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在青石磚的地麵上,那青石磚修了已久,磚縫裏零零星星地冒出草來,馬蹄踏過時,便壓彎了那草,順便拂下了草上的露珠來。


    剛剛下過雨的空氣清甜濕潤,如同“撲通撲通”地排出宿便的大腸一樣自我感覺清爽。


    “籲——”


    那白馬突兀地停了下來,於是後麵跟著的黑馬猝不及防,整張馬臉便陷在了白馬的屁股上。


    “噗——”


    白馬受到驚嚇,貴為名駒的它沒忍住,竟放了一個屁。


    也是,誰在屁股上被戳了一下,都會忍不住放屁的。


    黑馬急急抬起頭來,騎在黑馬上的人忍不住俯身安慰似的看了自己的坐騎一眼,這一眼差點沒讓他笑出聲來:那張馬臉上明顯露出了像人一樣驚慌失措的表情,眼睛裏晶瑩閃爍,竟是哭了。


    白馬的主人勒住馬頭,輕巧地翻下馬來,警惕性地向後邊望了一眼,方低聲對黑馬主人道:“可甩脫了?”


    黑馬主人急急也從馬上下來,也向後邊望了一眼,方回道:“小……表哥,應當是甩脫了。”


    白馬主人方才長舒了一口氣,一瞥眼見路邊設著一個小茶肆,道:“不如我們在此歇歇腳吧,料他們一時半刻也追不來。”


    黑馬主人答應一聲,朗聲叫道:“小二哥,打尖!”


    “誒來嘍——”一個十五、六歲、留著小辮的小二哥從茶肆裏一溜小跑,跑了過來,眼明手快地接過了兩人手中的韁繩,道:“二位公子您裏邊請,我牽好二位的馬兒就來嘍——”


    那兩位公子聞言,方抬腳邁進了茶肆。


    這兩位公子一進門,便立刻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其中一位紫衣公子戴著紗織鬥笠,腰間配著明珠,兩隻袖口皆用金絲繡著一隻展翅仙鶴,那仙鶴脖頸纖細,羽毛根根分明,一雙細腳垂在空中,似乎下一刻就能從衣上飛下來一般。


    他的衣飾雖然華貴,然而比他的衣飾更奪人眼球的,卻是他周身的氣度。他身段風流,舉止溫雅,隱隱散發出一種貴公子的氣場來,雖蒙著麵,亦能讓人想象到那鬥笠下該是怎樣令人驚豔的臉。


    他身旁跟著一位碧衣公子,相貌也算上乘,竟完全被這未露麵的紫衣公子壓了下去。


    他兩位走進來環顧一圈,站定了好一會兒,方才揀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


    那位子較為清淨,旁邊桌子上隻坐著一位滿臉胡須、身材魁梧的客人在獨酌。


    那小二哥極是機靈,牽好馬便立刻簇溜到二人桌前,吆喝道:“二位公子要喝什麽茶?本店有新進的千目青頂,配芙蓉玉麵酥是極好的。”


    “將就一些也罷了。小二哥,就要你說的這些,隻是那芙蓉玉麵酥要多多地擱些蜂蜜,記著了麽?”碧衣公子吩咐道。


    “誒得勒——”小二哥應聲去了。


    這裏二人方才打量起這茶肆來。


    隻見這茶肆不大,布置卻格外精巧,古樸的青檀木桌錯落有序地散落在廳堂中,將空間利用得恰好卻又不會感到擁擠,每張木桌配著四把花梨木矮椅,有客人的桌上又配著一把紫砂壺和四隻小盞,難得的是那紫砂壺表麵皆極好地養著一層包漿,桌旁又偎著一把長嘴銅壺,壺略輕了些,那勤快的小二哥便會立刻將剛剛煮沸的開水灌滿壺身,再提回客人的桌旁。


    這茶肆的主人似乎不愛花卻分外崇尚青草,店裏處處是青草的裝飾,桌椅上雕刻的是微微凸出的青草紋路,牆壁上也掛著草編的蚱蜢,蟈蟈之類的,連花瓶裏插著的都是一把鬱鬱蔥蔥、還沾著露珠的青草,看來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霧氣氤氳中,客人低聲交談著,嫋嫋茶香和青檀木的幽香透過打開的青木窗不斷地散發出去。


    “快拿酒來,拿最好的酒來——”


    一個黃衫公子忽然踉踉蹌蹌地闖進茶肆來,相貌頗為俊俏,隻是帶著三分邪氣,臉色蒼白,眼圈頗深,腳步虛浮,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縱欲無數的模樣。


    “少爺!”他身後立刻跟來了七、八個仆從,簇擁著他,霎時間將這小茶肆占得滿滿當當。


    “少爺!這是茶肆,沒有酒啊。”一個年紀較大、長相威嚴的老仆道。


    那黃衫公子聞言,“噠噠”地跑到外麵,盯了一會兒挑在外麵的茶旗,又東倒西歪地返回來,醉醺醺地道:“胡說!我都——看見了——挑在外麵的旗子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快拿酒來!我有的——是錢——”


    那旗子上分明寫著一個“茶”字,又何曾有“酒”字了?分明是醉鬼在胡說了。


    那老仆無奈,隻好悄聲喚小二道:“小二哥,咱們可有自家吃的閑酒?沒奈何,勞煩你拿些出來,咱們自有重金酬謝!”


    小二哥為難道:“這……”


    那老仆已將一點碎銀塞在小二哥手中。


    “好吧,我去問問掌櫃的。”小二哥忽然湊到老仆耳邊,低聲道,“應當是沒問題。我家掌櫃最愛背著老板娘偷喝酒了——他有一櫃子的——”


    說到這,那小二哥忽然住嘴,笑嘻嘻地掀簾子進屋裏找掌櫃去了。


    這裏老仆見此事圓滿解決,終於安下心來,令一小仆拚好桌子,帶著少爺和一眾仆從坐下。


    那黃衫公子雖然坐下,一雙眼睛仍是滴溜溜直轉,打量著茶肆裏的客人。


    “花少爺,咱們這趟出來,可不能再闖禍啦!上次在西湖上遊船,您搶誰不好,偏偏搶了名門家的千金,叫那千金小姐火燒了咱的遊船,從此那小姐失蹤不說,還帶累了無辜的表少爺受傷——”那老仆嘮叨著。


    “行了行了——是那小娘皮不好,怎麽怪起我來?跟著如此帥氣的我,是她的福氣,別的女孩兒求還求不來,真是不識好歹!”那黃衫公子一邊說著,一雙眼睛還在滴溜溜直轉,打量著茶肆裏的人。


    他的眼光轉來轉去,忽然像一隻蒼蠅一樣,落在了紫衣公子身上。


    紫衣公子被他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卻勉強忍耐著沒有發作。


    那花少爺卻像一隻青蛙一樣,“蹦”的一聲彈到了紫衣公子麵前。


    “好俊俏的兔兒爺!怕是比起小娘皮來,也不差多少。兔兒爺,要不要跟著爺走?爺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花少爺邪笑著盯著紫衣公子,“你怎麽不把臉露出來給爺看看?”


    說著,他蒼白的手就向紫衣公子的紗織鬥笠伸去。


    茶肆中的客人聞聽此言,俱是皺起了眉頭,卻礙著了黃衫公子的威勢,不敢出聲。


    那紫衣公子肩膀劇顫,顯然也是氣得不行。


    眼看花少爺的手就要碰到紫衣公子的鬥笠,就在這時,隻聽“嗖”的一聲,一線青影劃過,那花少爺慘叫一聲,手上已是鮮血淋漓!


    “誰?是誰偷襲我?!”花少爺慘叫著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茶肆中的客人,“有本事站出來!”


    茶肆中的客人全都默不做聲。


    花少爺見找不到肇事者,uu看書ww.uukns 心下發狠,竟伸出鮮血淋漓的手掌,向那紫衣公子的白紗鬥笠抓去。


    “啊!”又是一聲慘叫,花少爺神色痛苦,捧著自己的手掌!


    這次,那線青影直接插在了他的手背上。


    卻是一枚小小的茶葉梗。


    能從這個角度射到花少爺的人,隻能是茶肆中的客人。


    是哪一位客人?


    “是誰?!我殺了你!”花少爺拔下手背上的茶葉梗,神色癲狂地向茶肆中的客人撲去。


    誰也不知道,他要撲的是誰?卻可以看到他那張神色猙獰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


    忽然間,那張猙獰的臉近在咫尺,那雙凶狠的眼睛卻閉上了。


    那老仆扶住花少爺,對著客人的方向道:“多謝手下留情!”


    轉身對眾仆從道:“我們走!”


    那老仆將一錠銀扔在桌上,扶著花少爺,竟帶著一眾仆從,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待得回到了自家的馬車上,那老仆將花少爺扶到馬車裏,自己駕著車,一個隨侍的小廝方鼓起勇氣問道:“鼓叔,您為什麽要把少爺打暈了帶回來?我們人多勢眾,還怕那偷襲的人不成?”


    鼓叔臉色莊重:“小孩子懂些什麽?隻怕我們花家全上,也動不了那人的一根手指頭——你見沒見到,他將少爺的手劃傷,用的,不過是一枚小小的茶葉梗——那定是他隨手從桌上拿的。那第二枚茶葉梗,足可將少爺的手背刺穿,現下,不過是插在了少爺的手背上,那是手下留情,也是警告:下次,我可以將它插在你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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