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總是那一輪孤零零的月亮掛在天上,看不到繁星,慘白色的月光讓整個天地看起來都是似乎少了點生氣。偶爾飄過的一片雲彩,如同在月亮上遮上一片輕紗,那淡淡的光芒漸漸朦朧起來。


    這樣的日子裏,過得分外聊賴。若不是有嶽麓雜談和西湖議事給大家夥兒提神,茶餘飯後就會少了很多談資。其他的書院看到朝廷對這股風潮漠不關心,便大著膽子加入戰團。成千上百還沒有參加科舉,還沒有做官的學生們論戰紛紛。一個個成熟或者不成熟,尖銳或者保守的思想在這薄薄的紙上戰鬥,撞擊出壯麗的火花。


    第三期的嶽麓雜談在一塊不起眼的地方提到了一件事。很顯然,製作這一期雜談的人,有意無意的把漢人在南洋的遭遇說得十分淒慘。專門挑選那些在南洋遭遇不公平待遇的事情來說。漢人既然是宗主國,為什麽宗主國的人在藩屬的地方還會被欺負?這到底是為什麽?


    張驀親自主筆論戰,漢唐武功強盛,一片天地都是刀槍打下來的。班超率領三十六騎狙殺匈奴使者,讓鄯善王無路可退,並且把王子送到漢朝為質。這樣的例子實在是數不勝數。張驀慷慨陳詞,為何現在的漢人會受到南洋人的欺負?歸根到底在於朝廷對於這些藩屬實在太好。


    那些南洋小國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一心隻想從大宋手中占便宜,而不想著付出什麽。就算是為了讓南洋的漢人能夠昂起頭來做人,也需要有一個強大的宗主國在他們的身後。所謂強大並不是地方大,人口多就是強大。強大,是要靠武力打出來的。為什麽老百姓聽見金人打過來就很緊張,就是因為金人對漢人的戰爭贏得多。為什麽老百姓不怕交趾?不怕占城?因為那些國家根本不是大宋的對手。


    打!就是一個字。張驀直接借助嶽麓雜談公然向朝廷請願,要求朝廷下詔書到各個藩屬國,要求維護漢人的權益,要求朝廷拿出強硬的態度,對於根本已經不像是藩屬的藩屬,采取積極主動的武力打擊,就像強漢盛唐一樣,樹立起漢人的威嚴。


    不得不說,張驀的要求和宋朝一直以來的政策有些相悖。於是,以西湖議事為首的諸多學子紛紛上陣參戰。一時間筆墨橫飛,文人相鬥不見血,可是字裏行間那些辛辣的諷刺,惡毒的批駁,比起直接問候對方父母祖宗,比起拿著自己的生|殖|器到底顯擺要深刻更多。


    而最新一期的西湖議事剛剛問世,嶽麓雜談就再度爆出猛料——琉球三虎本是海盜出身,因為看不過去南洋小國對漢人的態度。三家聯兵攻打真臘,活捉真臘王子,抄了真臘王子的府庫。隨後把真臘王子用十萬兩白銀的價格讓真臘國王給贖了回去。


    琉球三虎上書朝廷,以宇文良為首的三家願意接受朝廷的整編,並且把這次下南洋劫掠而來的金銀財寶上繳給國庫。朝廷表示了對三家海盜的關懷,又重新發還下四成的劫掠財富,讓海盜們分去了。


    所謂猛料就是能夠一石激起千層浪的玩意兒。嶽麓雜談有意無意透露了關於每個海盜大約分到多少錢的數字,頓時讓無數人紅了眼。


    “這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一名年輕的軍官捶胸頓足,手裏的酒杯在桌麵上不停的砸著,憤怒的說道:“人家當海盜,咱們當官軍。每個月的軍餉才那麽點錢。看看人家,自己跑去南洋搶錢去了。現在大搖大擺當官軍,朝廷還給他們四成,四成啊……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子,哎……呀!羨慕死我了……”


    酒意十足的官軍們圍坐在幾張酒桌邊,把小小的飯店擠得滿滿的。小店老板有些緊張的看著這些官軍,因為都是熟客,倒不怕他們喝多了不結賬。而是害怕他們喝得興起,心情惡劣的時候不小心就把這個簡陋的飯店給拆了。


    韓風輕輕端起手中的酒杯,冷眼看著不遠處那群廣南東路的水師官兵。這次他和林珍帶著一眾人等從荊湖路趕到廣南,風塵仆仆,剛剛趕到廣州附近,想要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卻正巧遇到了這群官兵。


    那個年輕軍官揮舞著手中的嶽麓雜談,聲嘶力竭的叫道:“蒼天啊,大地啊,老子也想去下南洋啊,哪位神仙姐姐讓我去吧……”


    “南洋?海盜去得,你們卻去不得。”韓風放下酒杯,淡淡的說道。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到那些官軍的耳朵裏,正喝得紅頭紅眼的官軍一聽見有人插嘴,十餘道目光就匯聚在了韓風的身上。官軍們雖然不知道韓風是什麽人,但是看他那一行十餘人氣度森嚴,不像是尋常人家,便也沒有發火。


    “這位後生……”年輕軍官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朝韓風的桌子走來,嘟囔著說道:“你這句話,我就很不愛聽。憑什麽我們當官軍的去不了,那些當海盜的就能去?”


    看到那名軍官走過來,豹組的官兵們手掌已經輕輕的按在刀柄上,要是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軍官想要對韓風做什麽的話。這些豹組好手可以在一轉眼間把整個酒館裏的官兵全部製服,且不傷他們的性命。


    “你們當然去不得。”韓風穩坐不動,微笑著說道:“就因為你們是官軍,動一動就要開拔費。去到南洋還不知道是不是能搶到錢,朝廷先給了一大筆開拔費,說不定到時候本錢都收不回來。你說,朝廷怎麽能派官軍去呢?”


    那個年輕軍官一手扶著大堂裏的柱子,若有所思的想著韓風說的話,隨即反駁道:“你這話也不對。嶽麓雜談說了,下南洋的海盜,每個人至少都分到了一百多兩白銀啊。也就是我們統領官半年的俸祿。朝廷得到的當然更多,憑什麽說我們官軍去了就搶不到錢呢?”


    林珍回過頭來,看著那個年輕的軍官,輕聲說道:“因為他們是吃這碗飯的,哪個地方藏的有錢,哪個人能綁來了換錢。他們都熟得很,你們去南洋,兩眼一抹黑,能搶來什麽?”


    年輕軍官本來想出聲反駁,一看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在和自己說話,語氣不自覺的就軟了下來,喃喃說道:“當官軍不容易,當賊還不簡單。去了把鍋碗瓢盆一砸,多少能找點錢出來……”


    韓風忍不住笑道:“問題就在於官軍的開拔費。假如官軍能夠像海盜一樣,不要開拔費,先去搶,回來了,一部分上繳給國庫,餘下的自己分了。朝廷肯定願意派官軍去啊!你們看現在的琉球三虎,搖身一變已經是官軍了。軍餉照樣拿,可他們還可以繼續去南洋幹自己的私活兒,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搶到錢了大家分錢就是。”


    不要開拔費?這可是破了大宋的規矩啊,官軍們立刻議論起來,一直以來,開拔費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三軍未動,糧草還沒先行,開拔費就一定要到手裏。哪怕是戰事十分吃緊的時候,官軍們也很少在拿不到錢的情況下開拔,要知道,一開拔出去就是要打仗的。刀劍無眼,哪怕你勇冠三軍說不定也死在流箭下,一文錢都拿不到,那豈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年輕軍官顧不上跟韓風爭論,搖搖晃晃的走了回去,跟那群水師官軍熱火朝天的侃了起來。


    “咱們這次來廣州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嘛,沒想到,這些水師官軍對開拔費看的這麽重……”林珍悠悠的說道。


    桌子上的酒菜幾乎被細作司的人們席卷一空,殘羹冷灸自然無人問津。豹組官兵圍坐在一起,聽見林珍的話語,無法冷笑道:“你是對軍中不了解,已經二百年來的規矩,想要破掉談何容易?當年我投軍的時候,第一天,押隊就告訴我,大宋的官軍就是要開拔費,不給錢,一個兵都別想動。”


    那些從各地來的精英們紛紛點頭,表示自己那兒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韓風壓低了聲音,盡量不讓水師官兵們聽見自己說話:“要開拔費,就沒有下南洋的利益。咱們利用琉球三虎來造勢,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琉球的海盜們賺了多少錢。他們眼紅,就想要去……可是要去的話,就不得不放棄開拔費。這就是當初為什麽我堅持不給海盜們開拔費的原因。”


    還沒有完全喝醉的官兵們陸續結賬走人,那個年輕的軍官快要走出大門口的時候,猶自回頭看了看韓風,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還是閉上了嘴巴,低著頭一路朝門外走去。


    “咱們在廣州的人手已經發動起來了嗎?”韓風輕聲問道。


    “已經準備好了,主要是皇城司的人,細作司配合。”林珍遲疑了一下:“不過廣州水師統製不像是會支持我們細作司的,要想辦法,先把他給拔掉。”


    “拔掉倒不至於。”韓風不以為然的說道:“撤換一個水師統製是大事,兵部、樞密院、吏部都要驚動。想辦法,讓他為我們做事就行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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