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秀才是個很樂觀的人。他的人生哲學是,塞翁失馬,再加上吃虧是福。


    他那不學無術的武夫女婿剛從牢裏放出來,放出來就好啊,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女婿就更成熟穩重了。


    大腹便便的女兒吃住都在娘家,十指不沾陽春水,隔天還要老妻熬個雞湯什麽的。但他還是高興,女兒回娘家好啊,別家嫁女兒,婆家管得嚴,一年才能回來兩三趟,自家女兒這嫁出去就像沒出嫁一樣!至於不會下灶、油燈倒了也不扶一下什麽的壞習慣,這不都是在娘家的時候慣出來的嘛,這能怪誰呢。


    病弱的外孫女,也巴巴地加入蹭飯的行列。蹭飯無所謂,一個小娃娃能吃多少飯。什麽?一天三頓還要喝藥?藥材比全家的飯錢加起來都貴?沒關係沒關係,自己是做什麽的,自己就是醫館大夫啊!換了別人家,說不得那就一貧如洗了。自己當年棄文從醫,那是多麽的有先見之明啊。


    長子的腿不好,好吧,這個比較鬧心。身有殘疾不能科舉,顯然將來也做不了宗子、族長。二子那個摳門德行,要他做族長,自己第一個就不同意。三子?不提也罷!這樣的情況,換成別家都愁死了,可是他家不一樣,他這房出了名的兄友弟恭啊!兒子將來不做族長,還少了許多煩心事。二弟或是三弟家的孩子做了,無論如何也虧待不了自己家。


    所以他一直很幸福,每天喝口小酒,洋洋自得。自己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卻很有餘嘛。


    一直到今天,晴天霹靂!自家長子魔症了,竟然一心要求娶那個魚市街的楊三姐兒!


    “你...你這孩子,你是豬油蒙了心啊,你怎麽會看上那楊三姐!你可知她家是做什麽的?她娘是個半掩門兒啊!”程西她姥爺指著衛大郎,手指哆嗦,臉色發青。娶妻娶賢,那一家子門風不說,楊三姐大字也不識一個!


    “老頭子你快坐下!”程西她姥姥顧氏趕緊給老伴兒倒水:“大郎,這自古以來,婚事哪有自己做主的?你要氣死你爹不成?”


    “我不管,”衛大郎一臉執拗:“我過去聽了你們的、也訂了親,結果還不是不成?反正我這條腿也是廢了,不能投軍、也不能考科舉,都是誰害的?就這娶親的事情,還不能依著我?”


    “你、你跟我說說,你究竟看上她啥?”衛秀才被氣的上不來氣,直喘:“她家貧寒,門不當戶不對也就罷了,關鍵是門風不正!我們書香門第,怎能和那種人家結親?你怎能如此執拗,你爹我丟不起這個人啊!”


    “反正我話撂在這了!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衛大郎陰沉著臉說道:“我就看上她了!除了那楊三姐兒,我誰也不娶!”


    “你怎麽跟你爹說話呢!”躲在角落默默蹭飯、知道這不是什麽光彩事情而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程大郎,一聽這話,衝了出來,拽住衛大郎的衣領,那醋缽大的拳頭就打了過去!他平生最見不得人不孝順,故而這一拳直接就把衛大郎那小身板給打翻在地了。這姐夫教訓起小舅子是毫不手軟,院子裏的人直接都驚呆了。


    爹啊!程西扶額歎道:吃人家的飯,還教訓人家兒子,人怎麽能渾到你這種程度呢?什麽?還想上腳踹?


    這滿院子不是書生就是婦孺,誰也攔不住程大郎啊!衛秀才氣得一陣發暈,也可能是看見自己兒子被打心疼的,程西她姥姥趕緊地把他扶回屋裏,眼不見心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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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雞飛狗跳,程直揍完了衛大郎,可能也回過味兒來,還對他娘子解釋呢:“你家這樣不行,說教有什麽用?一個兩個都不聽話,都是慣出來的!要是我孩子,一個個都打一頓,保準什麽毛病都沒有了!要他娶誰就娶誰,要他娶貓他就不敢娶狗!”


    回答他的是衛娘子的怒視。程大郎默默琢磨了一會兒,估計回過味兒來,沒敢再吃白飯,找那幫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程西皺著眉,和她娘一人捧著個碗,邊歎氣邊坐在院子裏默默吃飯...真丟臉,蹭飯丟臉,有這樣添亂的爹|丈夫也很丟臉。


    “娘,大舅的腿究竟是怎麽瘸的啊?什麽是誰害的?”程西問道。


    “唉!”將女兒額前散碎的劉海撥開,看著她懵懵懂懂的眼神,衛娘子歎了口氣:“誰也不是誰害的,這都是命啊!你可知道,你大舅自小就聰明,一手好書畫,書院的夫子們誰不誇他?那神童之名傳出去,連湯陰的李家都看上了他。那時候跟你大舅定親的,雖然說是李家的旁係,可拐彎抹角地也和那三皇子妃粘著親戚呢!可誰又能知道,老大十歲那年就遇上了驚馬呢!他那腿給踩得是血淋淋地送到醫館,見是自己的親兒子,你姥爺下不了手,不敢治啊!請了咱相州那骨科聖手來,卻是終究沒治好,拉下了殘疾。


    可你大舅心裏頭卻一直有疙瘩。也不知道是誰挑撥的,說是那腿呀早點治療就能恢複,說是你姥爺手軟,非得請另外一個大夫,耽擱了片刻,不就治不好了嘛。你姥爺也內疚著呢!要是有把握,又怎麽會不敢下手?這事兒啊,分辨不清楚對錯,在你大舅麵前可千萬說不得!”


    “那大舅怎麽突然說要娶那楊三姐了呢?”程西困惑,上次媒婆過來說的就是這個女子吧,當時大舅可沒說願意,就這麽幾天功夫,就看對眼了?


    “誰知道!反正這樣門風不正的女子,絕對不能進咱衛家的門!”衛娘子忿忿地說。她在娘家待著是頗有主人翁精神,渾然不覺她、更別說她女兒,根本就算不上“咱衛家”的人嘛。


    “對了,西娘。我聽你爸說,你跟你大舅偷偷學畫畫了?你爸孝順,你奶奶在世的時候,最不喜歡姑娘家學琴呀畫呀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所以他也不喜歡這些。下次你可別在你爸麵前畫了啊!”衛娘子勸道,自家女兒做的事情,怎麽淨是丈夫討厭的,這可怎麽辦呐。


    程西聞言身子一趔趄。她爹哪來的這種想法?學琴學畫是歪門邪道?這是哪聽來的道理啊!這個家裏,最歪門邪道的就是她爹了好吧!難怪他沒問自己給薑元娘畫像的事情,下次還得找大舅串一下供。說起大舅,距離上次媒婆來家裏沒幾天,楊三姐和大舅就一見鍾情了?就這麽巧?可這兩人戀愛的事情,真是說不好。古人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這穿越人士,在古代遇見了反封建反包辦婚姻的急先鋒,是該支持呢?還是反對呢?是把自己姥爺氣個半死呢?還是把大舅逼入包辦婚姻的牢籠?


    莎士比亞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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