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中旬,成都的天氣逐漸涼爽起來,每到夜晚通常能享受到輕柔的夜風和潔淨的星空。


    自從七月底易真穎帶著兒子平安歸來,蕭家大院恢複了往日的熱鬧,住在隔壁的包家兩位小姐和麻剛的幾個妹子,幾乎天天晚上來逗兩個可愛的小家夥,德國技術人員的夫人們和教會嬤嬤成了蕭家的常客,諸事順利的蕭益民也難得輕鬆下來。


    蕭益民對妻子的摯愛早已傳遍四方,無論再怎麽忙,隻要蕭益民身在成都,每周總有一兩個晚上忙裏偷閑,陪著妻子兒女一起過,興致來了便和妻子拿出樂器自娛自樂,同時也開始引導和培養大兒子蕭南征的音樂興趣。


    每當夫妻倆合奏的曲聲響起,左鄰右舍的年輕人和孩子們便聞風而來,欣賞之餘也期待獲得指點,通常是掌聲不絕,笑聲不斷,近年來風靡巴蜀的不少動聽曲韻,就是從這裏傳揚開來的。


    周末的蕭家大院正堂,有逐漸變成音樂沙龍的跡象,華西實業總公司副總經理兼研究所所長馬克斯、彈道專家福萊爾等德國音樂愛好者及其夫人們齊聚一堂,新購回的瑞士鋼琴和美國管弦樂器有了用武之地,難得顯露昔日名士風流的鄒老爺子和張瀾等人,也都拋卻所有俗務,匯聚一堂,一邊品嚐美酒和小吃,一邊舒心地欣賞,每當德國客人演奏家鄉曲子的時候,蕭益民通常被邀請為小樂隊的吉他手,或者坐在他設計的架子鼓後麵,敲打出動聽的節奏。


    蕭家大院周末的音樂沙龍本是蕭益民為妻子和孩子們帶來的歡樂,但是兩個月下來變得越來越有名氣,也慢慢演變成重要的社交聚會,無奈獲得邀請的人屈指可數,與會者不是親朋就是好友,幾位頗有名氣的官員登門造訪被婉拒之後,四川軍政兩界的官員們都有了自覺,沒有人在周末的晚上再去打擾蕭家大院的自娛自樂。


    九月中旬的第一個周末聚會出現了例外,兩名身穿西服的客人不請自到,應滿堂親友要求剛要與妻子用吉他和長簫演湊一曲的蕭益民接到報告,立即放下吉他,向大家致歉,大步走出正堂迎出門外,親自把兩名不請自來的客人迎到正堂。


    正在正堂裏三三兩兩悠閑交流的張瀾看到來訪者非常意外,展露笑容高呼“蒼白兄”,大步迎上,馬克斯看到一身西裝的劉秉先愣了一下,很快也迎上去親切問候,寬闊的正堂裏頓時熱鬧起來。


    楊庶堪和劉秉先見過眾人,再逗了逗蕭益民的兩個孩子,便被大家分別拉走敘舊,曾在軍校任職近一年與馬克斯等德國朋友非常熟悉的劉秉先與大家舉杯相碰,逐一問候,待了半小時便與蕭益民告謙退場。


    兩人謝絕侍衛的陪伴,拿上瓶洋酒和酒杯登上二樓陽台,坐下後便直奔主題。


    “五十人?這麽多?”蕭益民聽完劉秉先的話非常意外。


    劉秉先拿起酒杯灌下一大口,嘖嘖讚揚蘇格蘭名酒的甘醇,完了齜齜牙,翻了個白眼:“我帶來的五十個人都是基礎紮實的革命青年,基本上都是介石兄親自挑選的浙江俊傑,你好意思拒絕嗎?”


    蕭益民愣了一下,心中感慨不已,嘴上卻不再有半點疑慮:


    “五十就五十吧,正好單獨開個班,弄個一年特訓特教就能畢業,你在之前的兩份來電中,不也是希望這樣嗎?”


    “不行,我們改主意了,介石兄和我反複考慮之後,認為還是把這五十人分開插進各個專業學習為好,這批人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不超過二十五歲,讓他們讀滿三年,紮紮實實地學到真東西。


    “我和介石兄一致認為,能進入四川軍校深造,遠比東渡日本強上百倍,中山先生和幾個知情的黨內元老對這批人也都寄予厚望,你可千萬不能厚此薄彼。”劉秉先嚴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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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這樣,為何你們不幹脆建立自己的軍校?”蕭益民試探道。


    劉秉先長歎一聲:


    “你以為我們不想啊?可如今革命形勢那麽嚴峻,鬥爭如此殘酷,你讓我們到哪裏去辦軍校?再就是資金空前緊缺,年初日本友人援助中山先生七十萬日元,還有你讓麻剛帶給我的二十萬元,全都花到山東革命軍的武器彈藥上麵,誰知竟然一敗塗地!要不是我還留著一萬多塊在身上,這幾個月恐怕中山先生和我在上海吃飯都成問題,原本幾個愛國華僑贈送給先生的法租界別墅,都被先生抵押給銀行湊錢革命了,日子苦啊!”


    蕭益民疑惑地看著劉秉先:


    “不至於吧?中山先生的老丈人家裏可是富可敵國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都舍得嫁給先生,難道就不會繼續接濟?怎麽說也是宋家的一種長遠投資啊!還有你,沒錢怎麽不去公共租界的辦事處找蕭振要?要是蕭振不在,你還可以到法租界報社找我徐師兄解決的另外,送給你和介石的房子你們一直沒去住,是不是一定要和我這個大軍閥劃清界限?”


    劉秉先又是感動又是氣惱,瞪著蕭益民好久,最後還是無力地歎道:


    “三弟,我不想對你說謝字,你的心難道我還不知道嗎?可是我不能總向你伸手要啊!革命不是一個人的事,是所有革命黨人的責任和義務,而且我們黨內富裕者大有人在,隻是那些人出現了動搖而已,相信境況很快就能改變。這次我和介石兄厚著臉皮送來五十個人,心裏已經很不是滋味了,要是再向你伸手,我們成了什麽人?”


    蕭益民搖頭莞爾:“革命者果然與眾不同啊!哈哈……我說了二哥你可別發火,你們現在的革命就是瞎胡鬧,福建未平,廣東未穩,你們連個小小的棲身之地都沒有,就想借袁大帥之死一舉而定天下,不覺得幼稚嗎?


    “再說了,孫先生的根基在哪裏?目前國內何處才有他立足的地方?唯有廣東啊!陳炯明不錯,敢打敢拚有勇有謀,加上李烈鈞回到粵北收攏走散的老部下和滇軍東進各部,也打得有聲有色,把龍濟光趕出來肇慶和韶關地區,廣東各路軍閥基本被你們這兩路人馬鎮住了,先生此時不趕快返回廣東主持大局,還在上海折騰什麽?


    “聽我的,趕快回廣東,抓住兵權抓住軍隊,然後把廣東富裕的稅收權慢慢控製在手裏,到時還有什麽幹不成的?”


    劉秉先佩服不已:“讓你說對了,先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再對那些革命投機者抱有幻想了,我離開上海之前,先生已經在核心會議上宣布了革命方向的調整,很快就會把革命中心移到廣東。我這次來還有個重要任務,而且非要你幫忙不可,否則我幹不成,也沒臉回去見先生。”


    “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你就說,我們兄弟之間用得著客套嗎?”蕭益民不耐煩地說道。


    劉秉先放下酒杯,抓起酒瓶給蕭益民斟酒,見蕭益民要搶酒瓶,他推開蕭益民的手,斟完酒,鄭重地說道:


    “三弟,我想把原先麾下的警備一團帶到廣東去,同時還想多招一個團的子弟兵帶走你知道的,我畢業至今一事無成,滿腔抱負無從實現,就當給我機會,最後幫我這一回吧,行嗎?”


    蕭益民愣了好久:“不是不行,而是你這麽做恐怕辦不到!你走之後,謝明揚師兄繼任重慶警備司令,上任後他報請總部同意,立刻進行大調整,總部將警備部隊中重慶籍的大批中低級軍官,調到了成都警備司令部,從雅安基地警衛團和總部抽調一批軍官調到重慶,從而徹底切斷了重慶警備部隊中的幫派與地方社團之間的聯係,謝師兄很快就把重慶治理得井井有條,你原先的老部下調走的調走,退役的退役,我就是再怎麽支持你,你也拉不出一支隊伍來呀!”


    劉秉先驚訝過後非常沮喪,跺跺腳懊悔不已:


    “這怎麽辦?怎麽辦?我可是在先生和介石兄麵前誇下海口的!怎麽會變成這樣?這個謝明揚,也太他娘的操蛋了!”


    蕭益民笑了笑:“二哥別急,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盡量聯係舊日的麾下官兵,隻要他們願意跟你去,無論現在他們在哪裏,我都二話不說立刻放行。”


    劉秉先眼睛一亮:“這是個好辦法,可是,恐怕人數不夠啊!”


    蕭益民擺擺手:“別急嘛,我建議你從退役的官兵中再招募一批人,上半年我軍大整頓大裁軍,直接退役的多達三萬五千人,其中一萬五千官兵已經調到邊軍,剩下的兩萬人不是政府安排了工作就是回鄉務農,不過從中征召一個團,我想問題不大。


    “這些人都是經過川滇大戰或者萬縣大戰的老兵,軍齡普遍在三年以上,要是你願意,我吩咐參謀處和政訓處悄悄為你聯係和征召。隻是這些人召回之後,恐怕要由你親自訓練兩三個月才行,如果你不願意,幹脆招募些新兵也行,我把鳳凰山大營讓出來給你用,教官不夠你從軍校借調一批過去即可。”


    劉秉先精神大振:“好辦法!三弟,你讓我怎麽謝你才是?”


    “又來了不是?說讓你是我二哥?這樣吧,現代軍隊不能沒有工兵和輜重兵,我再從工程兵團裏麵給你抽出一個營,你也知道工程兵團近四分之一來自無依無靠的豫陝流民,這些人毫無牽掛,要是你用的好,絕對能成為你的子弟兵,不知你意下如何?”蕭益民為劉秉先想得極為周到。


    劉秉先感動之下鼻子發酸,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借故咳嗽兩下擦去眼中溢出的熱淚,最終還是壓抑不住翻騰的情感,忽然抓住蕭益民的手,淚流滿麵:


    “一鳴,這輩子我都還不了你的情,可是我還是要說,快把小妹娶回家吧,我到重慶家裏的時候,兩老問我為何這麽久才回來?我壯著膽子跟兩老說,之所以趕回來,是專門為小妹的婚事,我撒謊說你就要娶小妹了……“估計明後天兩老和親友們就要到成都來了,我知道這麽做對不住你,可是我沒辦法啊,一鳴,小妹已經成了我們劉家上上下下的一大心病,重慶到處流傳小妹嫁給你的事,要是到頭來不是這樣,你讓我和兩老怎麽做人啊……”


    蕭益民驚得目瞪口呆,想抽出手,卻被鼻涕眼淚一起流的劉秉先緊緊抓住,蕭益民怎麽也沒想到剛給劉秉先來了個緩兵之計,劉秉先立刻還以顏色,極度抓狂的蕭益民最後隻能徒勞地仰望星空,麵目猙獰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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