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和蕭益民的南京會晤,徹底打消了南北大戰一觸即發的謠言,隨著段祺瑞一行在高調地舉行新聞發布會後離開南京返回首都北京,各界民眾少有地為其唱起了讚歌。


    隨著南北之間仿佛是一觸即發的戰爭危機一舉解除,曆時五十天的“粵桂戰爭”也很快由多點激戰轉入全線對峙狀態,疲憊不堪的兩軍官兵,沿著韶關、四會、肇慶、雲浮、陽西這條從北到南三百多公裏長的戰線,悄悄舔舐傷口,相互收斂同袍的屍體掩埋祭奠,同時也在緊張地進行物資和兵員補充,悄然調整陣型調動軍隊,為即將到來的生死決戰進行最充分的準備。


    段祺瑞抵達南京與蕭益民會晤的同時,廣東政治集團內部隱藏的矛盾突然公開化——廣州中央政府陸軍總長兼粵軍總司令陳炯明以“代表人數沒有達到法定的三分之二”為由,否定了革命黨總裁孫文“召開特別國會,選舉法定大總統”的要求,自此,以孫文為首的精英派與陳炯明為首的本土派之間不可調和的巨大矛盾終於激發。


    孫文一派紛紛譴責陳炯明等人的“軍閥行徑”和自私自利,憤怒地抨擊陳炯明等粵籍軍政官員是政治投機分子,妄圖憑借手中的槍杆子,趁革命事業陷入危難之際叛變革命,徹底暴露出篡黨奪權的醜惡嘴臉。


    陳炯明一派本就認為自己打生打死勞苦功高,到頭來卻被排斥在政府核心之外,無數廣東男兒的鮮血最後染紅的卻是別人的頂戴,再聽到孫文一派毫不留情的攻擊,勃然大怒之下立刻反唇相譏,不但在大小會議上猛烈攻擊孫文提出的《政府組織大綱》有悖憲法,逐一批駁孫文要求的大總統五項權力與滿清皇帝同出一轍,痛斥孫文企圖總攬黨政軍大權於一身的獨裁主義實質,同時發動本土各大報紙揭露孫文一派長期以來奢侈糜爛的私生活,掀開了“世界華人華僑巨額捐款用在何處”這個緊捂了十幾年的醬缸蓋子。


    從全國各地匯聚廣州的大批革命者終於徹底失望,一個接一個黯然離開廣州,多達百餘名老同盟會員和國內知名政治人物趕到上海,投入到林森、於右任、蔡元培等人重新組建的國民黨旗下。


    等憤怒不堪相互攻擊的兩派核心人士醒悟過來,廣州革命政府近半部門已經人去樓空,所有軍政事務都已陷於癱瘓狀態。


    就在這個時候,廣西督軍陸榮廷一聲令下,十二萬桂軍官兵再次向人心浮動、內訌頻發的粵軍發起猛烈的全線攻擊。


    八月四日,廣東梅縣百花洲,粵軍右路軍前線指揮部。


    許崇智扔下手中令人氣餒的電文,用手搓搓緊繃的眼角,掏出金表看了一眼,轉向門口:“蔣參謀長和劉師長還沒到?”


    副官連忙上前立正:“報告司令,昨天下午劉師長就已經回電說連夜啟程,現在差不多下午兩點,估計他們快到了。”


    急促的馬蹄聲從轅門方向隱隱傳來,副官欣喜地說聲“到了”,隨即吩咐不遠處的幾名參謀快快準備茶水。


    許崇智整理好身上一塵不染的軍裝,不緊不慢地扣上風紀扣,接過副官遞來的大蓋帽端正地戴在頭上,邁開步子走出門外,臉帶微笑,屹立於烈日下耐心等待。


    渾身塵土滿臉大汗的蔣介石和劉秉先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策馬而至,距離許崇智十餘米便勒住戰馬,躍身而下,雙雙來到許崇智麵前舉手敬禮,在許崇智和另一位副師長的熱情招呼下,一同進入司令部。


    彼此落座香茗奉上,許崇智揮退室內的參謀和侍衛,拿出張電文遞給坐在對麵的蔣介石:“介石兄是否也收到同樣的通報?”


    蔣介石接過看了一眼,遞給身邊的劉秉先,麵向許崇智,謙遜地點點頭:“實在想不到,整個戰局竟會在三天之內急轉直下,唉!”


    許崇智頗為無奈地搖搖頭:


    “全線潰退的罪魁禍首是全權負責韶關一線防務的李烈鈞,要不是他擅自率部南下英德,留在韶關一線的滇軍和湘軍也不會向大舉進攻的川軍王瓚緒部投降,桂軍馬濟第四軍也就不敢大舉南下,與桂軍沈鴻英的第三軍合圍肇慶,從而造成我肇慶守軍兩麵受敵死傷過半,最後不得不飲恨後撤的慘痛局麵。”


    劉秉先想了想,如實提出自己的意見:


    “汝為兄,李烈鈞恐怕是奉大本營之命率部南下的吧?雖然在電傳通報上沒有做出解釋,但隻要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其中存在的諸多不合理之處。”


    許崇智並非沒有考慮到其中複雜的政治因素,隻是不管從哪方麵來講,他都偏向於陳炯明為首的本土派,加上長年駐紮在廣東各地的滇、黔、桂、贛、湘等所謂的革命軍貪得無厭,對粵省民眾的殘酷掠奪和壓榨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革命黨領袖孫文和所有外省籍軍政大員對此卻不加以整治和約束,反而對諸多客軍將領一味撫慰,不斷給這些人提職晉銜極為器重,所以不知不覺中,許崇智的政治立場也隨之悄然改變,再也沒有當初追隨孫文時的革命激情。


    短暫的沉默過後,許崇智和氣地問道:“子承兄何時率部返回廣州?”


    劉秉先知道許崇智非常精明,肯定是已經從通報中推斷出孫中山要調動本部拱衛廣州大本營,因此也沒有任何隱瞞:


    “昨天上午已經接到孫先生的電令,我和介石兄商量了一下,決定先來向您匯報請示,再決定何日啟程趕赴廣州。”


    蔣介石在一旁補充道:“福建李厚基蠢蠢欲動,兼之福建全省驅逐我革命軍的呼聲高漲,我們都很擔心撤離潮汕之後,李厚基部大舉來犯。”


    許崇智欣慰地點點頭:“感謝二位,其實自從浙江全境被蕭益民的南昌行營並吞之後,福建軍政兩界也隨之向南京效忠,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實在不願繼續駐紮在沒有一個盟友的閩南一線了。


    “放心吧,我已經下令第七旅撤離龍岩回防蕉嶺,第八旅也正在離開漳州以南防區,撤到潮汕接手貴部的防務,我的司令部暫時還留在梅縣。”


    蔣介石和劉秉先一聽就明白,許崇智是在逐步收縮,保存實力,既不願繼續遵從孫先生的意願攻打福建,也不願意返回廣州麵臨艱難的選擇,所以幹脆繼續留在相對富裕的潮梅地區,靜觀風雲變幻。


    蔣介石看到劉秉先不願再開口,隻好硬著頭皮提醒許崇智:


    “汝為兄,有件事我和子承都無法判斷,不知川軍王瓚緒部拿下韶關,是否與桂軍方麵達成了秘密協定,如果是的話,川軍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繼續與桂軍聯合進攻我軍,而且據報道,福建李厚基前幾日趕到南京晉見段祺瑞和蕭益民,因此,南京方麵很有可能與李厚基達成了某種協定,不得不防啊!”


    許崇智心中凜然,他仔細權衡過李厚基的反擊可能,但沒有把蕭益民麾下的江西兩個軍考慮進去,如今看來,既然王瓚緒能與桂軍大將馬濟聯合作戰,那麽也完全有可能與福建的李厚基部聯合攻打潮梅地區。


    想到這裏,一臉凝重的許崇智站起來,鄭重地向蔣介石和劉秉先致謝:“感謝介石、感謝子承!若非二位提醒,我還在惘然之中啊!”


    蔣介石和劉秉先連忙站起來回禮,劉秉先誠懇地說道:“汝為兄,我們率部離開之後,您手裏可調用的部隊隻剩下三個旅,而且撤回蕉嶺的第七旅連續征戰一年有餘,尚未得到應有的補充,若是局勢真的如我們預料的一般,恐怕潮梅地區難以堅守啊!”


    許崇智感激地點點頭:“謝謝子承提醒,愚兄定會小心應對……之前,愚兄對子承有諸多誤會,實在不該啊!今日愚兄向子承致歉了,還望子承多多原諒!”


    “兄長言重了!”


    劉秉先連忙上前,托住許崇智的雙手,怎麽也不讓許崇智彎下腰來:“其實秉先和兄長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麽恩怨,隻是在某些方麵的認識存在分歧罷了,在秉先心中,兄長是位真正的軍人,是心懷國家民族的軍中前輩,一直是值得秉先尊重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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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介石聽了眉開眼笑:“好了、好了!這樣就好了,其實我就知道二位之間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隔閡,這不,雖然孫先生催得很緊,子承還是堅持先趕來和兄長道別,由此可見,二位心底裏還是惺惺相惜的嘛,哈哈!”


    許崇智眼睛微微發紅,抓住劉秉先的手,久久不放:“先別走,怎麽樣都要喝一杯再走,自從你來到潮汕駐防,我們就沒有在一起吃過一餐飯,兩次聯合作戰和數次會議,也都是匆匆一見就各奔東西,想起來心裏就倍感慚愧啊!”


    “好!小弟就留下來和兄長喝一杯,否則,很可能會遺憾終生。”劉秉先高興地答應下來。


    兩個小時不到,火熱的太陽仍掛在偏西的湛藍天空上,許崇智和劉秉先、蔣介石等人已經在江畔的大榕樹下舉杯暢談了。


    正說到高興處,許崇智的副官和幾名侍衛架著一位雙腿染血、幾乎脫力的軍官到來,許崇智等人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連忙站起來大步走過去。


    劉秉先看清滿臉泥土和汗漬的來人,心頭劇震,兩步衝上去大喊閃開,抱緊幾乎認不出模樣的心腹副師長劉驥先,大聲呼喊:“四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從潮州軍營裏逃出來再騎馬瘋趕兩百多裏的劉驥先,此刻已經累得奄奄一息,他癱在族兄劉秉先懷裏,艱難地張開滿是血痕的嘴唇:


    “大哥,軍隊嘩變了……一旅長蕭飛,還有二旅長徐彤耀,還有教導隊和特務營……他們突然發難,逮捕了大本營派駐的吳主任和七名政治教員……全都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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