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對麵五十多平米的房間裏,麻剛接過李定鈞雙手送上的三頁紙審訊記錄,看完後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李定鈞暗自舒了口氣,微微彎腰,低聲稟報:“高宗文夫婦徹底放棄抵抗,對此次暗殺的前前後後交代得很清楚,包括革命黨設在上海租界、杭州、蘇州和安慶等地的聯絡站和負責人名字,都逐一交代出來。考慮到這對夫婦的身體狀況,屬下讓人給他們送些吃的以恢複體力,然後繼續審訊。”


    麻剛欣慰地點點頭:“定鈞,在此之前,我對你和你的南京站頗為失望,你在軍校時就是大帥最為欣賞的學員,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第一批骨幹,當初是我獨斷專行,力薦你為南京站站長,但是你做得很不夠,很不紮實!隻有現在,隻有這三張五十分鍾內做出的審訊記錄,才讓我看到你你應該具備的能力和水準。”


    “師傅,定鈞讓你失望了……”李定鈞雙眼潮紅。


    麻剛擺擺手:“亡羊補牢吧!功過相抵,我也就不責備你了,希望你能夠從中吸取教訓,拋開所有的花架子,隻有把根深深紮進南京這片土地,才能把我們的觸角迅速高效地向周邊地區延伸和滲透。”


    麻剛略微停頓,示意自己的愛將坐下:


    “南京的重要地位,絲毫也不次於上海和北京,你肩上的擔子隻會越來越重,我會不斷增加南京站的撥款,從歐美購回的先進裝備優先提供給你,六月底再給你送來一批軍校參謀係情報專業的優秀畢業生,你也要多多努力,在整頓內部的同時,要加大整頓本地幫會、吸收本地優秀人才的力度,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迅速擴大南京站的規模和實力。”


    “定鈞明白!”


    李定鈞非常感動,旺盛的鬥誌和強烈的信心重新回到他身上。


    麻剛低聲叮囑:“另外,審訊結束後就把高崇文夫婦交給你厚山師兄,你立刻把全副精力放到整個南京城的監控上,除原有的對各國領事館和江蘇各級主要官員的秘密監控之外,抽出所有力量密切監視所有車站、碼頭,我再讓王軍長臨時抽出他的特務團,換上警察的衣服,配合你對南京所有涉外賓館和飯店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檢查,具體處置由你掌握,我隻需要看到你的報告。”


    李定鈞霍然站起,端端正正向麻剛敬個軍禮。


    麻剛再次撿起三張審訊記錄細細閱讀,直到陸厚山將第七軍軍長王鍵、參謀處長張斯可、副官處長陸傳芳領來,才站起來示意大家坐下,命令侍衛官關閉房門,增加崗哨,隨即開始緊張的商議,一場波及長江流域的血腥報複自此拉開序幕。


    一周之內,上海、杭州、蘇州、常州、揚州、安慶等十四個城市接連發生上百起暗殺、綁架、縱火、劫掠和滿門屠殺的大案要案,無數江湖幫派和綠林好漢參與其中,各地受害者高達兩千人以上,各地文化界、工商界和軍政界名流頻頻死亡,長江中下遊各省大中城市陷入混亂狀態,南北兩大政府在一個個血腥的消息麵前驚得目瞪口呆,中外輿論一片嘩然,巨大的恐懼迅速向全國蔓延,譴責之聲也沸沸揚揚,大有一浪高過一浪之勢。


    其中,發生在上海日租界的“黃府集體中毒案”引起中外各界的強烈震撼和恐懼:


    三月十八日傍晚六點剛過,在上海日租界著名浙江富商黃賢林府邸舉行的秘密宴會突然傳出聲聲驚呼,接著哭聲震天,一片混亂,接到急報的日本警察和陸軍情報官員蜂擁而至。


    整個黃府正堂灑滿了各種菜肴、湯汁和打碎的碗碟,以各種姿勢倒在地上的十餘人臉色青紫,不少受害者的喉嚨已經自行抓破,暗紫色的血液從嘴角和脖子傷口流淌,其中幾個蜷曲的軀體仍在頻頻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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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眼前一片狼藉而且極為恐懼的場麵,迅速到來的日本人無比震驚,不少人在血腥和排泄物、酒精混雜的濃烈氣味中當場嘔吐。


    蜂擁而至的各國記者被堵在院子之外,數輛日本運兵車在警笛聲中飛速而至,百餘名全副武裝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官兵跳下車廂,立即將整個黃府團團圍住。


    黃府院子裏,所有的傭人和幸存者被警察集中看管,幾名擔負黃府護衛任務的日本浪人正在驚慌失措地回答軍警的盤問。


    正堂裏,半個月前在日本人護送下秘密返回上海的黃郛癱倒在牆角下,雙眼呆滯,大嘴張開,身下的地板已經濕透,根本不知道自己因為咽喉腫痛沒有飲酒才逃過一劫。


    經驗豐富的日本人很快明白過來,隨著日軍情報課長的一聲命令,四名日本警察和軍官簇擁著已經嚇傻的黃郛乘車離開現場,日軍情報課長和趕來的法醫略作勘測,很快得出氰化鉀中毒的結論。


    次日上午,消息靈通的《申報》、《字林西報》、《遠東郵報》幾乎同時發行號外,黃府集體中毒案與黃郛秘密返滬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上海,死者名單中一個個蜚聲中國的名字引發強烈反響,近日紛紛發表言論叫得最大聲的南北政治家們卻集體失聲了。


    與《申報》的謹慎不同的是,《遠東郵報》和《字林西報》已經將“黃府集體中毒案”與五天前的“南京爆炸案”連在一起分析,“黃府集體中毒案”中七名政治流亡者和五名民黨高層官員的身份、履曆被詳細披露,最後,兩報不約而同地將矛頭指向了幸免於難的黃郛,以及以暗殺一舉成名的民黨楚翹汪精衛。


    不管外麵如何風聲鶴唳,天翻地覆,萬眾矚目的蕭益民仍舊“重傷昏迷尚未蘇醒”,馬利醫院的副院長、美國著名醫學專家喬治博士在各方的強大壓力下,與德國醫學博士舒特倫茨一起前往金陵飯店,出席由民國中央政府陸軍總長王士珍、外交總長唐昭儀舉行的新聞發布會,詳細公布了蕭益民的受傷部位、受傷程度和治療情況,對蕭益民將軍長時間的暈迷深表擔憂。


    接下來,主持記者會的陸軍總長王士珍也是一臉沉重地宣布蕭益民的病情,非常痛苦地坦言他來到南京已經三天,六次前往督軍府探望蕭益民的病情,陷入深度昏迷的蕭益民連眼皮也無法動一下,渾身插滿了管子,滿臉的結痂和浮腫的光頭,讓人怵目驚心,無比擔憂。


    最後,王士珍在中外記者的不停追問下,不得不代表總理段祺瑞宣布:“在蕭益民將軍的身體沒有進一步明確之前,所有一切仍舊維持現狀,全國各軍必須留駐原防,不得進行任何調動!”


    王士珍說完立刻離去,跟在他身後的外交總長唐昭儀臉色平靜,但微微彎曲的身子和雙眼中無法掩蓋的焦慮,讓很多記者看到了幕後的巨大的危機,幾名老資格的歐美記者立刻做出清晰的判斷:北京政府根本無法控製蕭益民麾下強大的軍隊,如果蕭益民長期昏迷或者一旦死去,忠於蕭益民的軍隊必然會發起更大規模的軍事報複,中國大規模的內戰將會不可製止地爆發!


    然而,僅僅過了兩天,三月二十三日,蕭益民蘇醒的喜訊傳遍全中國。


    當天晚上八點至八點三十分,蕭益民與前往探望的陸軍總長王士珍、外長唐昭儀、新任督軍府首席經濟顧問兼江蘇省工商廳長張謇、江蘇省長韓國鈞進行了短暫會談,南京乃至全國局勢因此而迅速恢複穩定。


    得知這一重要消息,原本已經做好離開準備的英國公使朱爾典、日本特使小幡酉吉、美國公使萊恩斯等七個國家的使節迅速做出反應。在朱爾典的邀請下,各懷心事的六國公使和特使集中於雙門樓英國領事館,開始為自身利益舉行“坦誠愉快”的非正式會談。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三天前趕到南京後一直沒有露麵的川軍總參謀長包季卿上將、川軍副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王陵基上將在督軍府一樓大廳舉行新聞發布會,代表康複中的蕭益民感謝全國各界和中外朋友的關心與支持,副總司令王陵基以非常確定的語氣宣布:“忠於國家、服從中央的川軍三十萬將士沒有任何軍事行動,更不會傾巢東下,占領長江中下遊地區。”


    緊接著,總參謀長包季卿向兩百餘名中外記者介紹發生在湘贛粵地區的小規模交戰情況:


    “今日中外輿論對湘贛粵交界地區的剿匪戡亂頗多猜測,再次需要說明一下,湘軍、贛軍和川軍各部聯合進行的剿匪戡亂行動,完全是遵照中央總理兼軍政部長段祺瑞將軍的命令進行,而且在長達二十五天的剿匪作戰中,沒有發生任何屠殺俘虜和無辜平民的情況。目前,三軍聯合剿匪作戰仍在進行,根據蕭益民將軍的最新指示,從現在起,我們歡迎中外記者前往剿匪地區實地采訪……”


    歡呼聲、驚呼聲轟然而起,激動的場麵差點失控,數以百計的記者情不自禁湧上前提出要求,大家心裏非常明白,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寶貴機會:


    蕭益民遇刺後,南方革命黨各派奇跡般地拋開分歧,聯合迅速起來組成八萬聯軍,正在向湘贛閩三省邊境地區挺進;湖南督軍譚延闓領帶的湘軍第一師、段祺瑞新任命的江西省長歐陽武部贛軍兩個師、川軍將領王瓚緒率領的四個師隨即展開針鋒相對的布置,據說兩軍前鋒部隊已經發生小規模交火,一場決定南方政府生死存亡的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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