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後的廣州逐漸變熱,北校場檢閱台上,站立著數十名革命黨元勳和廣東權貴,校場四周,擠滿了粵軍各部官兵和周圍民眾,上萬雙熱切而又羨慕的眼睛,全都盯著操場上揮汗如雨的革命軍警衛旅模範營五百官兵。


    官兵們在操演中整齊的隊形、充滿陽剛之氣的規範動作和高亢洪亮的喊殺聲,不時贏來廣州軍民的震天喝彩。


    如潮的掌聲和喝彩聲中,肅立在檢閱台前方中央位置的孫中山頻頻點頭,紅潤的臉上滿是欣慰和自豪,望著台下動作齊整、如同一人的強悍官兵,忍不住轉過身,詢問側後方肅立的年輕將領:


    “子承,你到底用了什麽辦法,把一支軍隊訓練得令行禁止、如同一人啊?”


    “先生過獎了,我們警衛旅的官兵有今天的表現,得益於最初三個月的嚴格訓練和長達五十八天的長途拉練,而且五千將士中的三分之一都是軍齡超過三年的老兵,營連長大多畢業於四川陸軍軍官學校,雖然我們的戰鬥力和軍紀遠在革命軍各部之上,但是……”劉秉先說到這兒猶豫了,他真不想讓難得開懷一笑的老師掃興。


    孫中山聞言頗為驚訝,他不止一次檢閱這支從四川徒步開來的革命勁旅,一直為自己擁有這支裝備先進、戰力強悍的革命隊伍而自豪,一直以為忠於自己的這支部隊,絕對是勇冠全國的強軍。


    這是一支擁有堅定革命信仰的隊伍,在從四川走到廣州的一路上,曾引起沿途各路軍閥和地方武裝的覬覦,沿途無數豪強對這支過路客軍的精良裝備眼紅心熱,不停地在暗中策劃襲擊和繳械行動。


    但是,這支強軍所表現出來的嚴明軍紀和軍事素質,震懾了所有人,在長達五十多天的行軍途中,機警的劉秉先舉行了兩次模擬實戰演習,所部表現出的強悍戰力威震四方,無人敢試其鋒芒。


    到了最後,導致悄悄展開包圍的北洋軍趙恒惕師和兩頭漁利的陳宦師勃然變色,反複權衡利弊之後,湖南最大的兩個軍閥不得不停止一切軍事阻擊行動,眼巴巴地看著這支部隊從容不迫揚長而去,躲在暗處夢想分一杯羹的各路豪強更是心驚膽戰,望風而逃。


    孫中山疑惑地望向台下正在展開刺殺表演的五百官兵,不一會兒,又再轉過頭,低聲詢問:


    “子承,我覺得官兵們無論是精神麵貌還是軍事技術,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方方麵麵均遠勝於浙軍和本地的粵軍,就是拿來與強大的日本陸軍相比,也不遜色多少難道你對自己的部下還不滿意?”


    劉子承暗暗吸口氣,想了想,終於坦率地回答:


    “先生所言極是,學生之所以不滿意,並不是故作謙虛,更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自我感覺本部與川軍相比,確實存在很大的差距,更比不上川軍總司令蕭益民麾下的那個極少人知道的直屬警衛旅。


    “拋開武器裝備不說,僅是官兵軍事素養和作戰經驗這兩項,我們都難望其項背,正像蕭益民將軍點評的那樣,要想練成真正的強軍,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並非學生的個人意見,介石兄也是這個看法。”


    並立在劉秉先身邊的蔣介石看到孫中山望過來,連忙上前半步,低聲說道:


    “子承所言極是,我們確實比不上川軍,至少五年之內很難超過他們川軍經過多年的德國化軍事教育和訓練,又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先後打敗滇軍、北洋軍和滇黔聯軍,培養出一批又一批軍事人才,而且擁有自己的軍事學校和兵工廠,放眼全國,所有的軍隊都遠遠落在川軍之後了。”


    孫中山皺起了眉頭,想了想低聲吩咐:“我記得你們先後遞交過軍隊建設的報告,這樣吧,晚宴之後你們兩個到我那兒一趟,我們好好討論一下。”


    蔣介石和劉秉先低聲應是,相視一眼便望向前方,騰騰塵煙中的五百官兵正好表演完畢,全場再一次響起熱烈的掌聲和讚揚聲。


    細心的蔣介石非常清楚地看到,站在前排的陳炯明、許崇智、李濟深等將校的神色極為複雜,特別是剛被孫中山任命為粵軍總司令的陳炯明,他的笑容和他的掌聲一樣,顯得非常牽強,眼中的驚訝之色混雜著擔憂,似乎對台下這支進駐廣州不到兩三個月並深受革命領袖孫中山信任的精銳部隊頗為顧忌。


    劉秉先沒有蔣介石這麽細心,這位兢兢業業一心要做出一番偉業的年輕將領,越來越成熟穩健。數月來,他和他的五千官兵備受本地勢力的排擠,當初要不是孫先生力排眾議,劉秉先和他的五千弟兄恐怕早就被雲集廣州內外的粵軍、滇軍和湘軍等“革命武裝”聯手趕到粵北去駐紮了。


    隨著駐紮廣州的時間變長,滿懷激情的劉秉先越來越理解三弟蕭益民的立場,在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裏,革命軍各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令劉秉先無比失望。


    如今,占據潮汕、惠州和半個廣州的陳炯明一家獨大,不但掌控了半個廣東的民政、稅政和軍隊,而且隱隱成為地主階級和本地富商集團的代理人,其餘各部投身革命的客軍紛紛獨霸一方,緊抓槍杆子,設卡征稅,巧立名目盤剝自肥,走私礦產和鴉片者比比皆是,軍隊作風散漫橫行霸道,哪裏有半點革命軍隊的風範?


    聚集在孫中山先生周圍的文官更是不堪,張嘴就是國家民族,閉嘴就是暴力革命,不是遊走於港澳京滬發動革命,就是熱衷於組織一個又一個大型演講會,到頭來卻沒有一個明確的階段性方略,更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具體實施計劃,就連廣州一地的政府架構都搭建不起來,更別奢望他們深入民眾傾聽呼聲了。


    對此,作為革命領袖的孫中山也毫無辦法,為了遠大的革命目標和團結奮進的政治局麵,孫中山不得不容忍黨內各勢力的種種弊端,為了保證即將發動的護法戰爭,孫中山不得不依靠掌握槍杆子的各個軍事勢力。


    很多時候,為了革命殫精竭慮的孫中山隻能無奈地感歎“水至清則無魚”,也正因為如此,堅定追隨孫中山的劉秉先,隻能把所有的痛苦深埋心中,更加積極地訓練自己的軍隊,他非常清楚,隻要自己牢牢掌握手中這支頗具震懾力的武裝,就是對中山先生最大的支持,就是對革命的最大貢獻,而且他深信,一切困難都會得到克服,革命的道路雖然崎嶇,前途卻是無比的光明。


    帶有匯報和震懾性質的軍事操演結束,革命黨軍政要員陸續離開,圍觀的上萬軍民也絡繹散去,在孫先生大力扶持下的劉秉先警衛旅,終於可以穩穩坐鎮北校場,終於通過軍容軍貌和軍事水平的展示,向盤踞在廣州這個革命大本營的各勢力宣示自己的存在。


    五千官兵再次開始正常的軍事訓練,剛剛完成操演的模範營官兵繼續訓練新招收的五個新兵連。


    剛被任命為革命軍東路軍參謀長的蔣介石沒有和軍政大員們一同離開,他和劉秉先一起並肩走在校場邊沿,望著操場中汗流浹背的數千官兵低聲交談,談論的主要內容還是即將展開的護法戰爭,屆時,劉秉先的警備旅要跟隨中山先生一起北伐。


    兩人遊走在寬闊的操場邊沿,交談中,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偏西,完成訓練的各部軍官吹響了集合哨,兩匹戰馬卻在此時飛速跑來。


    馬上的軍官來到兩人麵前舉手敬禮,隨後送上通知兩人立刻趕往士敏土廠的大元帥府。


    蔣介石和劉秉先非常驚訝,詢問來人幾句,立刻命令副官備馬,跟隨傳令官一起打馬出營。


    大元帥府的大堂中,氣氛沉重。


    下午一同觀看操演的陳炯明、許崇智、秘書長楊庶堪、交通部長馬君武、剛從廣西返回的胡漢民等十餘名文武官員齊聚一堂。


    宣讀完電文的孫中山看到蔣介石和劉秉先匆匆到來,示意兩人坐下,接著說道:


    “諸位,按照我們得到的消息推算,估計川軍第一軍此刻已經完全占領了宜昌令人痛心的是,鄂西護法革命軍通電投誠革命僅僅三天時間,就遭到川軍和北洋軍王占元部的東西夾擊,五千官兵啊!就這樣被鎮壓了,如今還不知道代表我們總部前去聯絡的詹大悲等人是凶是吉。”


    許崇智站起來,著急地問道:“先生,張鈁部不是南下壓迫王占元部,與宜昌方麵相互呼應嗎?張鈁部的情況怎麽樣了?”


    “不知道啊!恐怕今晚或者明天才有消息。”孫中山連連搖頭。


    陳炯明遺憾地搖搖頭:“還是發動得太匆促,太早了,應該耐心等待機會才是,不能不說這是我們特派小組的一大失誤,三天前宜昌剛發出通電,當天就遭到段祺瑞下令討伐,這才給了川軍這個機會,前前後後隻有三天時間!


    “諸位不妨想一想,川軍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怎麽可能這麽快攻到宜昌?川軍王陵基的第一軍定是早有預謀,本人大膽推測,川軍對長江咽喉要道宜昌肯定是覬覦已久,而且勢在必得,否則不可能出現這個結果。


    “請注意,這是川軍繼出兵霸占漢中之後的又一軍事擴張,川軍的下一步很可能是強勢介入全國政局,我們不得不小心應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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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大吃一驚,如果川軍真如陳炯明分析的那樣,整個局勢就變得極為複雜了,要是兵強馬壯的川軍投靠了段祺瑞一派,對國民黨來說絕對是個巨大打擊,正在緊張準備的北伐護法很可能胎死腹中。


    剛剛坐下的蔣介石和劉秉先頓時冒出一身冷汗,兩人麵麵相覷,均發現對方眼中的震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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