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城中,萬家燈火,映照長街,通明一片。


    孟尋真步履蹣跚走進城中時,夜空的雨線已漸漸稀疏起來。


    又是黑夜又是下雨,街上卻不乏熱鬧。


    隨著雨水漸停,做生意的攤子又擺了出來,出來宵夜的人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


    南方廣東之地,也不同於他處,夜市極為繁榮。即便是清末民初,有所謂宵禁,也早已是形同虛設。


    通商口岸的開放,西夷洋人漸多,為廣東沿海一帶,帶起來的商業風氣便是如此。


    若沒有特別大的事情發生,清朝衙門也很少管什麽宵禁。


    孟尋真晃晃悠悠的走著,遠遠的便見街邊的角落裏轉出了梁寬的身影。


    梁寬正盯著不遠處的一個麵攤子出神。


    瞧這個模樣,這家夥也沒有解決溫飽問題,還在是飽受饑餓寒冷之苦呢。


    孟尋真正要走過去,跟他說幾句,商議一下吃飯問題的解決辦法。


    便見梁寬悄悄跑到麵鋪攤子旁邊的桌子邊,將桌上客人吃剩下的殘羹冷炙,統統倒了在一起湊成一碗,端起來轉身便跑。


    老板娘回頭瞧見:“唉,唉,站住,站住,你怎麽偷我的碗呢……”


    梁寬哪裏聽的到背後的追索,早已經一溜煙跑了。


    孟尋真見狀,隻覺頭腦發暈,唯有歎了一口氣,將伸出去要打招呼的手又收了回來。


    當下也便放下了找梁寬的心思,估計這個時候他已經認了嚴振東為師,正跟嚴振東在一起吧。


    大家雖是同病相憐,也都餓著肚子,但很明顯已經不是一路的。


    隻是令人可歎,梁寬本是善良守序陣營的漢子。


    這一刻,為了心中的夢想,為了學功夫,為了嚴振東這位師傅,也能夠放下自己的原則,去偷別人吃剩的殘羹冷炙。


    對此,孟尋真也是無話可說。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江湖道。


    隻是他現在又冷又餓,實在不是個事兒。


    他也麵臨同樣的問題。


    他要吃飯。


    甚至更加急迫。


    可是他身上除了一身長衫,一柄鋼刀,卻是身無分文。


    孟尋真走到一個攤子前麵,將手裏的刀放在背後,免得嚇著老板,然後打著寒顫,抖抖索索開口:


    “老板,討一碗熱湯,暖暖腸胃身子,實在太冷,江湖救急。”


    “哪來的叫花子,滾蛋,滾蛋,別影響我做……”


    嘴裏還要吐一些閑言碎語的老板,突然瞥見眼前這人轉身而去時,手裏是帶著刀的,頓時止住了嘴巴,噤若寒蟬。


    孟尋真沒有理會,剛聽到對方的拒絕話語,便已經轉身蹣跚而去,走向第二個攤子,說出了同樣的話。


    仍然沒有得到什麽好臉色。


    接著,是第三個攤子,依舊沒有得到一碗熱湯。


    直到走到了第四個攤位,那一個小麵鋪上,孟尋真說出了討一碗麵湯的話。矮胖老板同樣拒絕:“沒有,沒有……”


    孟尋真正要轉身離開,繼續自己的乞討。


    倒是老板娘,這時一拉自家丈夫:“當家的,這麽冷的天,瞧這位兄弟凍成這樣……”


    矮胖老板看了看眼前的孟尋真,果然是臉色發青,身形搖搖擺擺,說話哆哆嗦嗦,心裏頓時有了幾分憐憫。


    嘴上卻是不饒人:“麵湯不要錢?麵湯也是要柴火燒的啊,這個老娘們盡會做好人,今天還丟了一隻碗呢,白幹了一天。”


    話裏話外不好聽,不過終究還是拿出大碗,打了一碗熱乎乎的麵湯,隨手砰的一聲,扔在旁邊的桌子上。


    孟尋真彎了彎腰:“老板和老板娘善心,福有攸歸。”


    矮胖老板冷笑:“話說的這麽好聽,哪來的什麽福有攸歸,少來幾個收保護費的、吃白食的、偷東西的,就阿彌陀佛了。”


    孟尋真沒有作答,將手裏的鋼刀靠在桌子旁邊,艱難的坐了下來,雙手端起了熱乎乎的麵湯,喝了兩口,頓時感覺整個人活了過來。


    阿嚏,阿嚏,阿嚏,又連續打了三個噴嚏,總算是感到大腦清醒了。


    臉上漾起了笑容:“這不是麵湯,這是我的還魂湯!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吃的第一頓飯。我孟尋真終於活過來了!”


    猶如久旱逢甘霖,沙漠見綠洲,這種幸福滿足的感覺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明白。


    民以食為天。


    孟尋真受享了這裏的食物,才感覺自己還活著,這一刻,才真正算得上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此前的自己,隻不過是來自於前世的孤魂野鬼而已。


    喝完了麵湯,孟尋真坐了一會兒,讓身子漸漸暖遍,方才站起身來,學著古人禮儀,抱拳笑道:“多謝老板和老板娘,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老板娘連忙道:“沒事沒事,出門在外,uu看書 .uukanshu難免沒有個難處。”


    老板做了好事,卻沒想過籠絡好心,還想說幾句怪話刺對方幾句,這時方才瞥見孟尋真伸手拿起的一柄剛刀。登時便住了嘴,不敢再多言多語。


    啊!


    眼前這個人隨身帶著家夥,分明是個強人,卻竟然隻為來討一碗麵湯!


    這是怎麽回事?


    明明身上有家夥,討麵湯時也沒有拿出家夥來威脅人!


    這可是稀奇了!


    之前,遇到的那些帶著家夥的人,哪裏會是這樣的做派?


    是啊。


    又有幾個人會是這樣的做派?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一個自以為很強的人,誰肯願意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去向一個普通人討一碗麵湯?


    沙河幫那些強人不願意,嚴振東也不願意,連梁寬這樣的人也不願意……包括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願意這麽做。


    孟尋真卻這樣做了。


    他毫不猶豫便向普通人低了頭,向街邊小販開了口,隻為乞討一碗麵湯。


    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隻因他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來自現代的社畜,一個來自社會低層的勞動者。


    他也曾經擺過地攤賣過貨,知道其中的辛苦和難處。


    盡管在這些街邊小販的眼裏,可能覺得現在的他就是一個乞丐,覺得跟他身份有了距離,甚至可以高高在上藐視他、羞辱他。


    但是孟尋真知道,自己曾經跟他們是一樣,是個普通的勞動者,並無差別。無論他現在是乞丐,還是刀客,都不會忘記自己的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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