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秀才家在甜水井巷東口的第二間,四麵都有矮牆環繞,程西坐在街角對麵的二樓,距離遠而且視線多有阻礙。花六郎不相信這小姑娘能看得清楚,卻存了考校一番的意思。


    程西想了想,覺得人家三人好心合了桌子,又給大舅講了事情經過,不回答有些不識好歹,於是說道:“勉強能看見一二,但窺探人家內院可不好,所以看到什麽我可不能講給小哥聽。”


    時九一聽這話,就笑道:“你這黑丫頭,我們小六哥別的不敢說,就是眼睛好,可不用你告訴什麽。”


    程西氣惱,暗自腹誹,你這人生得一副賊眉鼠眼相,幸而現在還年少,有這少年氣息一壓倒也不顯得太壞,若是以後成年,怕是走到大街上撞到人,對方就要摸一摸有沒有丟錢包的主兒,竟然還好意思說我長得黑。


    丹哥兒看見程西忿忿不平的樣子,笑得開懷:“讓你隨便議論人家的長相,小娘子不開心,怕是心裏暗暗罵你呢!”說罷,一點也不尊師重道的,拿扇子敲了時九的頭一下。


    時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說道:“唉呦,我不是看她還小嘛,哪裏懂得美醜。你這小童心眼太小,再醜也長得比我美啊。”


    程西絕倒,你這是安慰人嗎?


    衛大郎心說,早知道就不坐這兒了,這人好生無禮,我外甥女生得人見人愛、天仙一樣的女娃,街坊鄰居誰不誇她好看,黑是黑了點,那是黑裏俏,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多俊啊!


    程西不知道自己大舅心裏暗暗打抱不平——這自古以來顛撲不破的,誰都覺得自家的孩子最好看。話說,鼻子是鼻子就叫好看了,難道誰家的鼻子生得像眼睛?


    來了古代以後,程西倒是在銅鏡裏看過自己的長相——四個字,無法描述——因為還是那張臉!和穿越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甚至連胳膊上的痣都長得一樣。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程大郎的緣故,如今的自己,竟然這般的黑!在以白為美的朝代,可沒有什麽健康的小麥膚色這種說法,再說自己病歪歪的也不像啊!總之,又黑又瘦小,未說話先咳嗽,也難怪不討自己便宜爹喜歡。


    看到時小九越說越不像樣,六郎有些後悔,人家心裏焦慮,自己還打趣。於是他開口打岔道:“今日我在這酒樓,倒是聽到了一些消息,想必你二人也是為了打聽消息而來。不若,你給我說說你能看見什麽,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程西撇了一眼這個六哥兒,心道這少年長得也算劍眉星目、英氣不凡,卻喜歡刨根問底,難道有窺私癖?果然人不可貌相。但這麽一來,確實節省大舅和自己打聽的時間了,當下顧不上許多,開口說道:“李秀才家的院子裏,有三間廂房一間雜物室,西南角堆著柴禾若幹,東北角好像種了槐樹一棵。


    柴禾下散落了紅漆木桶兩隻、院中搭著新洗女裝衣物四件,東南角還種了一株——”程西眯了眯眼,不確定的說:“紅豆?”


    花六不知道自己好心打岔,反而被程西的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暗歎這女童果然生了一雙好眼!緊接著問道:“你可看得清那衣物紋理?”


    “你先告訴我,你可知道那書生是什麽人?”程西指著為李秀才打抱不平的“冤”字底下的書生——如果有選擇,她多麽希望自己是站在伸張正義,匡扶弱小的一方,舉個旗子高喊“天日昭昭”,而不是為了自己那疑似殺人犯的爹調查案情,還得倚小賣小地,跟人打聽事情。


    “那書生是滑州人,與李秀才有過一些書信往來,聽了這件事情,專門來為那寡母打抱不平的。聽說還邀請了三四位同年的秀才,打算等升堂問案當日,一起旁聽助威。”六郎暗惱,這小娃兒竟然還怕自己耍賴不成?其實他也就是十三四歲光景,不過長得少年老成,又做了丹哥兒的師傅,便覺得自己成熟得不行。


    程西點頭,事情比她想得還糟糕,但她還是有板有眼地回答:“那上衣是白色繡著同樣顏色纏枝紋,裙子是八幅藏藍色,繡著天青色木槿花。”


    花六哥聞言,好生驚訝——這樣的目力甚至已經超過自己小弟,自己多年訓練才能看清,這女童真真生得一雙好眼啊!不由得又有些惋惜,要是個男孩就好了,緊跟著問道:“那株紅豆,能數得清有幾顆豆子嗎?”


    時九一聽,就怪叫起來:“你這鳥廝為難小女娃,那誰數得清楚啊!那女娃家人入獄心裏焦急,你快快告訴她就是!”


    程西聞言,倒是感激那曾被自己腹誹過的“小九”——果然人不可貌相,人品和長相成反比!這小九真是個好人!全然不知道這位花六哥已然充當了武俠小說中主角走路必然會遇到的白胡子老頭兒的角色,一眼看出她“根骨奇佳”,生了惜才之心,要傳授江湖絕技給自己,聞言反而白了他一眼,說道:“那上麵明明生得是豆莢,哪來的豆子?豆莢倒是有一十三個。你欺我不識農桑?我回答的詳盡,你能否告訴我,那李秀才到底怎麽死的?”


    心知程西焦慮,花六正色答道:“早上打聽了一番,據說自從那天回家,就鬱鬱不樂,晚飯後覺得頭痛,第二天清早就沒了。”這話六郎卻是對著程西的大舅說的,估計心裏也沒想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能聽懂什麽。


    程西長歎一口氣,根據自己警校所學,頭痛的話原因很多,不一定是因為外力打擊,也不知道有沒有伴隨著嘔吐。如果是傷在了頭部,重點就在於程大郎有沒有打過他的頭,以及李秀才回家路上有沒有撞傷過頭。另外還得查看這李秀才有沒有心疾,別是生生被氣死的。而程大郎究竟有沒有動手、打在哪,還要等姥爺從獄裏回來才能知道。


    “那個——請問你知不知道,過失殺人,一般是判怎樣的刑期?”程西接著問。


    這次倒是丹哥兒回答,他看瘦小孱弱的女孩,一臉擔憂的樣子,心生不忍:“宋刑統有雲,鬥毆者,元無殺心,因相鬥毆而殺人者,絞。凡是毆人,皆立辜限。手足毆人,傷與不傷,限十日。假毆人頭傷,風從頭瘡而入,因風致死之類,仍依殺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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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西聞言,夏日正午如同身墜冰窖,怔怔坐著半晌無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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