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狄家在盛京這片地界兒,也算是有悠久曆史的家族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好幾代人。從我太爺爺那一輩兒起,我們就算在這兒徹底紮穩了根基。


    但從我爺爺的話來講,狄家從來都不屬於這個地方,即使我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但也不屬於這裏。


    因為我們的祖位並不在盛京,我們隻是狄家曆史間的一個過客而已,而這裏也隻是我們暫時的落腳地,終究有一天,我們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去的。


    這段話,小時候就讓我聽得直糊塗,根本弄不清楚什麽這裏,那裏的。我就總問我爺爺,我以後到底要去哪裏啊?


    我不想離開沈陽,更不想離開你們。爺爺總是摸摸我的頭,但從來也不回答我,隻是告訴我,長大以後你就知道了。


    但直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我還是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我隻知道,爺爺生前總愛講起我太爺爺的故事。那也是我們狄家在奉天這片地界最為輝煌的時代,同樣也是梟雄並起的亂世年代。


    早在我太爺爺的時候,狄家就已經生活在這裏了,溯其根源,我還是不知道祖位到底是哪裏,隻知道來沈陽之後的事情。


    那時候,沈陽還叫做奉天,中國正值清末以後軍閥混戰的混沌期,整個東三省仍處於獨立封閉的狀態,而張作霖還在與吳佩孚的直係軍隊連年征戰,正處於第一次直奉戰爭的末期。


    如此亂世之中,我太爺爺起先在遼陽縣裏做了個小保長。那時全國實行保甲製度,各地編組以戶為單位,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各保主要是該管區域內原有鄉鎮界址的編定,和維護地區的治安穩定,再順便擔任該地區的國民學校校長和壯丁隊隊長,就這麽個鎮長之類的官。


    據說,我太爺爺當保長時期,地方管理有致。他自小學過些拳腳,還熟讀祖上傳下來的《家範奇錄》一書,也就是一本記載狄家家訓的書本,上麵記載著先祖狄公百起之多的破案實錄。也就靠著這些,雖說是兵荒馬亂的時期,但當地很少發生犯罪案件,隻因為我太爺爺破案的手法實在是太高了。


    後來在守敵戰時,我太爺爺偶然間與當時駐守當地的第二團團長郭鬆齡結交,兩人是一見如故,就好比韓信遇蕭何。後來才知道,更確切的來說,應該是郭太師遇狄國公。


    因為郭鬆齡是汾陽王郭子儀分支的後裔,而我們狄家也正是名相狄仁傑的餘脈之一。幾瓶燒酒下去以後,我太爺爺就跟著他郭鬆齡一起進了東北軍,在直奉戰爭臨敗之際參了軍。


    戰敗以後,由於奉係東北軍急缺傑出的將領人才,我太爺爺憑著自己過硬的祖傳本事和過人的膽識,打了不少漂亮的守敵戰,而郭鬆齡更是軍事方麵的鬼才,人送外號“郭鬼子”,早就被張作霖所熟知。後來,還成了少帥張學良的教官,官至旅長。


    幾年之後,大帥張作霖又圖謀複仇,借著直皖戰爭的爆發,以援助浙江盧永祥為名義,向直係軍閥曹、吳再次宣戰。由此,第二次直奉戰爭也就爆發了。


    在戰爭末期,直軍榆關方麵告緊,雖然利用地勢直軍居高臨下,但奉軍精銳張學良、郭鬆齡的部隊卻依舊是前赴後繼地奮勇仰攻,雙方都遭到了很大的傷亡,自此雙方陷入了僵持階段。


    後來,我太爺爺偶然偵知了九門口直軍的守備力量比較薄弱,便轉而集中兵力猛攻九門口,直至將直軍的長城防線打開了一個缺口,而吳佩孚打算反撲奪回,卻屢次遭到了奉軍的猛烈反擊。終於,第二次直奉戰爭以直係的失敗告終。


    從此,中華民國的實際政權落入奉係之手,開啟了一個短暫的新時代。


    隻可惜,後來奉係內部發生了激烈的地盤之爭,據說郭鬆齡貪念整個東北,執意倒戈反奉,忘恩負義般帶軍背叛了張學良。


    不久後,又與馮玉祥的部隊聯合攻打東北軍,結果沒想到又被馮玉祥給耍了,成了直奉之間的一層莢膜,孤立無援。最終在白旗堡戰敗被俘,後被大帥張作霖親手血刃,暴屍三日。


    由於我太爺爺根本沒參與到奉係之間的爭鬥,而且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戰功卓越,但由於我太爺爺與“郭鬼子”相交甚好,受了些他倒戈的牽連,隻混到了東三省保安副司令的位置。


    與此同時,也被迫提早結束了軍伍生涯,被卸了軍權,但這也是我所知道的,我們狄家至今最高的榮譽了。


    要知道,當年東三省保安總司令就是東北王張作霖,而我太爺爺是整個東北警界的扛把子,隻可惜沒人知道他的名號狄老酒,靠著酒量和膽識打天下,倒是“郭鬼子”的名號比他響多了。


    遙想當年,我們狄家和張家也是相交甚好,曾輝煌一時,而郭家在那以後,就銷聲匿跡了。


    後來,到了國內革命時期,太爺爺選錯了隊伍,跟著少帥張學良一起投了國民黨剿共,又曆經了八年抗戰,最終是死在了遼沈戰役的炮火之下,我們狄家也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到我爺爺的時候,已經是建國好幾年了,他也算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雖然當初我太爺爺選錯了隊伍,好在當年和張家還算是有老交情,也還算混得不錯。


    當時,張學良被蔣介石扣在台灣軟禁,但張家後人在沈陽的權勢還在,無論是在政軍文商四界,還是在其他的邊緣領域,都還能說得上話。


    靠著張家這層不厚不薄的關係,再加上我爺爺也是狄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破案的手藝精湛,也混了十幾年不大不小的地方公安局局長。


    再後來,到了我父親這一代,狄家算是徹底沒落了。本來,我父親是對祖業繼承得最好的人,也就是對祖上傳下來的這本破案奇書研究得最為徹底的人。


    隻可惜,在我七歲那年,他莫名地自殺了。


    我爺爺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最有出息的便是我父親,我父親排行老三,大伯天生是個殘疾,注定是一生碌碌無為,而二伯生性懦弱怕事,根本無法繼承祖上的衣缽,這也就為狄家的沒落提前奠定了基礎。


    至於我老叔倒是個鬼精,從小就有人誇他不同常人,做事膽大心細,肯定能闖出個名堂來。


    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我父親死後,他便負氣離家出走了,至今杳無音訊,我都不記得他走了有多少年了。


    自從我父親自殺以後,狄家便從此一蹶不振。


    以前,我還記得我爺爺總說,其實當年在奉天時期,整個東北是由著九路家族所壟斷割據著,並不全是張作霖一個人說的算。


    九個家族並稱“九路開山”,各管著一路行業,皆是每一行每一業的龍頭扛把子,涉及工商農等九界。不過當初張作霖管著東北軍,靠著搶杠子才成就了東北王的稱號,但實際上,有些事情他也得與其他八路開山商量。


    我小的時候,總是納悶爺爺為啥愛在“九路”前麵加個“老”字?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老”字指的是家族曆史悠久,他們都像狄家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漫長曆史。


    郭鬼子就是郭家郭子儀分支的後人,其他家族的曆史也一樣,曆經千年,難以溯其根源。


    到如今,狄家早已失去了當年“九路開山”時的地位,漸漸失去了和其他幾家的聯係,甚至不知道其他的家族還存不存在,畢竟是曆經百年戰火,香火傳承斷了也不無可能。


    但在沈陽,張家人還一直存在,而且在軍政界過得還不錯。隻不過現在和我們聯係得太少了,至少已經有一代人沒有過來往了。


    至今我還記得,我爺爺每說起這件事,總是愛叨咕上這麽一句:“老的上不去能行馬,少的拉不開寶雕弓。”


    爺爺每到傷心的時候,就愛念叨著這句話,我知道這是當年張家人對我們狄家最後的評價。父親死後,老叔又出走,狄家真的就沒落了。


    到了我這輩,子弟共有九個,但其中也不盡是嫡姓,比如說王大乙便是我姑家的表兄,排行老二,而姓狄的男丁也就是我這麽一個老幺,所以我才叫狄壬。


    好在我如今還是個警察,已經算是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衣缽。說來這也算是不幸,因為狄家的傳承,從我生下來就已經注定了一輩子要做的事,豈不殘忍?


    本來我還有所抗拒,但七歲那年以後,我便堅誌不移了。


    因為那一年,是我永遠的痛。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十八年前,我父親和省裏組建的特派組被派到了陝西臨潼縣,調查當時喧鬧一時的礦鬼殺人案件。


    我小時候一聽“礦鬼殺人”就被嚇得夠嗆,但我爺爺卻偏偏還愛講這個故事,不僅是想要以此來磨礪我的膽子,還是因為這案子是我父親的成名之作。


    十八年前,七月份的那個早上,父親和王大乙的父親,也就是我姑父,跟著省裏的特派調查組坐上了開往陝西的綠皮車。一路上雖是風沙不斷,但天氣也還不錯,儼然的大晴天,沒想到陝西臨潼縣的時候卻下起了暴雨。


    說起來也怪,臨潼這個地方很缺水,遍地沙土枯田,已經連續半個多月沒下過雨了,偏偏那天是個大晴天,豔陽高照,卻偏偏還下雨了,一行人不禁都覺得很奇怪。


    本來在來之前,就聽這個案子不同尋常,據說還鬧鬼。


    而且,之前調查過這案子的警察,不是莫名地失蹤了,就是回去以後,精神變得不太正常,所以“礦鬼殺人”案在全國傳得越來越凶。


    最終,以至於驚動了中央,陝西地方公安不作為,也就隻能在全國之內征調公安幹警,而老沈陽有著全國唯一的一所刑警學院,遼寧省的刑警儲備力量也最為充沛。


    於是,也就把我父親等一撥人調了過去。


    至於王大乙的父親,並不是什麽公安幹警,而是個掛著個什麽頭銜的考古專家。因為這案子透著些邪氣,怕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也就帶上了他。


    當時,雖然已經改革開放十多年了,但人民平均的思想素質還不高,有的高官一邊信奉著馬克思主義,還一邊請黃大仙算命卜卦。更別提,遇到個這麽古怪離奇的案子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特派隊下車以後就躲在了縣裏的接待所避雨,整個晚上,所有人都是心神不寧。還沒有機會勘察現場,就提前遇到這麽一攤子事兒,誰的心裏也覺得不那麽好受。


    更主要的還是在接待所的時候,聽到了不少當地流傳已久的怪事,讓人聽了根本睡不著覺。


    據所裏的老鄉說,臨潼縣這個地方有著悠久的曆史,早在秦始皇的時候就已經叫臨潼了。自周秦到漢唐,臨潼一直為京畿之地,曾是古代的政治、經濟、文化活動的中心地帶。


    而且境內的曆史遺產眾多,有著仰韻文化時期的薑寨遺址,烽火戲諸侯和鴻門宴的故事聽說也是發生在這附近,但最令鄉裏人關切的是,臨潼地界兒挨著驪山,也就是當年秦始皇下葬的地方。


    本來說能葬古往今來第一位皇帝的地方,應該是風水很正的寶地,但鄉民們卻恰恰不這麽認為。他們說,葬始皇帝的地方是驪山,驪山是驪山,臨潼是臨潼。


    正因為驪山風水極正,所以臨潼風水極凶。


    古時候,秦始皇為了給自己修建死後的陵寢,大舉征用了幾十萬老少男丁,在臨潼附近的礦山,開礦引水煉金,當然,那個時候煉的隻是青銅器,但如此大規模的工程,畢竟勞民傷財,天怒民怨,而秦始皇又是史上出名的暴君。


    所以,那些被征去修陵的勞工都累死在了臨潼這個地界兒,幾十萬的冤魂聚集,臨潼可謂是極凶之地,至今每逢幹旱的時候,田裏還會不時地露出駭人的骨頭。uu看書 .uukanhu.m


    這些還不是最讓人感到接受不了的,最令鄉裏人害怕的是,臨潼附近的礦山裏貌似真的鬧鬼!


    79年的時候,當地就流傳著一件真事,在雷雨天有個村民二狗貌似看見了一些人在礦山上攀爬,他不禁覺得有些奇怪,這麽大的雨,怎麽還有人在幹活?


    二狗子的膽子向來比較大,人還偏偏不信邪,便抄著小路想去礦山看看,以為有賊人趁著雨天在礦上偷東西,自己正好去捉個贓,再向礦主老頭兒討些酒喝。


    當時天比較黑,二狗子離礦山又有些遠,隻是隱約聽到“鏗鏗鏘鏘”的聲音,以為這群賊人在偷礦裏設備。一時間,心裏還有些竊喜,以為這回燒酒肯定是到手了。


    他冒著傻勁就向前小跑了幾步,可突然間夜空劈過一道響雷,而閃電恰好照亮了眼前的礦山,二狗子一睜眼就看見了這輩子最為可怖的景象。


    眼前的礦山上貌似爬滿了人,但一個個都赤裸著身體,蜷縮著好像蜈蚣人一般,渾身上下不知為什麽,被雨水浸的血紅,而之前所聽到“鏗鏗鏘鏘”的聲音,卻是從這些人的嘴裏發出來的,它們竟然在咬牙切齒地啃著礦山,二狗子瞬間就被嚇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恰好被白天路過的村民撿了回來,而撿到他的地方還根本不在礦山附近。


    但至此以後,二狗子就變得整天渾渾噩噩,隻是佝僂著身子,在牆頭邊上不知在鑿什麽東西,村裏人說他是被惡鬼奪了魂,在給自己鑿墳。


    沒想到,十天以後,他便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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