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湖北省南部的公安縣,雖然規模不大,在千百年的滄桑巨變中越來越不顯眼,但在曆史上卻是赫赫有名的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期的吳、蜀兩國交兵的主戰場便是公安。


    名聲不顯的公安古城經過曆朝曆代戰火的屠戮,已經沒有高大巍峨的城池和寬闊的護城河,但是這座坐落於長江南岸的曆史名城,仍然以南依湖南、東連武漢、西接巴蜀、北通豫陝的地理優勢,仍然擁有“七省道孔”的稱謂,可見公安在湘楚大地上重要的軍事地位。


    遺憾地是,湖北督軍王占元及所有鄂軍將領,均對公安縣城沒有足夠的認識和重視,也許是逐年萎縮的稅賦使然,也許是武漢三鎮和鄂東地區自辛亥以來勃勃發展的經濟活力掩蓋了古城公安的光彩,也許是湖北各軍都認為——公安西有荊襄和宜昌屏障,北有漢水天塹,順流向東就是重兵鎮守的武漢,所以誰也沒有在公安縣城駐紮重兵,一年前就因北洋內訌被趕出宜昌的鄂軍第一師,僅僅隻是派遣了一個新軍連領著一千五百名地方鄉勇駐紮。


    淩晨五點,天上忽然下起了陣雨,初秋的江風已經微微刺骨,位於城南大聖村口和城西王家台的兩個出城哨所外連個站崗警戒的士兵都沒有,城南警戒哨所的一個班官兵仍在淅瀝瀝的秋雨聲中鼾睡,城西王家台哨所裏卻是燈光明亮,推牌九的響聲和叫罵聲不斷響起,誰也不知道一場大禍就在眼前。


    黑暗中,一隊隊全身濕透的官兵,正在以急行軍的速度由南向北,合圍公安。


    路邊破廟裏的川軍第四師少將師長王鍵和參謀長何其武聽完偵察連的報告,相對苦笑一下,連命令都懶得下達,隻是隨意地揮揮手便坐下,高聲吆喝快快生火烤一下身上的軍裝,否則待天亮進城的時候,有損威嚴。


    第四師兩個團屬偵察連,幾乎在同一時刻踹飛了城南、城西兩個哨所的大門。


    區區數十個疏於訓練、軍紀敗壞的守軍士卒,在轉眼間就被牢牢控製,位於城東江畔的朱家渡口,突然出現三百餘名殺氣騰騰的川軍將士。


    兩聲槍響過後,用粗纜繩係在碼頭鐵樁上的唯一一艘巡江機輪上站滿了荷槍實彈、怒吼聲聲的川軍官兵,十餘名渾身臉色發白的公安江防大隊敗兵舉著武器,一個接一個跪倒在死不瞑目的兩具屍體旁。


    碼頭上的營房裏,已是哀號連聲,百餘名駐軍被凶神惡煞的川軍將士押解出營房,一個個衣衫不整跌坐在雨水中,麵對上百個黑洞洞的槍口,渾身瑟瑟發抖。


    直到這個時候,絕大多數被俘者仍然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位於城中的縣衙,在街對麵軍營燃起的熊熊大火映照下一片混亂,包括縣太爺在內的十餘名大小官僚和七十餘眷屬,已被驅趕到大廳裏,第四師特務營三百弟兄正在有條不紊地羈押俘虜、封存檔案和搜索庫房。


    先頭主力團完全控製縣衙對麵空蕩蕩的軍營,正在組織官兵撲滅馬圈和糧倉燃起的熊熊大火,整座縣城很快就被一萬六千川軍將士徹底占據。


    天色剛亮,雨點由大變小,漸漸消失,沸騰的公安縣城逐漸恢複了秩序,川軍各部開始以排為單位,進行全城大搜查。


    根據俘虜的交待,官兵們從一戶戶人家中將夜宿在家,或者四處藏匿的駐軍和鄉勇逐一揪出來,押解到城中軍營,細細甄別。


    轟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敲打著萬餘民眾本就惶恐不安的心髒,三百餘匹戰馬自城南飛馳而來,最後在縣衙門口盡數停步。


    牛高馬大的特務營長跑到馬隊前方的棗紅馬前,大聲報告:


    “師座,城中駐軍和鄉勇全部解決,俘虜守敵一千二百七十三人,打死負隅頑抗企圖燒毀軍用倉庫的敵軍軍官七人、打傷三十餘人,我軍各部無一傷亡,所有俘虜均已羈押在對麵軍營之中,除三十六團仍在搜索城北兩個鎮子之外,其餘各部均已完成任務,現正在休息待命。”


    “不錯嘛,僅用一個半小時就控製縣城,而且無一傷亡,非常了不起我們四師從來沒有打過這麽輕鬆的仗,哈哈!武器裝備繳獲如何?”王鍵滿意地問道。


    特務營長有些氣餒地回答:


    “公安的守軍都是窮光蛋,各部報來的繳獲數字,隻有三百五十多支長短槍,火炮和機槍連個影子都沒有,倒是從平民家裏搜出不少梭鏢和鳥槍……”


    “格老子的,怎麽會這樣?”


    王鍵側身下馬,無奈地搖搖頭,大步走進清理一空的縣衙。


    參謀長何其武領著一群參謀和陸續趕來的旅長、團長,緊隨而入,通信連迅速架設無線電天線,擺好手搖發電機,準備向宜昌前敵指揮部發報。


    縣衙正堂,轉眼就被師部參謀們弄得麵目全非,兩張八仙桌並攏在正堂中央,作戰地圖已經平整地攤開,手裏仍然拿著軍用水壺的王鍵和何其武,圍在地圖旁邊,開始低聲商量起來。


    “得馬上渡江,至少要讓第十旅先過去,馬不停蹄直插沙市,十二旅隨後跟進,向東北疾行三十五公裏,搶先占領肖家灣,截斷沙市和荊州通向潛江的道路,決不能讓駐守潛江的鄂軍第三旅反應過來。


    “隻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沙市,才能對荊州的石星川部形成最大威懾。”王鍵搓搓下巴上的胡茬,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何其武考慮了一會兒:“還不如讓潛江的鄂軍第三旅知道的好,說不定第三旅會在王占元的命令下,緊急馳援荊州。”


    “呀!?你的意思是幹脆把鄂軍第三旅引出來幹掉?”王鍵頓時來了精神。


    何其武點點頭:“你想啊,包總參謀長為什麽趕到荊州?肯定是司令想通過包總參謀長,說服石星川放下武器,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才會這麽安排否則的話,以楊森和劉湘的兩個新編師的兵力,隻需一個衝鋒就能擊潰荊州的五千餘守軍!


    “荊州可不比襄陽有完善的城牆和外圍防禦工事,那裏一馬平川,想怎麽打都行!隻要順利拿下荊州,隻剩三千守軍的襄陽城,除了投降還能做什麽?”


    王鍵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很可能是因為司令和湖南方麵,以及廣東的革命黨暗中有交易,這才沒有對石星川部發動強攻我們從常德突然掉頭北上,拿下公安和沙市,也純屬斷絕石星川第一師的退路,為和平談判打下堅實基礎!


    “不過這麽一來,我們哪裏還有機會大打一場?在常德沒打成,在公安也沒打成,估計沙市守敵也會聞風而散,我們唯有趁潛江的鄂軍第三混成旅沒有反應過來,把他引出來打一仗,才不辜負白白跑幾千裏路。”


    何其武嘿嘿一笑,豎起右手拇指,刮了刮上唇的濃密小胡子:“對頭!不管怎麽樣,打完再說,反正湖北督軍王占元因為下令與吳佩孚部武力對持,已經被馮國璋和段祺瑞通令革職


    “湖北如今其實已是群龍無首,哪怕我們把第三旅全部幹掉,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反而對逼迫武漢有所促進!我看司令是太過求穩了,一直對是否直接揮師武漢猶豫不決,總是以需要等待時機為借口駐足不前


    “所以啊,我們何不自己創造個機會?隻要收拾了鄂軍第三旅,潛江城就不戰而下,武漢也就處在我軍的眼皮子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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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鍵興奮地走來走去,最後一拳擊在地圖上:“盧科長,記錄電文。”


    “是!”


    瘦小的參謀科盧科長大步走來,打開文件夾,準備記錄。


    “敬呈前敵指揮部,總司令鈞鑒:我師於淩晨六點占領公安,第十旅正在組織船隻,加緊渡江,十二旅按照原定計劃,北出肖家灣,預計將於下午三點左右,截斷荊潛公路。我部擬留下一團鎮守公安水路通道,其餘各部盡數渡江,構築防線。”


    何其武等王鍵在電文上簽完字,有些吃不準地問道:“誘殲潛江鄂軍第三旅的事,你不想上報?”


    王鍵狡猾地一笑:“不能報,要是讓司令給拒絕了怎麽辦?咱們先打了再說,哈哈!”


    “可是,如果潛江之敵困守不出,那時該怎麽辦?你總不會直接下令攻打潛江城吧?”何其武有些擔憂地問道。


    王鍵虎目一瞪:“為何不會?要是敵第三旅不出,老子就親自率領十一旅和十二旅強攻潛江,我不信鄂軍第三旅區區四千餘人,能擋得住我們兩個旅加上直屬炮團共九千弟兄的一輪強攻。


    “機會就在眼前,此時不戰更待何時?難道你要等塵埃落地之後被勒令退回宜昌休整擴編?別說宜昌那五千新兵我看不上眼,就是有座金山銀山擺在宜昌等我們,我們也要打完一戰再說,否則辛辛苦苦出川還有什麽價值?反正湖南我們是去不了啦!”


    何其武無言以對,腦子裏正在飛速權衡,思想鬥爭十分激烈,當他看到十幾名旅長、團長和一群師部參謀已經圍上來,每一雙眼睛裏全是濃濃的戰意和期盼時,隻好咬咬牙,果斷決定:


    “那就打吧,先說好了,這是全師將士的集體決定,誰也不能把主要責任攬到自己腦袋上,明白嗎?”


    滿堂將校轟然歡呼起來,王鍵哈哈大笑,再次叫來胡科長,在一雙雙熱切的目光注視下,目空一切地發出一道道作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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