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塵在思酒講話時一直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眼睛裏光芒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思酒講完後,傾塵一句話也不說,徑直走了出去。


    傾塵再回來時,手裏已多了一壇大紅紙封的酒壇,壇身上沾著幾粒塵土,看樣子是剛剛從地裏挖出來的。


    傾塵拍開泥封,一陣醇厚的酒香霎時間撲鼻而來,像醉生這樣很少喝酒的人簡直聞到那個味道都有點熏熏欲醉了。原來夏醉生雖然名字裏有個醉字,但從小家教甚嚴,很少喝酒。


    傾塵取出三盞琥珀杯放在三人麵前,將酒注入杯中時,隻見酒液清澈,杯底無一絲雜質,傾塵越注越滿,眼看酒液已溢出杯口許多方才住手,那酒卻並不溢出。


    他也不敬酒,也不幹杯,更不答言,竟一仰脖一口將自己的酒喝幹。


    傾塵喝完後立時臉色緋紅,咳嗽了起來。


    思酒關切道:“傾塵,你身子柔弱,還是不要喝酒罷。”原來思酒江湖經驗何其豐富,隻聽傾塵呼吸之法,便知他身子羸弱,不宜多飲酒。


    傾塵擺手道:“不礙事,我不過是嗆住了而已。今日高興,定要喝足了酒!”


    思酒知道傾塵此刻正在興頭上,已難再勸,況且自己也實在想和他痛飲一番,便微笑不語。


    醉生見傾塵如此情態,被二人慷慨激昂的話所激勵,隻覺二人學識談吐實是自己生平所遇人物之冠,人生知己難遇,何況還遇上了兩個!


    醉生隻覺胸中豪氣頓生,左手執杯,右手衣袖一揮,就要效仿傾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正在這時,醉生的手臂卻被拉住了。


    醉生回頭看時,卻是思酒拉住了自己。


    思酒道:“這酒香醇無比,雖是好酒,但後勁十足,你怕是禁得不起。”


    原來思酒已猜到醉生心思,本想說,你還是喝茶為好,但知她此刻心情激蕩,已沉浸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自我滿足感中,不忍掃她的興,於是改口道:“你還是慢些喝罷。”


    思酒將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了,傾塵早又幫他滿上。


    醉生聽了思酒的話慢慢啜著,隻覺這酒入口綿密,回味香軟,實在好喝,不由又多喝了幾口,隻覺豪意大發,心中忽然閃過兩句詩來: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管什麽三十功名,八千雲月,我隻要此刻的相聚!


    三人借著酒意,高談闊論,從孔孟之道談到自身愛好,從隔壁的王嬸丟了隻鵝談到天下大勢,三人肆意妄言,無所不談,其中不乏真知灼見,但更多的是胡說八道。


    三人忽而慷慨高歌,忽而俯耳低喃,忽而抱酒默飲,竟不知不覺將一壇酒飲盡了。


    花思酒詩興大發,忽而翻窗入院,在月下劍舞翩翩,他白衣翻飛如雪,月光一瀉如銀,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他的白衣。


    他揮劍時如撕裂蒼穹的一道閃電,靜止時如水麵上的一朵白蓮,姿態飄逸如仙,進趨間灑脫恣意,光華流轉,熠熠生輝。


    隻聽他一邊舞劍,一邊吟道:


    花下漫思酒,酒後逢知己。


    千杯不足興,飲盡杯中月。


    杯滿月複現,傾盡紅塵事。


    縱此別故人,一醉慰浮生!


    醉生和傾塵被思酒吸引,也來到了院中。隻見空中一輪紅月高懸,灑落一院清輝。


    “傾塵你看!今晚的月亮是紅色的啊,是我看錯了麽?”醉生醉醺醺地指著月亮道。


    傾塵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靜靜地望著那輪紅月,不知在想些什麽。


    酒意朦朧之中二人欣賞著花思酒的舞劍之姿,耳聽得花思酒念念有詞,也不知聽懂了沒,二人也加入了行列,醉生跳著大概是自己自創的舞蹈,舞姿之生動足可與螃蟹媲美;傾塵大概把自己當成了每個時辰都在日出日落的向日葵,隻知道不停地旋轉,旋轉,依稀聽得他嘟囔道:“太陽落得好快啊。”


    醉生隻覺腦袋暈沉沉的,不由坐倒在地上,不知名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眼中滑落,她喃喃道:“酒變成了眼淚……酒變成了眼淚……”


    “醉兒,你哭了?”思酒不由停下了舞劍,循著她的聲音也蹲了下來,關切地問道。


    醉生忽然漲紅了臉,喊道:“酒變成了眼淚,我都跟你說了,你還問我,嗚嗚……”


    她說著,更多的眼淚從眼眶滑落下來,滴在了她的腮邊。


    花思酒不由手足無措,他雖然武功高強,江湖經驗也是十分豐富,可卻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喝醉了的小姑娘呀!


    醉生忽然伸出手來,抱住了思酒的頭,喃喃道:“醜橘……好大的醜橘……”


    醉生說著,搖起了思酒的頭,似是想將醜橘摘下來。


    醉生喝醉了之後力道奇大,思酒隻覺自己差點沒被她拽得背過氣去,急忙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不由哭笑不得,出江湖以來,他不知聽過多少仰慕他的女子讚美他的容貌,何曾被人稱過“醜橘”!


    隻聽醉生又哭道:“我想去噓噓。”


    思酒無奈地道:“那你去啊。”


    “可是我站不起來。”


    思酒隻好將她扶起來。


    “思酒哥哥,我認得路,你扶著我往這邊走。”醉生醉眼朦朧地道。


    嗬!還認得人,還會使喚人。


    思酒扶著醉生到了登東的地方,聽得醉生進去了,不由低聲道:“扶著點兒啊,笨蛋。”


    思酒在外等了許久,還是悄無聲息,不聽醉生出來,不由心中擔心,卻是好生躊躇,這,他是堂堂君子,總不能闖進去罷?


    正在心中猶豫,忽然一陣曼陀羅的香氣襲來,軟玉溫香,已抱了滿懷,不由心神一蕩。


    醉生已撲進了他懷中。


    恭房傳來的臭味和曼陀羅的香氣混在一起,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思酒被這味道一衝,不由清醒過來,苦笑一聲,低聲向懷中的人道:“醉兒,我們回小樓罷。”


    “不,我還想看你舞劍……”醉生喃喃道。


    思酒竟真的依她,帶她回到了院中,讓她靠在了一株古樹上,果然拾起劍來,又在月光下舞了起來。


    醉生望著月光下一身白衫的思酒,隻覺得好看極了,隻是那好看卻漸漸模糊……模糊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思酒手中的劍“叮”的一聲落在了地上,三人醉倒在地,竟就這麽睡在了院子中。


    醉生腦海中最後的畫麵,是思酒將什麽東西扔向了自己。她還沒看清楚,就再也支持不住,像思酒的詩裏一樣一醉浮生了。


    三人再醒來時,是被暖洋洋的太陽照醒的。


    昨夜放浪形骸,瘋狂過甚,三人竟在院子中睡了一夜。


    思酒和傾塵靠在院中一塊大石上,醉生倚著庭中古樹,醉生睜開眼,眼前一片白色,卻是一件玉白如意雲紋錦衫蓋在自己身上,正是思酒的衣服。


    原來昨夜思酒也喝得太醉,他本想將醉生送回房間,卻已意識不清,他拚盡自己最後一絲清明,將外衫脫下,向醉生的方向扔去。


    三人醒來隻覺腰酸背痛,頭痛欲裂,忙齜牙咧嘴地站起身來,回到小樓中休息。


    傾塵給大家泡了茶,端著散發著嫋嫋茶香的瓷碗,啜了幾口清茶,三人方才覺得好些。


    思酒歎道:“雖然見到一見如故之人,在下昨晚也實在太過孟浪,失禮了。”


    醉生笑道:“李太白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普偶爾一次,倒也不妨。等到我們將來老了,回憶起今天時,不是會覺得很美好麽?”


    傾塵道:“花大哥,夏姐姐,你們不如住在我這裏吧,我一個人住在這裏,很是寂寞呢。uu看書 .uukansh.co”他笑語盈盈,麵上卻隱隱露出一絲落寞。


    思酒道:“我們也很想住在這裏,但,我們畢竟不能永遠住在你的家裏。實不相瞞,在無願村中,我們至今還沒有一座自己的小樓。我們一路來到偏僻的西邊,就是想要找到一處容身之所。”


    傾塵道:“難道你們還要往更西邊走麽?”


    思酒道:“是。直到我們找到一座沒有主人的小樓為止。”


    傾塵道:“不用往西邊走,東、南兩邊的小樓可多得很,且都建得富麗精致,隻不過大多都有主人罷了。你們來的路上,應當就見了很多。為什麽你們偏要舍近求遠,追次放好呢?花大哥,你強調要找到一座尚未有主人的小樓,莫非,你們不願奪走別人的居所?”


    “是。那都是為了我的任性——”醉生歉然道。


    “倘若你們找不到呢?”


    “那便永遠流浪!”思酒凜然道。


    傾塵心中震撼,過了好一會兒方道:“到外麵去流浪,那一定好玩得緊。我很久沒有出去了,不如你們帶著我一起去吧!”


    思酒躊躇了一會兒,歉然道:“傾塵,我們此去前途未卜,凶險莫測,實在不能冒險帶著你。如果你因為我們的緣故遇到危險,我們如何能心安?何況,你已有了自己的小樓,你身子柔弱,禁不起路上顛簸,大可不必冒這個險,還是安安心心地呆在這罷。”


    傾塵道:“花大哥,你帶我去吧!我會很乖的,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好不好嘛?我一個人住在這裏,真的很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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