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安心待在國子監,雖說國子監的夥食差了點,住宿條件也不行,不過,比上輩子高中大學裏住七八個人的集體宿舍,吃學校的大食堂要好很多,念叨了一段時間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賈薔還是堅持了下來。畢竟,國子監裏,一大堆的勳貴子弟陪著自己呢。這些勳貴子弟幾乎沒一個樂意讀書的人,一個個經常逃課,跑出去鬥雞走狗,騎馬行獵,有幾個荒唐的,甚至就在國子監附近置了宅子,養了幾個美嬌娘,時不時請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聽戲,很是照顧附近幾個青樓戲班的生意。


    其中有些人跟賈家關係很近,賈薔難免要敷衍一番,要不是他不像別人想的那麽不通人事,估計還沒等他想采花,就被別人采了。想到每次陪席的那些妖嬈無比的鶯鶯燕燕,賈薔就幾乎要抓狂,幾次過後,賈薔對那些邀請就是能推便推了,倒是經常跟別的省來的貢生們一起出去喝喝茶,談談經義,吟詩作對,好歹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一晃半年過去,又到了臘月,上了大半個月的課,國子監總是放假了,一幫子學生忙不迭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也有家境貧寒的,為了省點路費和飯錢,還得繼續住在國子監宿舍裏,好在這裏冬天也有些火炭的分例,縱然分例不多,也不至於凍著。賈薔和許平潮一塊,跟幾個相熟的同學都打了招呼,然後,令侍墨拿了書本筆墨,自己也披上了一身大毛衣裳,手裏抱著個白銅的手爐,出了國子監的門。


    天氣並不是很好,天上密布著烏壓壓的雲,風向也變了,看這樣子是要下雪了,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一般,賈薔不禁縮了縮脖子。


    “薔二爺,這邊!”街口一輛馬車停在那裏,駕車的車夫揚聲喚道。


    賈薔轉頭看看許平潮:“表哥,你家人還沒來接嗎?要不,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已經來了!”許平潮看到另一輛馬車已經得得的過來,眼睛一亮,說道,“對了,表弟,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賈薔笑道:“行啊,等到下過雪,咱們再約兩三個同窗,找個地方,圍爐溫酒,對雪吟詠,也不失為雅事!”


    “那就說定了!”許平潮點點頭。


    兩人道別之後,上了馬車,調轉馬頭,各自回去。


    哪知道這一約竟是年前都沒能實現,回去之後,當晚就下起了大雪,大雪一連下了三四天,等到雪停,長安街道上都積了幾尺高的積雪,光清理街道都要花上老長時間,等到清理完積雪,已經到了年關繁忙之時,兩個人也沒空出門了,隻得等到新年的時候再見。


    賈薔很忙,莊子上鋪子上的賬簿都要送過來給他查看,他現在還住在寧國府,莊子上的出息多數也用不上,多是用來給管事掌櫃們發年貨,還有就是直接賣掉,進益倒也不少。


    賈薔也不好在寧國府幹這些事,畢竟那些管事掌櫃的出入難免惹人注意,好在前兩個月,手下掌櫃的在東城買下了一個宅子,那宅子原本是一個富商的產業,那個富商在京城卻是得罪了權貴,混不下去了,不得不低價處理掉了京城的產業,灰溜溜回家了。那宅子雖說遠比不上寧榮二府奢華,卻也頗為精致,賈薔借口出門去同窗那裏討論學問過去了,然後又打發人回來說,因為大雪阻路,便在同窗家住上幾天。反正寧國府也沒幾個人真心擔心的,既然知道了緣由,也就各自幹自己的事情去了。


    賈薔在寧國府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但是在這裏,卻是說一不二的主子。他這些年恩威並施,把幾個仗著跟過許夫人倚老賣老的管事掌櫃給送去養老,又提拔了幾個肯用心的年輕人。當然,最忠心的還是許夫人留給他的一個老仆許安,當初也是跟著許夫人陪嫁到賈家來的,一直在幫著許夫人打理她名下的私產,他沒有兒女,一直把賈薔當半個孫子看待,自然是非常用心,賈薔也是投桃報李,便想著讓他從親戚那裏過繼個孩子,老了也有人端茶送飯。正好,前段時間,莊子上有個農戶上山的時候摔傷了,沒幾日就去了,他婆娘幾年前就死了,隻留下一對兒女,許安便收養了那兩個孩子,男孩留在身邊,女孩大一些,長得也秀氣,又會做針線,便送到了這個宅子裏做丫環,賈薔每次過來,便由那個女孩伺候。


    花了好幾天才看好了賬目,賈薔長鬆了一口氣,給做得好的管事掌櫃額外發了紅包,再說了些鼓勵的話,便讓他們各自回去過年了。


    雪已經停了兩日,外麵街道上也清出了足夠馬車通行的地方,賈薔便打算回寧國府了。


    到了寧國府,正好賈珍他們正請了兩府裏的人在花園裏賞梅,園子深處搭了個戲台,幾個戲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子,一幫男人都在園子裏喝酒,時不時在旁邊服侍的丫環身上揩點油。女人嘛,看過了梅花,也就進了屋子,吃酒說笑。屋子裏點著幾大盆炭火,便是年紀大了的老太太也沒有覺著冷,在那裏聽晚輩媳婦孫媳婦恭維討好,賈寶玉就膩在老太太身邊,撒嬌裝乖,哄得老太太連聲心肝寶貝地亂叫。


    賈薔覺得自己應該晚一天回來的,可是,既然已經回來了,就還是得硬著頭皮過去,於是,給幾個長輩敬了酒,便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先行告退了,反正他年紀小,能喝兩三杯已經讓那些人滿意了,自然不會可以灌他。賈珍醉眼朦朧地看著他:“薔哥兒既然不能再喝了,那就去老祖宗她們那裏吧!以後,薔哥兒還是要鍛煉一下酒量啊,才兩杯酒不行了,你珍大伯伯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便是十杯二十杯,喝下去,臉色都不變一下的!”一幹和他德性差不多的都在起哄,言道既然你酒量這麽大,那就再喝兩杯雲雲。賈薔趕緊溜掉了。


    從一個小丫環那裏接過了一碗醒酒湯喝下,賈薔又用熱毛巾擦了擦臉,聞聞身上沒什麽酒氣,便邁步去見一幹女性長輩了,如今他年紀已經不小,快要到知人事的時候了,自然要講究避諱,不能隨意往內院走的。賞了外麵守門的婆子一角銀子,讓她進去通報,他便在門口等著。


    那婆子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銀子分量,足有半兩,當即一張臉笑出了幾十道褶子,趕緊進去通報。


    賈薔正等著那婆子回來,就聽見有聲音傳過來:“哎呦,小祖宗,不要再跑了!”


    賈薔聞聲看去,卻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邁動著兩條小短腿,往這邊跑來,身後,兩個嬤嬤還有幾個丫環緊張得跟著,那嬤嬤想要抱起那男孩,那男孩卻怎麽也不肯,結果,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然後,屋子裏一個衣衫頗為素淨的年輕婦人急急走出,急聲道:“蘭兒,怎麽了?摔哪兒了?快給娘看看!”好不容易哄得那男孩不哭了,那年輕婦人看著幾個嬤嬤丫環,冷下了臉:“讓你們帶哥兒去睡覺,怎麽就讓哥兒摔著了!”


    “大奶奶,這也不能怪我們啊!哥兒才出了門,就不讓我抱了,硬是要下來自己走,又走得急了些,這才摔著的啊!”那個嬤嬤連聲叫屈,不過看她模樣,對那婦人渾然沒有半點敬重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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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薔這會兒明白了,那個小男孩就是賈珠的遺腹子賈蘭,王夫人因為賈珠的死遷怒李紈,對賈蘭也是不待見,老太太心裏麵都是賈寶玉,對賈蘭也沒多少顧念,底下人見了,哪裏還把他們孤兒寡母當回事,便是伺候賈蘭的奶娘丫環麵上還保持著恭敬,心裏也是多有輕慢。李紈雖說不懦弱,可也不是敢挑事的人,隻能把委屈往肚子裏咽。


    賈薔見了,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意,當下叫道:“侄兒見過珠大嬸子,嬸子一向可好?”


    李紈見得賈薔,當下擠出了一個笑容來,說道:“是薔哥兒啊!剛剛讓你見笑了!”


    賈薔臉上露出一點涼薄的笑意:“做奴才的不經心,打出去就是了,嬸子實在是太手軟了些,才讓這些奴才們蹬鼻子上臉了!”見得那幾個丫環婆子有些瑟縮,他又轉了話題:“這是蘭兒弟弟吧!”


    李紈聽得心中一動,自己一味不肯多嘴惹人,別人還當自己可欺,好歹李家雖然不是什麽豪門大族,可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自己以後還是要硬氣點,總不能讓蘭兒也被欺負,心裏想著,臉上卻不露聲色,她點頭道:“就是蘭兒,蘭兒,這是你薔二哥哥!”


    賈蘭眨了眨眼睛,奶聲奶氣地喊道:“二哥哥好!”


    賈薔笑道:“蘭兒弟弟好!這個給你拿著玩!”說著便從腰間解下一枚羊脂玉玉佩塞到賈蘭手裏,李紈吃了一驚,那枚玉佩玉質也是上佳,大概沒個四五十兩買不下來的,她知道賈薔在寧國府也是有些尷尬,估計除了月錢,平常也是沒有別的外快的,當下便想推辭,卻聽賈薔道:“不過是個玩意兒,嬸子不必推辭!”平常這個時候,賈蘭也是睡午覺了,不過剛剛被風一吹,才來了精神,這會兒被李紈抱著,又有些困了,大大地打了個嗬欠,眼皮子也有些耷拉下來。


    賈薔輕笑一聲:“蘭兒困了,侄兒還要去給老太太她們請安,嬸子請便!”


    “好,薔哥兒你自去吧!”李紈點點頭,想著賈薔年紀小小已經做了秀才,又想到了早逝的丈夫,心裏一算,暗自歎了口氣,她轉頭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些丫環婆子,冷聲道:“果然是我平常太大方了,讓你們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裏!今兒不教訓你們一頓,你們還當我們娘倆是麵團捏的,沒個脾氣呢!”


    幾個丫環婆子趕緊討饒,李紈哼了一聲:“也罷,你們也是府裏的家生子,念在服侍蘭哥兒也有些時日了,這次就先饒了你們,隻扣你們一個月的月錢!日後再這麽不經心,我就報了太太,把你們攆出去,也別怪我不顧你們素日的體麵!”


    幾個人在這大冷天的反而出了一身冷汗,聽得李紈這麽說,連聲道以後不敢了,這下,誰也不敢把這個珠大奶奶當成好拿捏的了,好歹李紈是青年守節的寡婦,便是老太太也不能無故給她沒臉 ,賈蘭又是榮國府的嫡長孫,將來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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