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隻是例行公事而已,奇怪的是,趙擴今天並沒有出席早朝,而是吩咐韓侂胄代為主持。不知道是身體有恙還是纏綿後宮去了。


    說起來,韓侂胄對這位官家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雖然趙擴即位之初表現的雄心勃勃,想要勵精圖治。可是時間一久,就恢複了當年安逸王爺的本色,早朝隔三差五的來一次,寧可躲在後宮睡懶覺。要說也是他運氣好,韓侂胄沒有造反的心。要不然的話,就這皇帝的出勤率,朝中早就被換上了韓家的人,皇帝被架空了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一大堆不疼不癢的事兒剛剛說完,韓侂胄還沒來得及宣布要解散。忽然,從左側跳出一名禦史,捧著節笏說道:“韓相公,禦史台還有一事要相公定奪。”


    “仇禦史,請說!”


    韓侂胄認得這名禦史,仇浩,四十來歲,早年進士出身。曾經外放做過知縣、知州,後來調入朝中曆任幾部官職,如今在禦史台做事。算起來,他應該沒有多少背景,屬於自己一刀一槍憑著才幹混到如今地位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仕途差不多就到了頭。如今的大宋和兩百年前不同。那時候,開國功臣也沒有多少根底。可如今,想要坐到六部尚書之類的頂級職位,沒有背景,可是萬萬不行的。


    仇浩遲疑了一下,還是大聲說了出來:“韓大人,早先四川兵馬欺詐金國人。的確為大宋帶來不少好處。但是滿朝文武也都看得很清楚。吳曦吳大人在四川的控製力實在是太過於驚人了。假如他不是有意詐降,而是蓄意謀反的話。四川隻怕已經不是大宋國土了。禦史台不是要彈劾吳大人,而是想要提醒滿朝文武,前有苗劉之亂為鑒,不可不防。大宋向來重文,從不讓武將手握大權……”


    仇浩自己說得挺開心,卻沒注意到曹振、韓侂胄等人都隱約有了不滿之色。曆朝曆代,這些清流是少不了的。他們自以為是為國家為民族好,動不動就死諫。通常情況下,就是搞得皇帝下不了台,大臣沒有麵子,自己還搭上一條命去。


    仇浩的出發點當然是為大宋好,可是他身為禦史,眼光也隻有那麽多了。吳曦的兵權,的確很多人忌憚。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兒,犯得著仇浩您親自說出來嗎?趙擴真的不知道?韓侂胄真的不知道?但是削藩曆來都是危險的舉動,以現在的情況來說。首先要保證吳曦在北伐的時候出兵出力,其次還要保證北伐之後,吳曦願意交出兵權,最後,就是要給吳曦一個滿意的交代。


    兵權可以換到什麽地位,是不是能保證吳家以後的榮華富貴。是不是還能繼續成為像曹家、韓家這樣的世家?這些才是最關鍵的。但是仇浩貿貿然跳出來,說得口沫橫飛。本來是低著頭站在原地,說到激動處,就忍不住朝前走,頭顱也昂了起來。漸漸的快要走到韓侂胄的身邊,口水都幾乎噴到韓侂胄的臉上。


    韓侂胄皺了皺眉頭,朝後退了一步,淡淡的說道:“仇禦史,不必多說了。四川的事,大家都心中有數,這件事如何論處,朝廷自有公道。”


    滿朝文武,當然不可能自有仇浩一個清流。立刻便有幾人站出來和仇浩同聲合氣,要韓侂胄主持大局,一定要把潛在禍胎吳曦給調回臨安來,這才對得起大宋的列祖列宗,才對得起孔子孟子老子……的教誨。


    “不用再說了,什麽時候調回吳曦,本相心中有數。”韓侂胄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早朝到此為止。”


    許多官員都被仇浩等人吵得頭昏眼花,一聽說早朝可以結束了,頓時喜出望外,紛紛拔腿就走。曹振微笑著邀請史彌遠、酈尚書等人去茶樓品嚐點心。可是那幾個清流,說什麽都要拉著韓侂胄不放。


    韓侂胄重重的一甩袖子,將拉著衣角的那幾人甩開,徑直朝大殿外走去。他才懶得跟這些清流廢口舌。做官之道,當然是清廉的好。但是也要分輕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吳曦今時今日的處境,是吳家五十多年來營造出來的。怎麽可能旦夕之間就把四川的兵權解除?這不是荒唐到了極點嗎?為了那些清流的‘崇高’政治理想,就要破壞北伐大局。別說韓侂胄和吳曦是朋友,就算是仇人,此時此刻,也得護著吳曦,而不是逼他走上一條不歸路。


    仇浩不滿的看著韓侂胄遠去的身影,高聲叫道:“右相大人,即便你將我等視如無物。下官也要入宮麵聖,請官家親自定奪……”


    “愛去不去!”韓侂胄暗暗罵了一句,趙擴可不是傻子,這幾位真的要去找趙擴彈劾吳曦的話,最好的結局,就是被侍衛們粗暴的趕出來。


    華麗的馬車載著大宋的高官們朝西湖邊的茶樓而去。馬車裏的四人都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早上起來的太早,一個個都在閉目養神。而車外,四家的家將保鏢卻都虎視眈眈,韓府家將和酈尚書的侍衛時有時無的走在一起,警惕著曹家和史彌遠的人。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人看到都不寒而栗。


    揭開車窗,曹振隨意朝車外掃了幾眼,隨即放下窗簾,輕聲笑道:“看起來,韓相公和酈尚書的隨從對我們似乎有些敵意啊。”


    “敵意倒是談不上,隻不過,有句老話叫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酈尚書嘿嘿笑道:“我們的隨從從來都沒有和曹家人一起並肩行走,提防一些是好的。誰知道那些不認識的人裏邊,是不是混上了別有用心的人,企圖對朝中大臣不利的呢?”


    史彌遠默不作聲,抬眼看了看韓侂胄,兩人目光一錯而過。


    馬車到了茶樓,這兒果然是新開張的茶樓,裝修極有品味,正堂裏居然還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掄起市價來,少說也值得數千貫。看來,這個茶樓的老板,也不簡單。地方好,品味好。開張不久,就有幾位朝中重臣前來捧場,這個麵子不可謂不大啊。


    幾名穿戴的幹幹淨淨的小廝,低著頭站在門口準備迎接大人們,卻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將們推到一邊。茶樓老板倒是很沉得住氣,這位看起來不過四十歲的中年人,沉穩的候在大門口,看到幾位大人從馬車上走下來,便朗聲叫道:“韓相公、曹大人、酈尚書、史大人,幾位朝廷肱骨之臣前來小店,令小店蓬蓽生輝……”


    “掌櫃的,把拿手的點心送上來,再煮幾壺好茶伺候著。”曹振淡淡的吩咐道:“今天早上,就不要招待別的客人了。”


    “在下明白。”茶樓老板是老江湖了,早早就有曹府的人前來通知說要品茶,他又怎麽會接待別的客人呢?


    坐在樓上明亮寬敞的雅座裏,幾壺清茶透著淡淡的香氣在房間裏彌漫開來,十六碟精致的點心放滿了桌子。四位大人卻一人一邊,就像打麻將似的坐在那裏。


    曹振拿起一塊糕點,嚐了嚐,讚道:“韓相公,你們都嚐嚐,這裏的手藝的確很不錯。”


    看到韓侂胄等人也拿起糕點吃了起來,曹振喝了口茶,輕聲說道:“有時候,人生就像這糕點一樣。同樣是麵粉,同樣是菜肴。有的人做出來,就是難得一見的美味。而大多數人,都隻能做成糊口的饅頭而已。一個人,也是如此。投胎投的好,一輩子衣食無憂;若是運氣不好,一生忙忙碌碌,也未必能豐衣足食。”


    酈尚書看韓侂胄沒有說話,便接口道:“曹大人的話,似乎有些深意啊。”


    “嗬嗬,沒什麽深意。隻是感慨罷了。韓皇後辭世,我們做臣子的自然悲痛萬分。可大多數女子,就連入宮的機會都未必有。男人要建功立業,要有文才武略。女人呢,品性、相貌缺一不可,而且……還得有身世。”曹振漫不經心的說道:“就算是大逆不道的李鳳娘,如果她不是李道的女兒,又怎能成為太子妃乃至皇後?”


    韓侂胄依然沒有做聲,曹振已經把意思說得很明白了。做皇後,看的就是品貌家世。其中,家世最為關鍵。平民家的女兒可能成為皇後嗎?簡直是滑稽!曹美人如今貌美如花,又有曹家這樣兩百年忠良之後的背景,加上韓皇後去世,趙擴的寵愛。可以說,皇後之位,唾手可得。


    趙擴如果像趙昚一樣有才華謀略也就罷了,現在的趙擴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心有餘而力不足,索性把很多事交代給大臣們辦的皇帝。自己一頭紮進後宮,反正北伐是支持的,你們愛怎麽滴就怎麽滴,隻要不造反。本官家就樂得悠哉。這樣的人,後宮對他的影響,就很大了。曹振,隻是在暗示,曹美人未來的重要性罷了。


    曹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韓侂胄,調侃似的說道:“其實,我和韓相公,未必就比朝中其他大臣能幹多少。不過,既然你我出身韓家、曹家。那就是老天給我們的福分。韓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當然不是這個道理。”韓侂胄雙目睜開,方才還有些惺忪睡眼的模樣,轉眼間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兩道淩厲至極的目光:“韓家五代為官,入閣為相,靠的是子孫不懈的努力,靠的是真本事。若是靠祖上恩萌的話,隻怕我到現在最多也就是個禦史罷了。或許,世家子弟的起點會比別人高一些。但是能走到高位的,沒有一個是平庸之輩。今日,大宋右相是我,那便是說我足以擔當右相之位。”


    史彌遠臉色微變,曹振的笑容也有些尷尬。隻有酈尚書心中暗笑,韓侂胄現在已經不是樞密都承旨,身為右相。他當然有足夠的資格不給史彌遠、曹振麵子。隻不過,酈尚書也沒想到,韓侂胄居然一開口就不給麵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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