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這麽一說,韓風反而輕鬆了起來,笑嗬嗬的說道:“既然你都不在乎,那我還怕個屁啊,來吧,手輕點。”


    林珍小心翼翼的幫韓風脫下半邊褲子,解開了已經被血染透的繃帶,把傷藥仔細均勻的撒在傷口上。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看起來分外驚心怵目。


    “還好現在天冷,要是熱天的話,隻怕會爛掉,到時候,你這條腿就保不住了。”林珍低聲說著,又用繃帶一層層把傷口給包紮好,十根手指分外靈動,傷口居然沒有感覺到多大的疼痛,就已經被包紮了起來。


    韓風一頭大汗,靠在石壁上,開起了玩笑:“若是將來不打仗了,我看你倒是可以去藥店幫忙給人包紮,這份手藝非比尋常啊。”


    “大人說笑了。”林珍低著頭,仔細的包紮著傷口:“當初在紹興的時候,教閱房裏的女子,都是要練練手力,要能輕能重……這其中的好處,大人想必是知道的。還不都是為了訓練怎麽取悅男人,說到底,當年組建教閱房女部的時候,上邊的大人們,打的是什麽心思,路人皆知啊,隻是可惜了我們那些姐妹們,名聲受累。”


    韓風腿上一陣疼痛,急忙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開口說道:“其實也沒什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本書。”


    “什麽書?”林珍詫異的抬起頭看了韓風一眼,吃吃笑道:“聽說大人以前也是個一看到書本就頭疼的主兒,怎麽還有閑情逸致去看書?莫非是那些浪蕩書生寫的風月小說?”


    “不是那些。”韓風眨著眼睛回憶道:“過了這麽久,我都快想不起來了,大概是說兩個國家打仗。有一群老百姓就去逃難,裏邊有富商、有貴婦人……有很多很多有身份的人,其中還有一個女子,是……做皮肉生意的,生得十分貌美。一路上,大家都看不起她,說了許多冷嘲熱諷的話,那個女子倒是默默忍受。路上沒有東西吃,她還把自己帶的食物分給大家吃,那些有身份的人,吃的倒是津津有味!”


    “一貫都是如此,身居廟堂之上的人,又有多少真的有高風亮節?”林珍不屑的斥道。


    “後來她們遇到了敵人,都被扣了起來,敵軍有個軍官看上了這個女子,就要她陪寢,說若是不陪,就要這些老百姓都如何如何……這下可把那些人給嚇壞了。本來,這個女子是不肯侍奉敵人的軍官,就算敵人怎麽逼迫,她也沒有相從。可是回去之後,那些跟她一起逃難的人就勸她,要她犧牲自己去取悅那個軍官,保住大家的性命。”


    “這個女人答應了?”林珍低聲問道。


    “嗯,算是為了大家,她便犧牲了一次,這一群人就順利的離開了敵人占領的地方。可是離開之後,那些有身份的人又開始對她冷嘲熱諷,說她厚顏無恥,說她肮髒下流。她們買了很多東西吃,而那個女子卻因為之前把自己的食物都分給了這些人,隻能挨著餓,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裏哭泣。”韓風幽幽的歎了口氣:“你說吧,若是你的話,你會怎麽辦?”


    “我可能會把他們都給殺了。”林珍咬了咬嘴唇,隨即搖了搖頭,苦笑道:“也可能,會和她一樣,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落淚。誰知道呢?”


    “殺人並不能解決太多問題。”韓風淡淡的說道:“當初我也這麽想過,若是我看到這樣的人,會不會一刀殺了他們。但是後來,我就不這麽想了,這樣的人永遠都會有,自私自利,在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掩飾著一顆極度猥瑣的心。殺了又怎麽樣?重要的是,讓這個世界如何去看待這樣的事。”


    林珍忽然笑了起來:“那可不容易。難道韓大人想要當一個朱熹那樣的道學先生?他現在可是在不遺餘力的吹噓什麽什麽理學,反正啊,他那一套要是真的成了標準,那天下間的女子可就慘了。”


    韓風看著被包紮好的傷腿,輕輕動了兩下,滿意的讚道:“包的挺好,將養幾天,皮肉愈合了,就能走。好在沒有傷筋動骨,隻是下了雪,要在這裏躲上好幾天,吃的倒是個大問題,我看咱倆身上的幹糧,最多也就能撐兩三天吧?”


    “我會想辦法的。”林珍翹起嘴角,微微一笑:“也許過了幾天之後,細作司的人就會潛入進來,把我們給接出去了……”


    飄飄搖搖的大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白蒙蒙的一片,淺淺的小河都被凍上一層冰,隨即被雪花覆蓋,若是站在山頂看下去,目光所到之處,隻剩下一片讓人目眩的白色。這一場雪,下了好幾天,從江北一直飄到江南,就連建康府也星星點點的開始飄起了雪花,似乎到處都在下雪一般。


    地上的積雪,讓碼頭上的青石板顯得格外濕滑,駐守碼頭的官兵吃力的推來一車車煤灰炭渣灑在雪地上,免得自己的同袍一個不小心,在青石板上摔倒,如今的嚴冬,哪怕身上穿著厚厚的衣服,一交摔下來,還是要人好看。


    許多官兵穿著厚厚的號衣,熱火朝天的打掃著碼頭和街上的雪,隨即把煤灰倒上,用腳踩實了,幾個人卻是在碼頭走來走去,雖然冷的直搓手,卻還是不肯進去點燃了炭爐的房間,執意站在碼頭上,似乎在等什麽人。


    “小舞,快看,有船回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披著深藍色大氅,抬眼朝北方看去,忽然臉上露出笑容,伸手拍著身邊女子的肩膀,吃吃笑道。


    小舞嫣然一笑,踮起腳尖,極目望去,輕聲說道:“我也看到了,船頭掛的是我們的旗幟,眼下有雪,還有船過江,十有八九,應該是我們的人回來了,不知道韓大哥是不是也一起回來了!”


    “他?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你覺得這家夥是好人還是壞人?”花雪忍不住頂了一句。


    兩個女子等得心急如焚,可是那條船就像一點兒也不著急似的,慢慢悠悠的朝碼頭駛來,碼頭上的官軍立刻忙碌了起來,準備踏板的,準備車馬的,通報將官的……剛才還是盡然有序的碼頭,一瞬間就沸騰了起來,畢竟,這是第一支在北伐之後踏上江北去戰鬥的隊伍,如今他們能夠回來,這些官軍也覺得臉上分外有麵子。


    讓人心慌的等待終於過去,兩條大船緩緩靠在岸邊,花雪臉色有些陰沉,嘟囔道:“若真是他們,那傷亡可真不少,去的時候三條船滿滿的,回來的時候,卻是兩條船,還是空空蕩蕩。”


    小舞心中一緊,拉著花雪就快步朝船頭跑去,心中著急,腳下還差點打滑,險些就摔倒在路上,若非花雪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這個小姑娘就要結結實實的在冰地上摔上一個跟頭了。


    船上的戰士已經開始下船,她們猜的不錯,的確是豹組的官兵走了下來,一個個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神色有些委頓,臉色有些沮喪,沉默不語的走下戰船,靜靜的在碼頭上列著隊伍。


    兩名女子似乎被這股氣氛感染,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官兵。先下來的都是輕傷號,再接下來的,便是兩三個扶持一個重傷號,慢慢的,一步步從戰船上走了下來,他們身上的破爛衣服早已被換掉,傷口也被包紮完整,隻是看到他們,便可以想到,他們在江北的戰鬥有多麽慘烈,多麽驚心動魄!


    半晌功夫,船上的人才漸漸下了個七七八八,李飛鏢和無法兩人押著俘虜來的蕭冥海和泠月,緩緩的走下船頭,容元豐一臉嚴峻,按著腰刀跟在他們的身後。


    小舞一直看到他們走下來,臉色才算緩和了一些,可是見到這三人下船之後,居然再也沒有人走下來,心中由不得大急,拉著花雪就快步趕到無法麵前,拽著小和尚的袖子問道:“騎都尉大人呢?林大姐呢?怎麽隻回來這麽些人?”


    無法低著光溜溜的腦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回來了九十多人,餘下的應該在江北都戰死了。我們運氣不好,突破金兵最後一道防線之前開始下雪,騎兵便是不利,硬闖過去之後,傷亡很大。葉東算是運氣好的,居然能活著逃到滁州,但是他受傷太重,沒法坐船顛簸,跟十來個傷重的兄弟們一起留在滁州養傷,等好一些了,便能回來……”


    李飛鏢插口道:“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務,蕭冥海被抓來了。”


    “別說這些廢話,我問的是,韓大哥和林大姐呢?”小舞臉色一變,轉身冷冷的看著李飛鏢:“你是應該貼身護衛韓大哥的,說,他們呢?”


    “葉東說,騎都尉大人他們在金人攻山之前,就已經撤了。現在可能還躲在江北養傷……騎都尉的腿受了重傷,林珍應該在照顧他!”李飛鏢喃喃的說道。


    “他們都沒回來,你回來作甚?”小舞杏眼圓瞪,厲聲喝斥:“跟我回江北去找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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