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安石的話,場中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但呂惠卿卻不太服氣:“陸真人非我儒門弟子,何稱得上君子。”


    他個人對陸森沒有什麽意見的,就是單純不服王安石罷了。


    憑什麽一個被外貶的罪官,回來後居然比他這個勤勉的地方父母官更得朝中大公們的歡心?


    職位甚至還高他兩級。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呂惠卿的身上。


    而處於眾人焦點中的呂惠卿,表麵平靜,內心卻有些洋洋自得,覺得自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卻不知道龐太師、包拯等人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多是審視的目光。。


    麵對著咄咄逼人的呂惠卿,王安石很淡然地說道:“孔聖曾求道於老子,與莊子亦是知己,儒學算是脫胎於道門,儒道本是一家。我與陸真人認真談過,他所學很雜,儒學道學信手拈來,佛門也略知一二,還有一些很超脫的思想混雜在其中。況且陸真人君子六藝中,就‘樂’一項稍弱,可卻也懂得樂理,能明大雅之音,他當不得君子,何人當得君子。”


    ‘儒道本是一家’這想法,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是認可的。


    君子六藝……在場眾人,沒有一個能拉弓引箭,能禦車,陸真人能禦飛天之器,不比禦車雅致得多?


    所以王安石這麽一說,在場官員皆也覺得,陸森當得起‘君子’的稱號。


    呂惠卿本來還反駁的,但他仔細一想,自己是不服王安石,又不是不服氣陸真人,何必在這件事情上,與王安石杠起來,等日後再說。


    眾官員見呂惠卿沒有再反駁,便悄悄收回審視的目光,他們現在對王安石話中某句更感興趣。


    一直沒有說話的富弼忍不住問道:“陸真人有何超脫的想法?”


    在場的,幾乎都是頂尖的文人了,他們對於儒學已極為了解,對佛道也略知一二,雖然政見不同,但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都是師出同源的,該知道的思想都知道了的。


    因為超脫的想法,他們聽了就很感興趣。


    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王安石身上。


    “當時我與陸真人談到土地兼並之事,他說‘土地兼並從無內部解決’。”


    包拯點頭:“這話他也與老夫說過。”


    其它人沒有聽過這話,因為皆若有所思。


    王安石繼續笑著說:“後麵陸真人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一切的階級矛盾,都源自於生產力不足。’”


    眾人莫明……這話聽著很白,但其中的意思,又很奇怪,若有所指。


    “生產力?”包拯想了會,說道:“生育產業之意?陸真人的意思是,我大宋人不夠?產出不足?”


    其它人想了會,都覺得是這意思。


    王安石搖搖頭:“似是而非,陸真人所指的生產力,似乎有更深的內義。我之後也詢問過此詞何解,他沒有再交談下去的欲望。”


    眾人皆是歎氣。


    陸森在京城為官時,他們多多少少與陸森交談過,知道此人見識廣闊,不愧是半仙之名。


    況且從‘仙家皮影戲’這事物便能看得出來,陸真人從小到大接受的教導,與他們這些普通人,完全不一樣的。


    知道一些‘大道’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若是能聽聽陸真人講解與‘生產力’有關的道理就好了,說不定是大聖之道。”


    其它人皆是點頭讚同。


    官做到他們這個程度,學問做到他們這個程度,幾乎已經到頂了,剩下來的就是‘突破’。


    可是突破那有那麽容易。


    眾人閑聊了一陣子後,龐太師說道:“不管如何,現在先想辦法把西夏打退。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方錢糧充足,而契丹正陷入內亂,無力犯我邊疆,若不能一鼓作氣打下西夏,往後千百年,未必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包拯點頭讚同說道:“確實如此,即使無法攻陷西夏,也得把興慶府拿回來。”


    “那麽,該讓誰去支援狄將軍?”龐太師覺得有些發愁:“能征善戰的將軍,似乎就那麽幾位,都已經前線。若是穆大將軍還在京城就好了。”


    說到穆桂英,眾人都覺得臉上訕訕的。


    老實人好欺負,楊家拚了命地護著北宋,幾近絕後,他們覺得理所當然。


    現在楊家悄悄跑了,他們這才發現……以前對楊家,似乎真有那麽點苛刻。


    “讓曹家後人上吧,他們本就是將門。曹誘這人還行,雖是文人但也學過軍陣之道。”晏殊想了會說道:“就封個洛陽觀察使的官職,讓他帶著兵馬和糧草,支持狄將軍,再隨鍬將軍節製。”


    “監軍要不要派?”歐陽修問道。


    眾人一時無語。然後偷偷瞄了下王安石。


    按理說是要派的,但……先是王安石,再是司馬光,以及其它,有監軍或者文人監管的戰鬥,幾乎都失敗了。


    然後又被陸真人在朝廷上指著鼻子罵,即使這些文人再心大,也忍不住得心裏嘀咕。


    莫非真是監軍怠誤軍機?


    最後還是龐太師說道:“暫且先不派吧,要想讓陸真人回來,還真得打幾場大勝仗。”


    眾人皆點頭。


    於是新一輪的西夏攻略便被定了下來。


    若是趙禎還在的話,他們自然會和趙禎商量,當然結果不會有太大變化,因為趙禎一般也不會反駁中書門下的決斷。


    更何況現在的官家還小,至於曹太後……女人懂個啥家國大事啊,好好養育小官家長大,便是天大的功績了。


    很快,朝廷要再次出兵西夏的事情,天下皆知。


    陸森在杭州,當然也聽聞了這事。


    但他並不知道,這事其實是為了請他回朝堂才出現的。


    他純當是朝廷終於有了些血性。


    然後便去找蘇軾喝酒,閑聊一下,開開心。


    結果剛到杭州府衙,便看到大量的群眾在外邊圍觀,陸森擠進去一看,發現蘇軾正在審案,幾個人跪在堂前,因為這些人背對著自己,所以陸森並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人被抓了。


    但隨後他聽周圍的群眾討論,便有些吃驚。


    因為被抓的人是襄陽王。


    沒有想到蘇軾這麽快便把線索給找到了。


    若是在其它朝代,官員抓王爺可是件大事,至少要很多手續才能動手。


    但在宋朝,還真沒有什麽了不起,隻要有線索確鑿,官職到一定程度了就能抓,特別是外放的王爺。


    襄陽王聽著很牛氣,但實質上,無論是之前的呂惠卿,還是現在的蘇軾,都沒有把他真正放在眼裏。


    陸森還聽到胖子蘇軾在公堂上拍下驚堂木,怒喝道:“在你府中的秘道裏,搜出鐵甲三百七十五幅,你的下屬供認,還有至少三千具鐵甲放在南邊的山洞裏,現在我已讓人去搜了。襄陽王,你還不認罪?”


    襄陽王一身白色囚衣,發型淩亂,他雖然跪著,但身子挺得很直,聞言大笑道:“無知小兒,這天下是我們趙家的,你居然敢綁我,待我入了京,定參你一本。”


    蘇軾哈哈大笑:“待進了京,你想活下來都難。居然藏甲意圖叛亂,誰會保你?小官家,還是當今太後?來人,把他們都押到獄中,五日後押送京城。退堂關門!”


    看到府衙的門被關上,周圍的百姓議論紛紛地走了。


    陸森上前說道:“請稟告蘇郡守,就說陸森來訪。”


    守門的捕快認得陸森,他連忙說道:“陸真人請稍等,我這就去通報。”


    約一柱香後,陸森進到後院,與蘇軾坐著邊飲酒,邊閑聊。


    “沒有想到,你那麽快便把人給抓著了。”陸森有些佩服地說道:“我知道襄陽王似乎有反心,但卻沒有證據。”


    “其實不難。”蘇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天資聰慧,得到陸真人的指點後,便思考著,若我是反賊,應該怎麽做才好。順著這思路追查下去,很快便發現那些消失的物資,都是從哪裏不見的了。再找幾個似乎不太對勁的人,把他們抓回來,審訊和收賣,很快便找足了證據。”


    陸森笑道:“厲害,你詩詞寫得好,當父母官的能力也不差。”


    蘇軾得意地哈哈大笑。


    普通人吹捧他,他隻會覺得虛偽。


    但陸真人不同,在蘇軾的眼裏,陸真人連整個朝廷所有人都敢指著鼻子罵,這樣的人,絕對不會為了名利財富來吹捧自己,所以他的讚美絕對是真心的。


    笑完後,他問道:“陸真人來找我隻是喝酒嗎?”


    “隻是喝酒。”陸森抿了口李子酒,笑道:“朝廷終於敢主動打西夏了,聽著開心,所以喝酒慶祝一下。”


    “陸真人一片赤子之心啊。”蘇軾舉起酒杯,說道:“身不在朝廷,卻依然心念國事。下官佩服,敬你!”


    兩人對飲了近一個時辰,陸森直接把小胖子給喝趴了。


    “不經喝。”陸森笑著說了句。


    然後他帶著點酒氣,往洞府的方向走,打算出了杭州城,再用飛行器飛回洞府。


    但這路走到一半,卻看到歐陽春與幾位俠士,押著兩個衣著打扮很奇怪的人,從前麵迎來。


    陸森仔細看了下,發現兩人都是色目人,且都鼻清臉腫。


    陸森走上前,笑問道:“歐陽大俠,有些日子沒見了。”


    歐陽春見到陸森亦是很高興,他抱拳還禮說道:“見過陸真人,對了,你來得正好,我還想去請碧天閣的張員外給你傳送訊息呢!”


    “哦,有急事?”


    “這兩人,昨晚夜裏潛入到城內,再用投石器,投射綁了繩索的石頭,想上到你的金船上。”歐陽春回頭看著兩人,神色冰冷:“這金船可是陸真人的神物,他們居然想偷走。然後我們有眼線發現後,便花了些時間追捕,這才將他們抓著。”


    想偷太陽船?


    陸森盯著這兩個色目人,好一會再轉向歐陽春:“多謝歐陽大俠援手,日後必須感謝。至於這兩人,就且先送到前邊的殘疾救濟會館中吧,你說聲便會有人來接手的。”


    歐陽春抱拳,提著兩人色目人轉身就走了。


    而陸森也直接回到了洞府中。


    沒過多久,艾莉婕親自帶著兩個色目人來到了洞府中。


    隻不過兩個色目人被綁成了蠶寶寶的模樣,眼睛也被蒙上了。


    此時艾莉婕的表情有些羞愧,她行禮後說道:“郎君,此事是我大意了。這兩人是阿薩辛的一員,他們潛入杭州城已有半月,目的有兩個,一是想辦法找到郎君,找出山中花園所在。二是想辦法偷走郎君的太陽船。”


    陸森有些驚訝:“我聽歐陽盟主說,他們是用拋石器將石頭拋上去的。拋石器何等巨大,他們怎麽運進來的?”


    “把東西分解成部件,一個個運進來,再找機會組裝好。”


    “那也不太可能!”陸森搖搖頭:“即使能把部件運得進來,組裝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特別是兩個色目人,在杭州中極為明顯。”


    艾莉婕愣了下,隨後她說道:“郎君的意思是,有自己人幫援他們?”


    陸森點頭:“而且應該是個大人物,否則組裝拋石器這麽麻煩的事情,他們不可能瞞得住。拋石器是在哪裏被發現的?”


    “楊府?”艾莉婕的表情怪怪的。


    “楊府?”陸森愣了下:“金花的娘家?”


    艾莉婕點點頭。


    陸森身體下意識後仰:“這不可能。楊家與我關係極好,拋石器怎麽會在楊家被發現。”


    “但就是如此。”


    陸森深吸了口氣:“我去楊府看看,順便幫我叫金花出來。”


    楊金花正在房裏做飯,被喊出來的時候,表情還是在發蒙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森拉著她便上了飛行器,然後飛到了楊府的門口落下,再走進去。


    門房依然還是老齊,他看到陸森,臉色頓時就愁苦起來:“姑爺,你果然來了,穆大元帥在內堂中等著你呢。”


    陸森點點頭,帶著楊金花進去。


    等進到內堂,便看到抱著孫兒的穆大元帥坐在主位上,她見到陸森便笑道:“拋石器在演武場,你自己去看吧。查出什麽東西了,再來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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