東林,什麽時候,你也學會了守身如玉?那為何,沒有為我守住四年?”我心底如斯呐喊,不是不恨,不是不痛,卻,無奈。


    我想我是瘋了,不論什麽手段,不論什麽方法,隻要能掰倒那個女人,隻要能奪回他,我都敢幹。我派私家偵探跟蹤那個女人,發現她的好朋友竟然就是王譯現在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難怪王譯變了,以前對我的百依百順都沒了。這個女人不僅要奪走蔣東林,還要奪走我身邊其他的人,我不能容忍,我怎能容忍。天下事就是這麽湊巧,跟拍的照片裏那個男人分明是james,在美國就認識的一個醫科生。他要建他的實驗室,我要拆散那對男女,各自目標明確,自然一拍即合,隻可惜,醫科生太蠢,那女人太可惡,竟然就把張航遠也迷住了,我花了那麽多心思,最後卻還是失敗。蔣東林的心思我明白,但,我不是任你捏月捏扁的泥人,想要盡享齊人之福,在我方明明這裏,沒有可能。


    如果那個愚蠢的醫科生再把我的計劃搞砸,我就讓他永世無法在國內醫學界混下去。還好,他還不算太蠢。在箱根溫泉旅店相遇的那一刻,我感覺全身的血都凝固了,這是我最後的籌碼,如果不行,對不起,我隻能送你進入無間的地獄,讓你消失,不要怪我狠,是你搶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可是,為什麽自從那個女人出現之後,一種叫“絕望”的感覺就反複出現在我的心頭。那一巴掌我仿佛傾注了這段時間所有的怨恨和怒氣,但蔣東林那隻手快落下來的時候,我承認我心底閃出從未有過的恐懼,是的,是恐懼,一個幾乎沒有出現在我詞典裏的詞匯,卻硬生生突然冒了出來,我覺得我很可能當場臉蛋開花,那不僅僅是痛,那是一種碎。


    箱根那晚之後蔣東林就再沒開口對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再看我一眼,恐懼之後,絕望又漫天漫地覆蓋下來,把我裹得密不通風,我就要窒息了。沒有辦法,我隻能送那個女人入地獄,讓她消失在蔣東林的世界裏,隻有那樣,他的眼裏,才能看到我,破鏡之後,及時不能重圓,及時撿起滿地的碎片會紮得我滿手鮮血,我也義無反顧。


    我還是小覷了蔣東林的實力與城府,這幾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麽,能讓一個略顯青澀的男孩蛻變成步步為營、手段盡使的男人?也許,我們本就是一類人,為達目的誓不罷休是我們共同的特點,隻是我太過自信,實則水淺無魚,兩矛相刺,我遍體鱗傷。還記得他最後的絕情與冷漠,那份決絕再沒有往日的夫妻情分,全然是你死我活的狠戾。


    與母親被帶入那無間地獄,多長時間分不清日夜,隻覺得人生死寂如此,風花雪月成為最可笑的事。再出來見到父母都是一夜白頭,一貫養尊處優的母親一夜蒼老,父親也不複以往的意氣風發。他們都老了,倒了,因為我的幼稚和愚蠢。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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