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周圍還是漆黑的一片,但這種奇怪的聲音卻是越來越清晰了,鏗鏗鏘鏘,鏗鏗鏘鏘……


    這聲音聽起來不僅很沉重,還讓人覺得莫名的悲涼,就像是一個個垂死的人,掙紮著發出不斷的哀歎,直讓人後脊梁骨發寒。


    我父親這時真的是有點膽怯了,想走卻又走不了,因為我姑父如今還是下落不明,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臨時搭著的草棚上,還在往下淌著雨水,雨其實並沒有停,隻是小了很多。又等了足足半個多小時,他終究是有些等不起了,悄悄地從棚子的邊緣探出頭來,而周圍依舊是漆黑一片,什麽也沒有。


    可是這古怪的聲音,卻依舊是續續斷斷。終於,他鼓足了一口氣,決定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去看看,這礦上到底有什麽東西。


    在草棚子下,父親先用手捧了一把雨水,洗把臉來靜靜神,又仔細分辨了一下聲音傳來的方位,覺得有些像是西北。他還記得那裏好像有座挺大的鐵礦山,之前在坐綠皮車的時候曾看見過,估摸著離這裏還有點距離,但卻不遠。


    摸著黑,他便悄悄地往西北方向走去,也不打算等我姑父了。一來他實在是很好奇,二來他覺得我姑父很可能已經在那裏了,因為他已經在這等了足夠久的時間,他若是要來,應該早就到了。


    還記著,當初他之所以沒跟上我姑父的腳步,就是因為在一個楔子形的拐角,他突然間就消失了,隻剩下烏漆漆的一片。


    現在想來,他很可能是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而我父親還朝著原方向走,去了昨天的那個草棚子。


    他越想越覺著不對勁,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測,我姑父肯定是先聽到了聲音,又跟著聲音去了西北麵的那個礦山,不知道如今他怎麽樣了。畢竟,這事蹊蹺得很,甚至發生什麽意外也說不準,不知不覺間,他的腳步就加快了許多。


    走了大概兩裏多的路,前麵依舊是漆黑一片,什麽奇怪的景象也沒有,除了月亮就是雨水,時不時的還要打上一個雷。


    此時此刻,這路上的障礙卻多了起來,估摸著應該是到了開采的地方,整個礦場就像迷宮一樣,到處是陳舊破敗的重型機械,彌漫著一股鐵鏽機油的味道,而路走的也是蜿蜿蜒蜒,根本找不到從哪裏能出去。


    道路被雨水衝的坑坑窪窪,父親他走得實在是艱難。但有一點卻很確定,他離那古怪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甚至他覺得這聲音就在他的身旁,可他東張西望了半天,卻依舊什麽也看不見。


    這種感覺是最讓人受折磨的,他總是覺著已經到了地方,可這裏偏偏還是什麽也沒有。心裏不由得直犯嘀咕,難道他媽的走錯了?可這聲音卻依舊那麽清晰,就在我身旁啊。


    他隱隱覺得不對,尋思著可能是這些設備擋住了他的視角,就好比“燈下黑”一樣,他正好處在了視野的盲區。


    於是,他便打算從周圍幾十米高的重型開采機的底盤上麵爬過去。


    果不其然,他見到了一點光亮,不禁喜出望外。他還沒站穩,又倚靠在了一個挖掘機的機械臂上,迫不及待地朝著礦山的方向看去。


    沒想到,他隻看了一眼,就險些被嚇得摔了下來,礦山方向竟……竟真的有數以萬計赤身裸體的人在開礦挖山!


    此時,天上又恰好打了一個炸雷,電光一閃,讓他看得更加真切,也更加的毛骨悚然。


    眼前的場麵壯觀到了無以複加,近九層疊塔高的礦山上爬滿了不可計數的勞役,皆是赤身裸體,骨瘦嶙峋,一個個就如同蜈蚣人一般,浸著層血水趴在不遠的礦山上。


    而那礦山上還有幾十米高垂直衝天的攔索銅架,蜿蜒曲折如龍的古木棧道,而每隔幾米又點燃著一把篝火,一層層礦工淌下的不知是血水還是汗水,如同人蠟一般不斷地滴在篝火上,火焰更是熊熊滔天。


    無數的青銅器械不斷地送上棧道,同時,又有無數的礦石一車車的從棧道上運下。工匠士卒在這裏都隻淪為勞役一般,分不清彼此,隻能看到堆積如山的人,除了活人,還有死人。


    一層層體力不支的礦工勞役,隻能在鞭子和篝火下垂死掙紮,實在是沒力氣的,就隻能甘願從礦山上失足摔落,化為肥料而已。


    整個礦山在火焰的熏炙下,如披古銅,枷鎖下血水與汗水交織,又在火焰的炙烤下蒸發升騰,化為一層層令人作嘔的蠟氣,讓人看得有些不太真實。


    這一瞬間,我父親嚇得差點沒了魂,縱然是久經沙場的公安幹警,卻也沒見過這個場麵啊,這根本不是自然領域能遇見的,莫非這是……


    正當他被嚇得要喊出聲的時候,卻忽然間不知被什麽東西給捂住了嘴。


    這下子差點沒讓他摔下來,隻覺得脊梁骨直冒冷汗,他掐著自己的大腿,猛地回頭一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依舊是挖掘機的機械臂而已。再看捂住他嘴的,卻是一條白色的綢子,瞧著就像當天勒死十三名礦工的上吊繩。


    轉而,他又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極臭難忍,就像是太平間裏裹屍布那個味兒,而這味道卻是從這白色綢子上散發出來的,又想到這東西剛剛捂住了他的嘴,我父親隻覺著一陣惡心,剛想幹嘔,卻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他抬頭一看,我姑父王勝利恰好就站在了挖掘機機械臂的左側,他剛剛回頭,卻偏偏沒看著。隻瞧見,我姑父正向他打著一個噤聲的手勢,注意腳下。


    他自己卻依舊鎮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麵。


    我父親看他看得實在是專注,不禁覺得很奇怪,一時間也就忘了白綢子的事了。隻見我姑父他邊看,嘴裏還邊跟我父親嘟囔著什麽。


    你看這礦山的四周還圍著一群群的士兵,手裏拿著青銅弓弩,鐵戈或者是長矛,從造型材質上來看,都是些很古老的兵器,至少在唐代以前才會大規模興起。


    你再看他們的穿著,走在隊伍最前麵的將軍身穿長襦,外披彩色花邊的前胸甲,腿上裹著護腿,足穿方口齊頭翹尖履,頭戴雙版長冠,腰際佩劍,這儼然就是書上說的秦朝軍官的裝束。


    而後麵跟著的士兵,足登淺履,頭頂右側綰圓形發髻,竟和西安出土的兵馬俑的造型一模一樣,這很可能就是秦朝的古跡。


    說到這,他居然還有些麵露喜色,活脫就像一個瘋子。


    我父親隻覺得腦子裏有些亂,王大乙他爹算是瘋了,這他媽的根本不是什麽古跡,古跡是死的,可眼前這東西明明是活的!


    可又看我姑父說的是頭頭是道,有板有眼,他忽然覺著,竟不那麽害怕了。可能是身邊多了一個人,而且他還顯得很明白的樣子,心裏不禁就踏實了許多。


    但父親還是緊張地問了問,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姑父卻還隻是專注著眼前的畫麵,根本沒想理他,談談地回了一句毫無意義的四個字,秦人采礦。


    這話跟放屁一樣,誰還看不出他們是在采礦啊?我父親仍不甘心,又怯怯地追問。這次姑父隻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又指了指礦山的東方。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卻又是另一幅場麵。


    隻見不斷的礦石從礦山上采出,順著古木棧道運下,接著又被勞役們送進了山旁巨大的青銅熔爐裏,而在爐子遠處的另一側,又有不斷熔鑄好的銅柱之類的東西,還冒著火星子就被運了出來,緊接著又是工匠們一係列的鍛造打磨,最後不知道被送到哪裏去了。


    這場麵要是一幅畫的話,足以綿延十幾裏,可在眼前就好像一條線一樣,莫名其妙的貫穿了起來。


    父親看得是半天說不出話來,不僅是眼前壯闊的景象讓他不知所措,而這裏麵蘊含的內容更是匪夷所思,在秦朝的那個生產力落後的時代,眼前這麽大的工程莫非……是建皇陵?


    要說秦朝時期建的巨大工程,無非就是萬裏長城和秦始皇陵,而此地又在驪山附近,臨潼當地還多傳有秦始皇陵的流言。所以,我父親心裏推斷眼前的畫麵,應該就是當初建秦始皇陵時的壯觀場景。


    但眼前的礦工勞役究竟是人是鬼?當然,眼前來說,他們肯定不是人,至於是不是gui?誰也說不清楚,而他們又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誰也不知道。


    看了半天,如今我父親隻知道他們的麻煩來了,隻見眼前一隊身穿銅甲,手操長矛的秦兵向著他們所藏的方向列隊走來了,我父親本想拉著王勝利一起跑,可卻被他莫名其妙的製止了。


    他衝著父親示意了一下,兩個人便悄悄蹲在了挖掘機的履帶後麵,一咬牙一跺腳,在我父親的腦門上也貼了道符,打算碰一碰運氣。


    我父親本覺得帶著他一起跑,這樣生存下來的幾率反而大一些,可現在卻根本是來不及了,隻好聽天由命,心裏還在埋怨著,怎麽天底下這麽出奇冒泡的事情,都讓他給趕上了。


    沒成想,這次的點子就是這麽正,這一隊三十多人的古秦兵不偏不移地朝著挖掘機走來了。不過,他們的眼神卻是很奇怪,看著像是和活人一樣,卻感覺很是空洞,感覺少了些什麽。


    不過此刻,他們卻根本沒心思多想了,連我姑父如今也是有些慌了,現在就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父親此時還在想跑出去試試,試一下總還是有機會,不試的話,那是真的一條活路也沒有了。


    他們倆剛起身想跑,也就是這一刹那間,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微妙了。


    兩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才知道這好像是真的,那一隊幾十人的秦兵竟然從他們的身體內穿了過去!


    我父親依舊是驚魂未定,仍在回頭看著那些秦兵,想不出個究竟。


    王勝利卻好像突然悟出了什麽,雖然依舊弄不懂剛才的一切是怎麽回事,但有一點卻可以確定,眼前的景象並不是什麽礦gui作怪。


    這一切就類似於海市蜃樓之類的東西,他們隻是還原了幾千年前,秦朝某一時某一刻的礦山開鑿的景象罷了,歸根到底隻是圖像而已。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他們安全了。


    回去以後,特派隊請了省裏科研部門的專家來解釋當時異象的原因,專家特意到了當地的礦山調查,發現臨潼縣的礦山大多是鐵礦,裏麵含有大量的四氧化三鐵,而許多年前的當時,如果發生雷雨天氣,閃電可能會將電能傳導下來,這就相當於錄象帶的功能。


    如果以後這裏再有閃電巧合出現,可能就會像錄象放映一樣,把秦朝當時開采礦石,修建皇陵的景象播放出來。


    其實這個原理很簡單,就和老百姓平時用的磁帶一樣,隻不過當時人民的教育水平普遍偏低,民間還殘存著很多迷信故事,再加上被媒體渲染的神乎其神,一時間沒人能想到而已。


    這個就和之前流傳的1992年故宮鬧鬼案一個道理,都是奇異的物理現象而已。從此以後,臨潼縣“礦下殺人”的傳言不攻而破,再也沒人肯相信了。


    至於這個案子的凶手到底是誰?


    後來,經過特派隊的嚴密調查發現,當時南方保險行業剛剛興起,陳德國和劉強在廣東給自己的礦場買了巨額保險。如果礦上出現意外,就會得到一大筆的賠償。uu看書 .uuanshu 當時,陳德國說自己在陝西看病,實際上就是拿著死亡證明去深圳找保險公司理賠去了。


    而那礦上的十幾名礦工原先全是和陳德國有些過節的,追著債沒完沒了。後來,劉強從南方回來以後,便給他出了這麽個餿主意,本以為平時老實巴交的陳德國不會同意,卻沒想到他這人麵善心狠,就這麽爽快的答應了。


    於是,趁著雷雨天,他們就偷偷地給礦場內的通風係統關了,導致礦下的十三人全部窒息而死。又由於當地的醫療條件有限,反正上吊也是屬於窒息的一種,所以在屍檢的時候,根本就檢驗不出了死因究竟是什麽?


    而那些留在牆壁上莫名的痕跡,原本都是礦工打算挖出生路的,卻發現根本來不及了。接下來,陳德國和劉強又把屍體移走,偽裝成上吊的樣子,又借著當地的傳聞,打算以此瞞天過海。


    至於,我父親當初是怎麽發現破綻的?就源於那些刻寫在牆上的照片。


    雖然上麵所有的字都畫得猶如鬼符一般,但細看筆跡卻近乎一模一樣,這顯然就是一個人的手筆,很可能就是那個榆林的大師。


    再後來,科研專家科學地解釋了那詭異的秦兵開礦景象,證明了臨潼根本就沒有礦gui存在這一說,都是民眾被假象迷惑所致。經過對劉強和陳德國的嚴密審問,最終才算真相大白。


    說起來這案子的確是我父親的成名之作,隻可惜,卻也最終害死了我父親。


    記得那年,我父親自從臨潼縣回來以後,我總是覺著,父親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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