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直如願得了兒子,穩婆抱出來的時候,程西也湊趣探頭看了看,這個眯著眼睛皺巴巴的醜小子,就是自己的弟弟呀!


    “怎麽他長得比我白?”程西很不爽,難道弟弟遺傳了自己娘的好膚色?太不公平了!


    “哎呦,小娘子還不高興了?我跟你說啊,這新生兒皮膚越是黑紅、將來長得越白,你別看家弟弟現在白淨,以後肯定比你長得黑!”葛婆子捂嘴笑道。


    比我還黑?程西平衡了,不過,那得有多黑呀!


    “葛婆,元娘她沒事兒吧!”程直可不在乎黑白,黑了像自己更好!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隻是還記掛這那句“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這孩子出來了,大人呢?


    葛婆子白了他一眼,斥道:“沒事兒!誰家早產都得這麽一句,再說了,我不嚇嚇你,怎麽抵得過老婆子我平白受的驚嚇?過去啊,我隻聽說過這惡霸強搶小娘子,沒成想這光天化日的,還有強搶我這花甲之年的婆子的!”


    那兩個抬竹轎的後生聞言,也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這倆小子比自己兒子還年輕,葛婆子毫不客氣,一人賞了他們一腳。因著今天是除夕,大家也不好多寒暄,見著母子平安,都匆匆趕回家過年。就算是女兒剛生了孩子,衛秀才也要依著習俗帶家人趕回去守歲。


    臨走的時候,程直到底把大舅子拉到一旁,偷偷問道:


    “思義啊,你跟哥說一下,這推官、到底是個多大的官兒?”


    衛家人隻聽了個大概,知道葛婆子是程直從別人那兒硬拉過來的,卻不清楚自家姐夫/女婿膽大包天,強闖的是推官家,還進了內宅!因此,衛大郎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道:“推官是七品官兒,比知州和通判小,在衙門裏負責各項文書。說起來,還是姐夫你的頂頭上司呢!姐夫問這個幹啥?對了,是不是想著過年去給上官送些年禮?”


    衛大郎感歎,沒想到自己這姐夫進了公門,還懂了這官場裏的許多彎彎繞繞。


    “哦,是嗎?嗬嗬、嗬嗬嗬嗬...”程直聞言,發出一串不明的笑聲,也不敢再多話,送走了衛家一行人。


    程直父母雙亡、又是個外來戶,因此衛娘子坐月子沒有婆家人照顧,從初二起,衛家姥姥就專門住到了程家。而安道全、小離道長、還有程西,就如同三個大包袱一樣又被打發去了衛家。幸而過年不怎麽開灶,飯菜都是提前準備的,衛秀才倒也招呼得過來這許多張嘴。隻是衛大郎三兄弟又要被迫擠在一間屋子裏,難免發生口角、或者是直接上演全武行。


    兒子一多,就容易鬧得烏煙瘴氣。比如衛二郎終於發現自己藏在鞋裏的錢不見了、又比如衛大郎的畫上書生老叟都被添了絡腮胡子、青山綠水前麵多了隻豬什麽的,兩兄弟整日抓著衛三就一頓狠揍,衛三卻樂此不疲,程西私下裏覺得,這個小舅舅心理絕對有某種病,極度缺乏關注。對他來說,每個人都衝著自己生氣,也比被無視要好。到最後衛秀才也受不了了,大手一揮,反正初五要回鄉祭先祖,幹脆在鄉下住到十五算了,鄉下宅子大,由得三個小子去禍禍族人罷!


    衛家自三國時候起,就定居到了永和縣的永和鄉。因此發展到宋時的鼎盛時期,永和鄉裏百分之九十都姓衛。對於程西來說,一個大宗族世世代代住在一地,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情。莫說她前世是個孤兒,就算是後世普通的城裏人,也很少能體會到什麽是家族了。坐在牛車上進了永和的地界,程西就發現這街上走的男子,許多都跟自己姥爺、還有三個舅舅,像一個模子裏出來的——白淨的膚色、長臉、高個子。而那些上了年紀的表舅、表舅姥爺們,也都和衛秀才一樣,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呃,中年就開始謝頂了。


    小離道長也是孤兒,別說一鄉的族人、連雙親也沒有。因此和程西兩人簡直像發現了新大陸。兩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一會兒指著這個說:“哎?你看,這個像你二舅”,一會有又發現那個路人和衛三簡直是雙胞胎。衛秀才聽著兩個小兒的議論卻很是高興,他是宗子,自然沒有什麽比看到衛家人丁興旺更讓人開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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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秀才是宗子,也就是說上頭還有族長——衛秀才的爹、程西的太姥爺,衛老太爺。回鄉的第一站,自然要先去祖宅拜見他老人家。


    單單是衛老太爺這一脈,就有四個閨女、三個兒子,三個兒子自然是衛秀才三兄弟。另外那兩房不知,隻這衛秀才膝下又有仨小子。這麽一大家子人,已然聽得程西直咂舌。


    靖康年間兵禍不斷,但這故土怎能輕易放棄?因此族人南遷的時候,身為族長的衛老太爺要保護宗祠、祭祀祖宗、照顧不能遷徙的老弱,同時還盼著有一天王師光複北方,能給到時候回遷的族人保住一份家業。因此他毅然送走了閨女,帶著發妻留在了永和守宗祠。


    留下來的人,自然要麵對靖康二年黃河決口時的茫茫洪水,不必提的還有凶神惡煞的金兵帶來的兵禍,南遷卻也非幸事。逃難的路上老太爺有兩個閨女都沒站住、還有一個嫁到了杭州,因此,戰事平息後隻回來一房。


    “洪水來了又退了,我就這麽帶著你姥爺,一直等啊等的。你太姥姥傷了身子,後來掙命似地生了老三,也就去了。直到聽說這嶽元帥要北伐,我帶著哥仨才總算等到了希望。”


    人的年紀大了自然變得囉嗦起來,衛元娘是長房長(孫)女,程西是衛家目前僅有的第四代,因此這老太爺看見曾外孫女,高興得拉著她的手,一刻不停地絮絮叨叨:


    “咱心裏想,嶽元帥來了好啊,永和離開湯陰也就幾十裏地,嶽元帥還能不打到他家鄉?誰知道,盼得脖子都長了,卻聽說那老趙家的,發了十道金牌,嶽家軍都到了咱相州門口、卻不讓打了,要把兵調回去!我一聽這,當時就急了!帶著老大老二老三,跟著二十幾個儒生約好,就要去攔王師呀!


    這一直追到都見了黃河,也沒看見嶽家軍的影兒!那士子們,還有後來加入的許多,幾百號人都在河邊兒對著黃河哭!我還記得,有個姓郭的先生,當時就絕望了,咱忍氣吞聲等了十幾年,不就是等著王師?那康王當年在相州招刺,可是生生帶走了幾萬的相州兒郎,這官家帶走人後就偏安南方,全把故土放棄了?他氣不過啊,對著滾滾的黃河跳下去了!


    我背著一大包袱祖宗牌位、手裏還抱著老三、你姥爺背著幹糧、牽著老二,我心想,這可怎麽辦?族人也回不來了,還守得什麽土?要轉回去認那金人的朝廷、不當漢人了?要不我也跳了算了?


    這正猶豫呢,後麵就追過來一隊小兵,虧得領頭那個是個大嗓門兒,一邊跑一邊喊:‘別跳!別跳!王師沒走,相州光複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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