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琴韻在這?刻是極為吃驚的。


    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並非?個無?之輩。相反地, 他甚至是他們這?輩音樂學院學生中的傳奇人物——淩冬。


    他是一位就讀榕城音樂學院,摘得了拉赫瑪尼諾夫國際鋼琴大賽桂冠的天才少年。


    張琴韻曾經無數次在電視,新聞, 乃至一些自己參加的音樂活動上見過他。


    傳說中的淩冬生性冷漠,氣質淡然。這會猛然一見, 張琴韻倒覺得他除了冷淡之外, 還顯得有?點凶。


    淩冬幾乎是不太客氣地抓住了張琴韻伸??半夏的手, 深深看了他?眼。


    自己蹲下身去,把半夏背了起來。


    為什??淩冬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張琴韻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就看見被淩冬背起的半夏低低地抱怨了?句,“你跑哪去了?”


    是了, 他們兩都是榕音的校友, 看模樣兩人絕對是一種十分熟悉的關係。


    張琴韻隻得後退了半步, 眼看著淩冬背起半夏,小心地在後背上托了托,確保後背的人趴穩了。方才邁開步伐,順著斜陽漸漸西沉的道路離開。


    在他心底, 還來不及生根發芽的那一點微妙情緒,就被這?捧凜凜冬雪給兜頭兜尾地澆滅了。


    半夏感覺到有?個人把自己背了起來。


    那人穿著?套自己曾經在酒店的房間裏見過的衣服, 身上還帶著?點淡淡的熟悉味道。半夏就鬆了口氣, 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服, 含含糊糊問了句,


    “你跑哪去了?”


    “再忍?會, 我帶你去醫院。”小蓮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


    沒有了那種神秘的低沉, 聽起來清清冷冷的,像是冬天裏的?片雪花。


    半夏的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鉛,努力地睜開?點, 也隻看見?個搖搖晃晃的世界,和?截晃動著的白色肌膚。


    她覺得自己很累,?句話也不想說,眼睛隻看著那掛著晃動汗水的下顎,心口好像有暖融融的東西流過。


    小蓮的肩膀很寬,隻是過於消瘦,後背的骨頭硌得人難受。但這樣的地方卻讓虛弱的半夏覺得安心,仿佛在這個脊背上可以放心地卸下?切防備,


    真是狼狽啊,什??脆弱倒黴的模樣都被小蓮見到過了。哭也在他麵前,病也在他麵前,?點形象都沒有,半夏在昏昏沉沉中想。


    總有?天,得他坦誠相對,要好好地掰著他的臉,把他那些最脆弱無助的樣子,都一?看回來。


    尚且有心思胡思亂想的半夏被腹部的?陣絞痛拉回疼痛的深淵,不得不閉上了眼,昏天暗地地在心底沉悶地痛呼了幾聲。


    明明天還亮著,小蓮是怎麽來的?半昏睡之前,半夏腦海中閃過?個模糊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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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冬背著半夏走在立交橋上,斜陽晚照,橘紅的陽光打在小蓮瑩白如玉石一般的肌膚上,那陽光下的肌膚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泛起一層詭異的珠光。


    好像一塊正在逐漸消融的寶石。


    幸好,最後的?點點陽光很快消失在城市的樓棟間。


    小蓮皮膚上燒灼一般的光澤消失了,漸漸在暗淡下來的世界裏變得凝]?。他停下腳步,暗暗鬆了?口氣,加快了前??的速度。


    醫院的急診室裏。


    拿著吊瓶過來的護士推醒了她。


    “醒醒,”護士和她核對輸液者的?字,“叫什???字?”


    半夏睜開眼,才發覺自己蜷在輸液室的椅子上,


    “嗯,半夏。”


    “你的男朋友呢?剛剛還看他急匆匆地跑來跑去,這會怎麽不見了。”護士邊給半夏掛上點滴邊問,“不過你那個男朋友看起來倒是挺帥的。”


    這時候,?隻黑色的小蜥蜴沿著牆角,穿過人來人往的輸液室,?路爬上椅子,蹲到半夏的腿上,張開嘴巴喘氣。


    半夏伸手摸了它?下,發現它渾身掛著細細的汗,就好像剛剛??行了?場了不得的萬裏長征。


    醫院男洗手間內,保潔大嬸推開?扇隔間門,吃驚地在地上看見?套完完整整的衣服。


    現在的人真是亂來,連衣服都褲子亂脫的嗎?大嬸撿起那套衣服,心底奇怪的想到,


    把衣服丟在這裏,難不成是光著跑出去的嗎?


    決賽的時長延續了兩天。第二天的下午,十位參賽選手全部登台演奏完畢,評委們爭執了好一會,得出最終結果。


    主辦方宣布了獲獎?單,並舉行了晚宴。


    ?場全國學院杯小提琴大賽,頭尾曆時十餘天。


    半夏在這?場短短的比賽裏,得到了真正的成長,收獲良多。


    因而最終的結果到來的時候,反而覺得?次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但是,當主持人念獲獎?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


    “第一?,冠軍的獲得者是………”


    主持人拖上了尾音,全場屏住呼吸。


    “第一?,來自榕城音樂學院,大二的半夏!”


    半夏向下攥了?下拳頭,興奮地站起身來。那一刻,心底塞滿了被所有人認同的歡心和幸福。


    第二?獲獎者為張琴韻,第三?是小姑娘林玲。


    三個人登上舞台,並肩站在一起。


    張琴韻率先伸手和半夏握了握手,“恭喜你,?至實歸。”


    小姑娘??了半夏一個大大的擁抱,“姐姐你的琴聲好棒,我太喜歡你的聲音了。”


    或許比賽前,彼此之間帶著?些較勁和不滿。


    但音樂讓三位年輕人消除了隔閡,在彼此的琴聲中找到了靈魂的共鳴。


    上台頌獎的時候,傅正奇親手把金色的獎杯遞??半夏,還有?疊厚厚的現金。


    半夏一臉幸福地接住了。


    “小姑娘很不錯,好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們這些老人家,等著看你們這?輩帶來的新世界。”老爺子?臉慈愛,笑盈盈的,


    “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還是在榕城的地鐵站。那一天你拉了?首《野蜂飛舞》”


    半夏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傅正奇:“你在榕音的導師是誰?”


    半夏:“我是鬱安國教授帶的學生。”


    “喔,原來是小鬱。那個小夥子倒是能帶出你這樣有靈氣的孩子。”


    原來老鬱也有被叫小夥子的年紀啊。半夏移開了視線。


    晚宴的時候,冠軍亞軍季軍三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張桌子上。


    張琴韻終究有些不服氣,“輸??你我也隻承認這?次,下?次的賽場再相遇,冠軍絕對是我的。”


    半夏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中二到有點可愛的程度。


    “說不定下?次見麵,我們是合作登台呢。那一定比今天還要有趣。”淩玲小姑娘這樣說。


    ?位音樂演奏家的職業生涯中,需要參加競技比賽的年紀並不長,更多的時候可能是彼此間的交流配合。


    張琴韻愣了愣,終於理解了半夏和尚小月之間的關係。


    作為敵人的時候,半夏固然是恐怖且討厭的存在。


    但如果有機會和這樣優秀的琴聲合奏共鳴。那隻要想一想,都令人熱血沸騰了起來。


    但凡三人一直走在小提琴演奏的道路上旗鼓相當地走下去。這樣的機會總會有的,這條艱難卻風景迷人的道路上,這樣誌同道合的朋友隻會越來越多。


    “對了,昨天來不及謝謝你,也請你幫忙謝謝伯母的關心。”


    半夏昨天才生病,臉色還很差,不敢碰酒杯,勉強用飲料和張琴韻碰了碰杯子。


    即便如此,停在她肩頭的小蜥蜴依舊用暗金色的眼睛死瞪著那杯子,仿佛監督著她隻讓喝?點點。


    張琴韻張了張嘴,有?點想要問一問淩冬和她之間的關係,??覺得這樣的場合不合適,最終還是暫時忍住了。


    淩玲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了?個八卦,“小夏姐姐,你知道嗎?下午評委席吵起來就是因為你。”


    “評委們一致給了你高分,唯獨那位薑……也不知道出於什??心態,打了?個特別離譜的低分,傅老爺子看見了,當場就不幹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燃燒著八卦之魂,三個人的腦袋湊到了?起,“下午跳起來就要發作,的虧別人拉住了”


    “傅正奇老爺子這兩年脾氣變好了,很多人都忘了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個炮仗。”


    小姑娘出身音樂世界,對古典音樂圈子裏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


    “我媽以前就是傅老的學生,現在到了他麵前還怕得腿肚子打哆嗦呢。”


    三個人?起轉頭看??評委所坐的桌子。


    坐在評委席的薑臨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恰好在抬起頭,撞見了三對年輕而透徹的眼神。他心中一虛,極不自然地避開了視線。


    “看吧,他見到半夏姐都心虛了。?定有什??貓膩。”林玲出生富貴,雖然心地軟,但卻並不畏懼討論權威人士。


    張琴韻從小見多了某些成功男士幹出來的?些混賬事,隱隱約約猜到一點薑臨和半夏之間的關係。


    他看了?會評委席上那位年逾四十,看似事業有成的小提琴家。??轉眸看了半夏一眼,


    “我曾經挺崇拜薑臨,這?次比賽聽說他是評委,還?度興奮得睡不著覺。”他的語調裏帶著幾分感慨和醒悟,“那是一個出身草根的男人,卻憑借自己的能力登上了國際舞台,從前他?直是我的目標和偶像。直到這?次見到了真人,竟然令我如此失望。”


    “你別學他,他登上國際舞台用的手段可不太好看。即便如此,這幾年他水平也公認下滑得很厲害。或許就是這樣,他才見不得半夏姐這樣的天才撅起吧。”小林玲頗為自得地咳了?聲,“當然,他或許也看不慣我。但我很快就會從他身上越過去的。”


    半夏的目光落在評委席上,看了?會那個連視線都不敢和自己交錯的男人。最終平靜地把視線收了回來,伸手搓了搓小林玲的頭發,


    “對,我們沒必要把視線,放在不值得關注的人身上。我們走自己的路,那些不好的東西,遲早會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後。”


    評委們坐得圓桌上,傅老爺子喝了點酒,臉色紅潤,笑容滿麵,


    “看吧,年輕人就是純粹,三個小娃娃?點沒因為比賽而產生芥蒂,還相處得那麽好。”他眯著眼睛,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薑臨,“你看,他們三個一直看我們這裏。想必是在琢磨薑老師特立獨行地打分方式,有什??潛在的用心之處。”


    薑臨臉色鐵青,不知道為什??,在半夏演奏出那樣完美的協奏曲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產生了?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個有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嶄露更勝自己的驚人天賦。他突然開始害怕,害怕這個孩子登上更高的舞台,用那副和她媽媽?模一樣的眸子,冷漠而嫌棄地看著狀態已經?路下滑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昧著良心打了?個特別低的分數。卻被傅正奇這個不講規則的老家夥當初喊了出來,?度弄得場麵不太好看。


    “您說笑了。”薑臨冷著臉,對這位曾經指導過自己的老師說,“他們是選手,看不到評委打分,憑什??議論到我頭上。”


    不講武德的傅老爺子聳聳肩,“那不好意思。那個林玲剛剛好是我徒孫,比賽完來給我問好的時候,我或許不小心說漏了嘴。把你??她們倆打的分數都說了。”


    “你!”薑臨幾乎出離憤怒了。


    他轉頭??半夏那一桌的方向看去,兩個女孩都用一種涼涼的視線看著他。即便是那一個親手從他手中接過亞軍獎杯的張琴韻,也露出了嫌惡的眼神。


    三張年輕的麵孔,六道目光,就像看著被丟棄在人生道路上的垃圾一般,在他的身上撇了?眼,便收回了視線,不曾再在他身上浪費半分眼神。


    ***


    全國大賽奪冠歸來的半夏,受到了老師和同學的熱情歡迎。


    宿舍裏,潘雪梅和喬欣圍觀金燦燦的小獎杯,羨慕不已,“可以啊,學院杯都給你捧回來了,這可真長臉啊。”


    尚小月語氣稍微有?點酸,“見到了很多人吧,算是沒??我丟麵子。”


    “那是,畢竟班長中學就拿過的獎杯,我好歹要守著。他們那些人,看見你沒來,都以為能夠大大鬆一口氣。”


    尚小月的臉拉了下來,“他們說了我什??吧?”


    半夏比劃了個切割的手勢,“我讓他們都洗幹淨脖子等著,兩年後小月還得來一趟,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尚小月就被哄笑了。


    潘雪梅插上話:“難得去一趟帝都,什??東西都沒帶嗎?烤鴨好歹?人一隻帶回來意思意思。枉費我們為你牽腸掛肚的。”


    “那個烤鴨比較貴……不是,那個烤鴨帶回來就不好吃了。”半夏愁眉苦臉。


    “那行吧,下?次小龍蝦你請,沒跑的。”


    “對,冠軍得請小龍蝦。還得把男朋友帶出來見見親友。”


    半夏愁死了。


    ***


    鬱?授的家中,桂師母?隻手捂住臉頰,“哎呀,你這孩子。比賽已經很辛苦了,還惦記著買什??烤鴨。”


    “隻有?點點心意,畢竟拿了獎金了。”半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半夏特別喜歡來老師的家裏,隻有在這裏她才會被人叫一聲你這孩子。從十三歲母親去世以後,她就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了。但並不代表她不喜歡被人溫柔以待。


    “雖然拿了冠軍,但也沒必要驕傲。你們班的班長在附中的時候,就拿過這項比賽的冠軍。”鬱安國端著?張嚴師的麵孔,下?句就露餡了,“我和這?次比賽的評委打聽過了,對你的表現還算認同。”


    半夏:“是啊,老師的?頭也很響亮呢,傅正奇老先生還特意和我提到了你。”


    鬱安國高興了,“哦?傅老他曾經指點過我,也算是我的恩師。他老人家說了我什???”


    半夏語調拐了個彎,??自己和老師臉上都貼了金,“他說您這樣厲害的老師,才培養得出我這樣的高徒來。”


    臨走前桂師母就留她,“聽說你這?次比賽還病倒了,?下舞台就去醫院吊水掛瓶的。這幾天都來老師家吃飯吧,師母??你燉點湯補一補。”


    “謝謝師母。”半夏心裏很是領這份心意,麵色微微一紅,“但是不用了,我每天回家,也有湯喝的。”


    桂師母是過來人,聽這話就明白了,拿眼神夾她?下,鬆手放她回去了。


    半夏騎著自行車,高高興興往家裏趕。出來十多天,住的雖然是酒店,但怎麽樣都還是覺得自己那一間小小的出租房比較好。


    小蓮現在,想必在灶台上燉著香掉舌頭的熱湯,等著自己回去喝了吧。


    出租小屋裏,淩冬卷著袖子,拿著長勺,站在爐火藍藍的灶台前嚐湯。


    味道還可以。他黑色的眼眸,倒映著溫暖的爐火,整張麵孔都顯得溫柔了起來。


    是半夏喜歡的猴頭菇燉水鴨。為了保留養胃的功能,??同時去除猴頭菇特有的苦味,他花了不少的心思。總算趕著半夏回來的時候,能讓她熱騰騰得喝上?口。


    淩冬看了?眼,灶台上擺著的計時器,時間一分?秒地再往下跳,越過了五十分鍾的關口,??著更長久的時段?秒?秒地跳下去。


    沒錯的,情況在變得越來越好。時間在變得越來越長,對身體的掌握也越來越穩定。


    那就找一個合適的]?際,就讓半夏見見真正地自己吧。


    想到這裏,心尖變得滾燙,皮膚也不自覺地在發燙。因為養父母從小的?導和要求,身為淩冬的時候,他已經習慣性維持那副矜貴含蓄的模樣。


    黑暗的時候也就罷了,如果要在開著燈的時候,以學校裏那位鋼琴王子,“淩冬學長”的麵孔被半夏按在床上,按她的要求做出那些令人羞恥的舉動,


    那可真是……無地自容。


    淩冬的心怦怦直跳,臉頰也燒得厲害。


    有些奇怪,


    臉色似乎也發燙得過於嚴重了?點,還有?點癢。


    淩冬伸出手,摸了?把自己的臉頰,發現手掌上,輕而易舉地扯下來了?大片半透明的白色薄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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