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此處山穀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名叫薛家村的山村,村子裏麵住著三百多戶人家。此時的中州,到處都是戰亂四起,這裏卻因為地理位置比較偏僻而很少受到波及。得益於此,村民們盡管窮得隻能勉強溫飽,生活倒也一派其樂融融。


    山村之中,有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懷胎十月,眼看著過不了幾天就要臨盆。她的男人是個樸實的農家漢子,喜怒哀樂全都清楚地寫在臉上。隨著孩子出生日期的臨近,大家每天都能看到男人樂得合不攏嘴,忙得停不下來,隻等妻子生了孩子,再請大家夥一起熱鬧熱鬧。


    這天黃昏,幹了一整天活的村民陸陸續續回到自己的家中,炊煙漸起,正是大夥兒全家其樂融融聚在一起吃晚飯的時間。與他們不同,這戶人家的男人和女人卻如同往常一樣,相擁坐在門前看著落日漸漸西沉。


    遠處的地平線上,太陽漸漸變成了濃濃的橘紅色,就像一個甘甜多汁的大橘子,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撲上去狠狠地咬一口,品嚐一番它的甜蜜。天邊的雲彩也被染得通紅,胡亂變幻著形狀,好像深深地醉了。男人看著女人被映紅的臉頰,也深深的醉了。


    女人一臉幸福地依偎在男人的懷裏,當落日徹底消失的時候,再次適時地挑起了他們每天都會說的話題:“相公,你說我是生男孩好呢,還是生女孩好?”


    男人也如同往常一樣樂嗬嗬地答道:“都好都好,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咱們都心疼。不過,最好還是讓他們都長得像你,像你好看。”


    女人臉上一紅,嬌嗔著說道:“也不害臊,哪有你這樣自己誇自己媳婦的。”


    男人看著女人那滿眼裏好似都要溢出來的愛意,幸福地傻樂道:“我哪裏誇自己的媳婦了,這可都是其他人說的。自從我當初救了你回來,誰不說你是天上仙女一樣的人物,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俺這牛糞上。”


    男人憨厚的撓了撓頭發,臉上露出一絲羞澀,女人便笑得更甜了,輕聲說道:“相公,以後可不許你再這麽說,跟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體會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幸福。我雖然失去了多年苦修的本領,卻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生活。現在,我什麽都不想了,隻想開開心心做你的妻子,和你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


    男人沒有聽懂女人的話,但卻聽懂了女人對他的依戀,不禁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重重地點了點頭。


    女人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有心扯開話題,便笑著對男人說道:“相公,不如你來給咱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


    男人憨厚地一笑道:“那可不成,就俺這沒文化的粗人,還能取出啥好聽的名字?俺早就想好了,等咱們的孩子一出生,俺就立馬拿上隻雞去村頭的先生那裏,讓他給咱們孩子取個響亮的好名字。”


    “嗯。”女人輕輕點頭,也不再說話了,滿足地靠在男人的胸膛上,緊緊擁抱著,溫馨而甜蜜。


    忽然,微弱的馬蹄聲漸漸從遠處傳來,登時便破壞了兩人之間的寧靜。男人心中一個機靈,猛然想起村民們最近常聽說的敗兵搶劫殺人的事,急忙驚慌地喊了起來:“大家快跑啊,兵匪來啦!”


    女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了一跳,激動之下,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疼了起來,眼看著竟是馬上就要生了。


    男人急得抓耳撓腮,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女人竟會在這等節骨眼兒上生產。此刻四周都是四處慌亂逃命的村民,大家自顧尚且不暇,又能有誰會來幫他?心急無奈之下,他隻好一把將妻子攔腰抱進屋裏,藏在了他們的床底下。


    屋外,大隊的殘兵敗將如秋風掃落葉般,馬如虎,人如狼,呼嘯而來。他們不時冷酷嗜血地嚎叫著,見人就砍,就像砍瓜切菜一樣毫不留情,隻等將村民們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這才開始下馬放火搶劫。


    透過半掩的門縫,躲在床底下的男人眼睜睜地看著亂兵將一個個村民殺死,把一個個女人拖進屋子裏,心中雖然著急,但卻也沒有絲毫辦法。他焦急地對妻子說道:“孩子他媽,你可一定得忍住呀!畜生哇!外麵的那些人都是一群畜生,他們可是啥都能做出來的!我知道你疼,可那也一定得忍住啊。”


    一邊說著,男人突然將自己的左臂伸到了女人的嘴邊,滿是憐惜地說道“要是真的受不住了,你就咬著它吧,讓我陪著你一起疼。”


    女人看著男人溫柔的眼神,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愛這個樸實的漢子都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舍得去咬他?當下隻好強忍著眼淚對他說道:“相公,你就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趕緊逃命去吧!我隻想你能好好的活著,就當是為了我好好活著好不好?”


    男人眼中溢滿了淚水,他看著妻子疼得通紅的臉色,心疼地說道:“你就咬吧,俺受得住。但要是想讓俺仍下你和孩子,俺卻是萬萬做不到的。孩子他媽,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也一定要忍住哇。”


    就在這時,正在外麵搶劫、殺人、放火的兵匪,終於還是來到了他們的家門前。男人憨厚的臉上閃過一絲堅定,他最後微笑著看了一眼女人,轉身鑽出床底,抄起菜刀一刀砍倒了當先闖進來的士兵。而後麵闖進來的那些士兵,在看到同伴的死亡之後,一個個頓時都紅了眼,瘋狂地揮舞起刀劍朝著男人的身上砍去。


    最終,男人還是被後麵闖進來的人殺死了,女人則撿起一柄士兵的斷劍,一劍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救命啊!”“不要,不要……”“你們這群賊人不得好死啊!……”


    士兵們動手放起了火,寧靜的山村,瞬間成為了血腥的修羅場。在這一片火海之中,每一個身穿鎧甲的士兵,都在瘋狂地燒殺擄掠著。哀求之聲、怒罵之聲、血肉之軀的撕裂之聲,每一刻都充斥在他們的耳邊。滿地流血的斷體殘肢,村民們慘不忍睹的死狀,更是讓人由衷地感到觸目驚心。


    然而,雖然殘酷,雖然誰都不願意承認,但這卻確實就是平民百姓實實在在的生活法則。在這個戰亂的時代,也許昨天還是剛剛建立的政權,今天便可能已經亡國。也許昨天還是一國的官兵,轉眼間,可能卻已經變成了賊寇。天下間唯一不變的,隻有可憐的老百姓。因為他們手無寸鐵,所以唯有在一撥又一撥的強盜和官兵麵前選擇順從和忍受。


    隻是,今天的這一切,卻注定會有所不同……


    因為薛家村熊熊燃燒的火焰,滾滾上升的濃煙,不僅驚動了黃昏的夜空,更驚動了數十裏外的梅如山。刺目的火光刺痛了他憤怒的眼睛,更刺傷了他的心。默默地,他用早已布滿青筋的手掌緊緊握住了寶劍,腳下如飛,幾個呼吸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嘿嘿,小妞,你還是別反抗了,沒有人會來救你的。我說弟兄們啊,我老張也不是一個喜歡吃獨食的人,不如咱們大家一起上?”自稱老張的猥瑣士兵大聲叫嚷著,一個惡狗撲食,便當先向那長相秀麗、瑟瑟發抖的村姑撲了上去。在他身邊的幾個士兵哪裏肯落後,紛紛也是爭先恐後地衝了過去。可憐這那名女子,為了不受侮辱,隻得立刻咬舌自盡。


    “一群畜生,你們都去死吧!”夜空之中,一聲聲勢驚人的怒喝轟然炸響。老張幾名大呼晦氣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隻見白光閃動處,鮮血飛濺,幾顆滿裝著肮髒靈魂的頭顱便已經衝天飛了起來。


    在此之後,一個白色人影恍若九天仙人淩空落下,左衝右突,腳踏七星,幾番手起刀落,頭顱亂飛;劍鋒所指,所向披靡。不一會兒,這一隊官兵就盡皆成為了他劍下的亡魂,再也無法作惡。可當他環顧四周之時,唯有一地的死屍,卻早已不見了一個活人。


    兩行清淚順著他俊美剛毅的臉龐悄然滑下,手中忽然像失去了力量一般,任憑寶劍滑落,穩穩地刺入了泥土之中。勁風吹起了他飄逸的黑發和整齊的衣角,夜色之中,分明隻是一個傷心人。


    然而就在此時,幾聲虛弱的嬰兒啼哭聲傳入了他的耳中。梅如山全身猛地一顫,循著聲音快步衝進了一間破敗的屋子。屋子裏,在一名胸口插著劍的絕美女人身下,正躺著一個虎頭虎腦,連臍帶都沒有剪斷的男嬰。


    女人死了,但她最終生下了她和男人的孩子。


    梅如山小心翼翼地切斷了嬰兒的臍帶,輕輕將他抱了起來。在他的懷中,男嬰的氣息和哭聲十分微弱,嘴唇發紫,小臉通紅,但他的雙腳卻好像還在反抗般,一直不安分地踢蹬著。


    “好可憐的孩子。”看到這一切,梅如山的眼睛再次紅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小家夥,你知道嗎,你是你母親死了以後還拚命生下來的孩子,是在亂兵的刀劍下出生的,你很堅強。聽說這裏叫作薛家村,以後你就叫薛劍生吧,跟著我,再也不會有人能欺負你。”


    不知不覺,一痕新月已漸漸爬上了柳梢,四周腥風漸起,大火也燒得更凶了起來。梅如山小心抱著懷中初生的小生命,拾起自己失落的寶劍,一步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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