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闓率領的“湖南經貿代表團”先後考察了成都、大邑、雅安等四川新興工業基地,並出席了綦江鋼鐵廠二期工程投產儀式,最後在重慶停留三天,期間每個晚上都與四川省長張瀾、督軍蕭益民等軍政要員舉行會談。


    當譚延闓於八月十五日結束訪問乘船離開重慶時,川軍第四師四個團已經秘密潛行到湘西瀘溪縣城。


    瀘溪縣位於湘西的東南部,東鄰沅陵,南接辰溪、麻陽,西連吉首、鳳凰,北靠古丈,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的重鎮,如今雄霸湘西五縣的主人,正是四川邊防軍的元老之一、保路運動之後卸甲歸田的悍將陳曲珍。


    夏季的天色亮得很早,雄雞高唱的時候,一支身穿灰藍色軍裝卻裝備了眾多先進武器的軍隊出現在西麵的武溪南岸,延綿不斷的行進隊伍,沿著河岸官道緩緩前行。


    晨曦中,百餘名身穿土黃色軍裝的騎兵策馬奔馳,一直到瀘溪城北十裏的螺螄山下才勒住馬。


    領頭的中年漢子,身穿府綢對襟短衫,下身是普普通通的黑色土布燈籠褲,腰間卻紮著一條巴掌寬的棕色牛皮腰帶,腰帶右邊的手槍套露出了一段精美的象牙槍柄,槍柄上精雕細琢的是一隻飛豹。


    臉色黝黑、筋骨強壯的中年人翻身下馬,將手中韁繩扔給腰佩雙槍的馬弁,在一群軍官的簇擁下,健步登上山下石崗,看到自己的副官已經領著四名軍人策馬而來,禁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蓋過了急促的馬蹄聲,在群山和江麵上久久回蕩,此人,便是自封為湘西守備司令的湘西土匪首領陳曲珍。


    臉型方正、輪廓分明的年輕軍官飛身下馬,幾步跑到迎麵走來的陳曲珍麵前,恭恭敬敬地立正敬禮:“報告前輩,川軍第四師少將師長王鍵率部到來,有勞前輩遠迎,晚輩深感慚愧!”


    陳曲珍又是一陣大笑,上前拉住王鍵敬禮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欣然問道:“長得和王老爺子一模一樣啊,哈哈!你家老爺子可好?”


    “謝謝前輩關心,家父身體不錯,年初辭去省議會議員之職,回家養老,整天就喝喝茶打打拳,沒事喜歡到槍炮廠逛逛。家父一直惦記著前輩,知道晚輩奉命前來,還準備了一些薄禮托晚輩送上。”


    王鍵滿麵春風地回答。離開四川之前,王鍵特意放回安雅家中,詢問父親關於陳曲珍當年駐紮西川各地的情況,雖然他對與父親交好十幾年、曾抱過自己的陳曲珍卻沒什麽印象,但還是在心底裏把陳曲珍當成長輩看待。


    “哈哈!你家老爺子還是那麽個脾氣,唉!掐指一算,離開雅安都快八年了,當時怎麽也想不到,一鳴老弟領著你們這幫後生,打出這麽大一片江山,連我這個老邊軍也受益無窮啊!”


    陳曲珍感慨不已,拉著王鍵的手久久不放。


    陳曲珍身後一名精壯的年輕軍官上前一步,在陳曲珍耳邊低聲說道:“爹,快把客人迎回城裏吧,再說下去太陽都要出來了。”


    陳曲珍不由莞爾,將自己的兒子和兩名一同稱霸湘西的結義兄弟介紹給王鍵,王鍵也恭恭敬敬地把參謀長何其武和兩名副手介紹給大家,然後跟隨陳曲珍,打馬同行,一路有說有笑趕赴縣城。


    八千六百餘人的第四師官兵,在主人的熱情引領下,徐徐跟隨。


    湘西古城瀘溪的城牆早已不在,穿過靜謐的街道,很快便來到臨江而建的城南軍營。


    川軍第四師此行耗費了整整二十一天時間,從川南敘府秘密東進,始終保持晝伏夜出的行軍方式,途徑南川、道真、正安、沿河等川黔湘邊境六縣,最後才到達駐紮地瀘溪。


    進入全新的城南軍營,眼望一排排用青瓦和木頭搭建起的營房,以及一片兩百餘米長寬的平整操場,王鍵和何其武感動不已,不停地向陳曲珍和陪同的主人們道謝。


    陳曲珍毫不在意,反而說要不是一鳴老弟多年來的照顧,使得湘西的兄弟們通過販賣軍火迅速積累,哪裏有他陳曲珍今天掌控湘西五縣的家業?無奈一鳴老弟在幾次來信中反複強調保持第四師的隱秘行蹤和出擊的便捷,這才匆匆建設起這個臨時軍營,否則,怎麽也要把遠道而來的王鍵和第四師弟兄請到設施更加齊全的鳳凰駐紮。


    第四師八千多官兵開進營區時,近千名當地民眾和身穿土黃色軍裝的漢子已經擺下四條長長的流水宴席,吆喝聲、歡笑聲和好奇的議論聲到處響起,王鍵和何其武已經被陳曲珍父子及守備軍兩名大將請進屋子坐下,麵對琳琅滿目的豐盛菜肴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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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至半酣,陳曲珍擦去光亮額頭上的汗珠,感歎地說:“看到你們的嚴明軍紀和武器裝備,我才知道為什麽一鳴老弟百戰百勝,當初收到一鳴老弟的第一封信時,我還不相信四川能夠造出比德國毛瑟還好用的長短槍,等我親眼看到時,我才知道自己還是十年前那個土包子,你們看…….”


    陳曲珍拔出腰間的仿柯爾特M1916軍用手槍:“你們四川的仿毛瑟長短槍就不說了,如今我麾下五千弟兄清一色的川式裝備,好用啊!嘖嘖……看這槍,我真拿它和美國原裝進口的對比過,結果比原裝貨強多了,不但更精確,有效射程也多了三十米,這還是三年前一鳴送我的!”


    “陳叔,您老不是一直負責湖南和廣西這條線嗎?一鳴師弟說,多虧您老打開了廣西武器市場,否則還真不知道怎麽與廣西方麵扯上點關係呢。”何其武笑嘻嘻地說道。


    陳曲珍搖搖頭:“這點事算不得什麽,何況我在中間賺了兩成多,這是一鳴老弟照顧我們啊!也怪廣西那邊太窮了,要不是打開了湖南和贛西這大片市場,我還真不知道怎麽麵對一鳴老弟呢。”


    王鍵看到時候差不多了,掏出封信,雙手遞上:“陳叔,這是我們蕭總司令給您老的信。”


    “哦?怎麽現在才拿出來……”


    陳曲珍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什麽,接過信立即站起,走到光亮的窗邊細細閱讀,連續看了三遍,才深吸口氣,向王鍵和何其武兩個晚輩道聲歉,吩咐兒子和侄子好好招呼,便與兩位助手走到屋子後麵的江邊。


    半個多小時過去,殘席扯下,換上新的菜肴,陳曲珍才和兩位助手大步返回,整座營房前後已經增加了兩倍崗哨。


    陳曲珍示意王鍵和何其武坐下,舉杯一起喝上一杯,這才直奔主題:“兩位師侄,除了湘軍第五師和湘西守備師兩個師的番號外,譚祖庵真願意把常德交給我們?”


    王鍵嚴肅地點點頭:


    “是的,這是《川湘密約》的重要條件之一,我們蕭總司令提出這個要求時,譚祖庵和他的兩名參謀長大吃一驚,他一直不知道前輩和我們蕭總司令的親密關係,一直以為幾年來前輩隻是從我們四川買來武器彈藥,然後轉手倒賣到湖南、廣西和江西等地,聽完蕭總司令的解釋,他們才知道我們兩家親如一家,經過兩天時間的考慮之後,譚祖庵同意了我們蕭總司令的條件,但是要求前輩獨自打下常德,並負責肅清整個湘西的匪患。”


    陳曲珍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他的參謀長黃成周笑問:“譚祖庵手下不也隻有兩個旅嗎?哪怕聯合了程頌雲的四個團革命軍,兵力也不足以對付陳宦和趙恒惕的兩個師吧?他沒說是否需要我們幫忙打嶽陽嗎?”


    王鍵笑著道:“不是還有我們嗎?”


    “啊!?哦……哈哈!得罪了、得罪了,老朽自罰一杯,哈哈!”年近五十、身材瘦高的黃成周果然自罰一杯,顯得非常的痛快和高興。


    陳曲珍感興趣地問道:“譚祖庵打算怎麽對付湖北方向的北洋軍和王占元的鄂軍?那可是兩個主力師啊!還有駐紮孝感的吳佩孚混成旅,難道北洋一派真的會放任湖南不管?”


    “北洋眼瞅著四分五裂,想管也管不了啦北京城試圖複辟的張勳剛被趕走,代理大總統的馮國璋已率部北上,段祺瑞的兩個師也在向直隸集結,大家都在爭奪中樞權力,搞不好自己就會打起來。畢竟北方地區才是北洋的老巢,等他們鬧完自己的事情再反應過來,恐怕湖南這邊已經塵埃落地了。”何其武耐心解釋道。


    王鍵隨即補充:


    “整個計劃早已經過我們參謀部的反複權衡和推演,幾乎把所有可能都算進去了,也得到了譚祖庵和湖南方麵的肯定,最為關鍵的是程頌雲將軍也已經和我們達成初步共識,隻等譚祖庵和他見麵做出最後的決定。


    “退一步說,哪怕湖北方麵的北洋軍想南下,也不敢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付諸行動,畢竟我們還有兩個師駐紮在宜昌,如今已經把鄂西地區牢牢地控製在手中,隻要湖北方麵敢動一動,我們位於宜昌的部隊就會沿江東進,威脅荊襄,控製漢水上遊地區,迫使鄂軍和駐紮湖北的北洋軍各部隻能望而興歎。”


    陳曲珍興奮地雙掌猛擊:“我明白了!一鳴老弟一定有了完整的作戰計劃,直接說吧,我們該怎麽做?什麽時候發動?”


    “最遲不過九月十日,等前輩吃好了,我們一起參詳一下作戰計劃,蕭總司令讓我們多聽聽前輩的意見……”


    “還吃什麽?把計劃拿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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