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知道原來林重檀不是個孤魂野鬼, 他手底下還有小鬼,不僅如?此,他還有一處府邸。


    但也許是他原先怕嚇著我, 從不讓那些小鬼現身,直到我和他婚約定的日期到來,那些小鬼才?穿著喜慶衣服戴著紅麵具現身。


    我一回頭看到站在牆角的兩?排小鬼,差點心都跳出來。正在為我束發的林重檀注意到我的反應,他往牆角瞥了個眼神, 那群小鬼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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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笛害怕嗎?”待小鬼都消失, 林重檀認真地問我。


    “不、不怕。”一張口, 我就意識到自己露怯了, 我定定神, 重新說,“我隻是有點不習慣,想來以後就習慣了。”


    林重檀目光在我臉上轉了轉, 輕聲?說:“我想著是我們的婚禮, 總要熱鬧點, 所以才?讓它們出現。我向你保證,它們隻會?在今日出現。”


    他不知道這是騙局。


    我已經跟國師商量好了, 今日天亮前必須超度林重檀。


    國師通過彩翁傳話,告訴我林重檀選的成?親時辰是鬼成?陰親的時間,一旦真的禮成?,陰司簿上就會?出現我的名字, 我就真的成?為林重檀的夫人。


    無論我生前如?何,死後一定會?跟林重檀在一起,生生世?世?,無法改變。


    也許我不該用“夫人”二字來形容自己, 但我現在懷著我和林重檀的孩子,我可?能已經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了。


    我扭開臉,表麵裝害羞,實則是不想麵對林重檀的眼神,“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現在要出去?了?民?間習俗成?親行禮前是不可?見麵的,你還待在這裏……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鈕喜他們都不見了,我問了林重檀,林重檀說他們是活人,不適合出現在婚禮上,容易被其他小鬼盯上。


    而我因為長時間跟林重檀待在一起,早就沾染上他的鬼氣,加上我肚子裏的鬼胎,那些小鬼是不敢傷我的。


    林重檀聽到我說的話,發出一聲?笑,但他還是不放心地說:“你真的可?以?”


    “隻是把吉服換上,我穿個衣服當然會?,我、我身子還沒有那麽重。”我邊說邊推林重檀,“你快出去?吧。”


    我連推帶搡,總算把林重檀趕出了房門。


    一關上們,我就忍不住靠在門上,目光看向掛在屏風前的吉服,這套吉服是林重檀給我量的尺寸。


    量的時候,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肚子,像是怕冷到我,隻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但腹中的孩子已經感覺到他,飛快地踢了一腳,登時我吸了一口氣。


    林重檀迅速抬眼看我,再看向肚子的眼神驀然陰沉許多。也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能察覺到外麵的氣氛,後來安靜許多。


    我抬手擦了擦不知何時滾落在臉頰的淚水,抬腿向吉服走去?。換好吉服後,我將?一直藏著的發簪拿出來。


    我準備用這支發簪來束發,再等待時機,將?其刺入林重檀的心口。


    一切都準備好後,我坐在房裏等待,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門被敲響。響起的聲?音不是林重檀,是一個陌生聲?音。


    “公子,吉時到了,該出門了。”


    我攤開手看著自己手心的汗,慢慢嗯了一聲?,繼而站起身,幾?乎我一應聲?,門就被輕輕推開。


    門口是我先前看到那群小鬼,其中四?個走進來,擁著我往外走。它們許是得了命令,沒有離我太近。


    但我還是不免心驚膽戰。


    還沒走到門口,先前那個聲?音的小鬼遽然再次開聲?,“公子怎麽用的這支發簪?”


    “那支被我不小心摔了,有劃痕。我覺得今日是好日子,不該戴有瑕疵的發簪,所以才?換了這支,不可?以嗎?”我努力冷靜反問。


    小鬼似乎在踟躕不定,後又探頭看外麵的天色。


    外麵天一片黑,鬼成?親的吉時是子時。


    許是耽誤吉時,小鬼們沒再說什麽,護送我往外走,我遙遙地看到了喜轎,喜轎旁有兩?列小鬼,或提著鑼鼓,或拿著裝花籃子,還有提燈,拿鞭炮的,總之鬼氣森森。


    隊伍前方是騎著馬的林重檀,他身著寬袖吉服,麵上覆著一個紅麵獠牙麵具,露出衣服之外的脖頸修長白皙。


    我身旁的小鬼解釋道:“本來大人想讓公子一起乘馬的,但恐傷著腹中子,這才?讓公子坐轎。”


    我嗯了一聲?,被簇擁著往前走,在路過馬匹的時候,我忍不住看向林重檀。他也正低頭看著我,因他戴著麵具,我無法看清他容貌,隻能看到他的眼睛。


    瞳仁漆黑如?墨,卻又灼然。


    對視中,林重檀對我伸出手,我愣了下,便?也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別怕。”


    我聞言暗暗咬了下牙,繼而果斷轉開臉,“我不怕。”邊說,邊將?手抽回。


    我往前走的時候,感覺到林重檀應該還在看我,但我不敢回頭,我怕我回頭就會?心軟。也許不能說是心軟,是我不想……不想以後再也見不到林重檀。


    我坐上轎子後,外麵的小鬼嘩啦啦地將?轎子抬起,它們似乎很興奮,一路敲鑼打鼓,還發出笑聲?。


    後來我才?聽清它們笑著說的是——


    “月老廟,佳侶共許願,福締良緣。


    百梳發,粉黛傾城顏,鳳冠霞帔。


    花妝紅,新嬌乘鸞轎,紫簫聲?起。


    花瓣灑,嫁與?心中郎,鸞鳳齊鳴。


    鞭炮響,新郎背新娘,賓親喜迎。


    夫妻禮,紅綢花雙牽,四?拜洞房。


    眾客歡,吉席醉瓊觴,溢喜筵開。


    新詞賀,笑將?美言祝,珠聯璧合。


    合巹酒,錦帳情繾綣,月圓花好……”


    也許因為它們是鬼,明明唱喜慶的詞,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沒多久,它們換了一段唱詞——


    “子時整,小鬼送親。


    生人避,勿要衝撞。


    熱鬧鬧,兩?道亡者。


    死生聚,永生永世?。


    大人喜,喜結姻婚。


    公子歡,歡得良偶。


    小鬼樂,樂賀新人。


    結同心,孤魂有塚……”


    花轎停了,我麵前的轎簾被掀開。


    立我轎子正前的是林重檀,他彎腰鑽進轎子裏將?我抱起。我本能地抬手摟緊他的脖頸,寒風瑟瑟,我臉頰處的披風裘毛也被吹得簌簌動?。


    林重檀注意到了,下一瞬披風的帽子就戴在我頭上。帽子很大,幾?乎把我大半張臉都掩住。我想將?帽子調整下,避免遮擋視線,可?林重檀製止了我,“別亂動?,仔細受寒。”


    我頓了頓,隻能窩在他懷裏不動?了。


    國師他們應該能查到此處的。


    被一路抱進宅邸,一直到正堂,林重檀才?放下我,而我剛取下帽子,就看到滿室的牌位。


    有生牌,也有亡牌。


    生牌上的名字是我父皇母妃的名字,旁邊的亡牌則是……林家人的名字。林家每個人都有牌位,隻是放的位置不同,比如?林家雙生子的牌位放的地方是最靠門椅子下方。


    除了林家人的牌位,我還看到了兩?個被紅布蒙著的牌位。


    我看見這麽多牌位,不由看向林重檀,他還戴著麵具,麵對我的震驚,他隻是偏了偏頭,“怎麽了?”


    “他們……”我指向那些牌位。


    “死了。”林重檀輕描淡寫地說。


    我頓時噤聲?,是這段時間林重檀對我太溫柔,我才?忘了他是危險的。我甚至不敢問他們是怎麽死的,我怕知道是林重檀殺的。


    “小笛,差不多到吉時了。”林重檀從小鬼那裏接過紅繡球帶,遞向給我。他沒有強行塞給我,仿佛在等我做選擇。


    我突然也明白過來林重檀為什麽今夜要讓小鬼現身,又要讓我看到這些牌位,不僅僅是我和他的婚禮需要見證,更多的可?能是他想讓我看清他是什麽樣的,然後再選擇要不要跟他成?親。


    當然,林重檀也沒有那麽光明磊落,真讓我做選擇,要不然他就不會?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讓我懷上孩子。


    他是要讓我清楚知道我成?婚的對象是鬼,不是人。


    我緩緩伸出手,抓住紅繡球帶的另外一端。


    小鬼充當司禮,唱頌詞,又念。


    “ 一拜天地,諸位鬼神。


    拜,起!


    二拜高?堂,眾眾牌位。


    拜,起!


    三夫妻對拜,亡生相隨。


    拜,起!


    禮成?,送入洞房——”


    聽到“禮成?”二字,我心跳快了一瞬,但很快我又抬眸看向林重檀,這是我最後跟他相處的時間了。


    由小鬼引路,我和林重檀並排走向婚房,天色昏暗,唯有小鬼手持的燈籠泛著幽光。


    國師說要讓在天亮前超度林重檀,要我切記不可?誤了時辰。其實他很不同意我這個法子,覺得太過冒險,很有可?能我生生世?世?死後都會?跟林重檀綁在一起。


    進入婚房後,小鬼們魚貫而出,最後一個還將?門合上了。


    房裏的布置入眼幾?乎都是紅色,一應如?民?間婚俗。


    林重檀進房後,牽著我走到桌前,“小笛,你來幫我摘麵具。”


    我抿抿唇,摸上他麵具的邊沿,慢慢揭開。


    林重檀今日罕見地塗了粉,大概是為了遮住麵容的蒼白。我看著他,覺得他同活人無異。


    不對,他身上還是有掩蓋不住的鬼氣,誠然說這種鬼氣並沒有折損他的容貌。


    鬼森陰麗,藻發玉骨。


    原先讀書,讀到有書生被鬼魅迷了心智,總覺得那些書生笨笨的,但若鬼魅長著林重檀這張臉,我想也不能全怪書生。


    林重檀對我輕輕笑了下,端起桌上兩?杯合巹酒,其中一杯遞給我。這兩?杯酒有所不同,比如?我的酒是果子酒,而林重檀的那杯透著腥氣,酒還是紅色的,不知道是什麽。


    交杯飲酒,貼得近了,我再一次聞到林重檀身上淡淡的藥香味。


    接下來,我們就如?一對世?上再尋常不過的夫妻一樣,按著婚俗一步步進行儀式,吃床頭果,坐花燭。


    坐花燭時,我和林重檀是挨著坐的。


    他問我累不累。


    我搖搖頭,忽然提起另外一件事,“你記得我們原來還在太學的時候嗎?那次我們也這樣看過燭火。”


    但那次看燭火,是因為我和林重檀誰都不想下去?吹滅燭火。


    往日做這種事都是林重檀,但那一次他居然在我麵前賴皮撒嬌,說天寒地凍,不想重新下床。


    我被他的話氣得不行,“那就誰都別下去?。”


    可?我們兩?個都是有燭火就難以入睡的人,後來我和他就這樣趴著看燭火何時會?滅,林重檀冷不丁說:“民?間成?親當夜有看花燭的習俗,說等燭火滅了,新人方可?成?好事。”


    我那時候哈欠連天,聽他這樣說,先是一愣,後錘他一下。明明我什麽話都沒說,他偏悶笑出聲?。


    我氣不過,又錘他一下,“我要睡覺,你快點把燭火吹滅了。”


    林重檀被我磨了幾?番,終於?肯下榻吹燭。


    “記得。”林重檀顯然也回憶起往事,唇角帶了點笑。他側眸看向我,“這次小笛要先睡嗎?”


    “不,我這次想等燭火滅。”


    林重檀聽我這樣說,笑意更深,“好。”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花燭終於?滅了。林重檀一直在幫我揉腰,見花燭火滅,就準備扶我到床上休息,但我攔下他的動?作。


    拜堂前我已經沐浴過了。


    月色透窗,我主動?去?解林重檀的衣服。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清醒狀態下那麽主動?,我主動?地親林重檀,主動?讓他抱我。


    解發冠的時候,我偷偷將?上方的發簪取下來放在枕頭下,然後讓自己完全沉溺於?和林重檀的那檔子事。


    我不再強行壓抑自己,也不再因為害羞,就不敢看林重檀,我甚至一直看著林重檀,我捧著他的臉,親啄他。


    林重檀有些驚訝,不過我沒給他問的機會?,每次他一張嘴,我就親他唇,次數多了,他便?反客為主。


    天漸漸亮了,我側躺在林重檀懷裏,我們兩?個的頭發的一小縷綁在了一起,這是結發之禮,意為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林重檀拿過剪刀,正要將?綁成?結的長發剪下,我忽然喊了他一聲?,他應聲?抬眼。


    “檀生,來生……你不要再遇見我了。”


    話音響起的同時,我握緊從枕下摸出的發簪,猛地從後背朝林重檀心口刺去?。


    當我看到林重檀開始吐血,才?遲鈍地意識到我成?功了。


    原來鬼也會?吐血。


    我發抖地收回手,然後忍不住去?抱林重檀,可?我抱了個空,我發現我抱不到他了。


    其實我刺的時候,過程中手有頓了一下,我以為林重檀在那個空隙時間,會?反殺我,或者掙紮什麽的,可?他沒有,他隻是看著我,就像現在。


    他看著我流下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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