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檀似乎一點都沒察覺自己的態度有異,他握著我手的那隻手,溫熱幹燥,天氣本就炎熱,他此時貼著我,一旁的冰壇像是不複存在,一點作用都派不上了。


    “你看,這樣寫是不是好多了?小笛。”


    最後兩個字好似在醇香的酒水裏泡過,再從他口出說出。我越發不自在,又怕是自己敏感過度,可他的下一個動作,讓我毅然轉過身推開他。


    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居然……居然捏了我一下。


    毛筆甩出去一段墨點子,毀了剛寫好的字,也弄髒了我和他的衣服。


    林重檀似乎是真的喝醉了,被我推開後,有一瞬間的愣怔。


    “就算你在外麵喝多了酒,也不能用、用這種態度對我。”說這話時,我不禁覺得羞恥,除此之外,還很生氣。我瞪著他,看著他從愣怔的狀態中回過神。


    林重檀抬手撫了下額,說話的語氣比方才要正經許多,“抱歉,我是有些喝高了,小笛,你能幫我倒杯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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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在外麵,我想了下,還是幫他出去倒茶了,等我回來,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以指腹揉著太陽穴,像是倦了。


    見我把茶盞放在他麵前,他同我說了謝謝,不疾不徐飲了兩口,同我說:“今天時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沒動,因為我實在想弄清楚一個問題。


    “你到底在跟什麽樣的人喝酒?”我本以為林重檀是在太學裏喝酒,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太學可不會有脂粉香味。


    我看他好像還不準備說,隻能把聞到他身上脂粉味的事說出,又道:“你別想騙我,能沾到女子身上味道的地方是哪裏,我清楚著呢。”


    林重檀頓了下,好像沒想到我聞到他身上還有脂粉的香味。他不說話,我便一直在旁站著,盯著他看。


    最後還是林重檀先敗下陣。


    他竟然真的去了京城的煙柳之地,還是跟上舍的學子一起去的。


    我瞠目結舌,“你……你不怕博士、典學們知道,將你責出太學嗎?”


    林重檀說不會。


    我想說怎麽就不會時,驀然想到什麽。林重檀平靜與我對視,他應該也知道我猜到了什麽。


    林重檀不是第一次出去喝酒了,聽他話裏的意思,同行的人不算少。這麽多學子一起出去,又回來,太學不可能沒有發現。


    太學不管,隻因為它管不了。


    什麽樣的學子,太學會管不了?


    太過驚愕,我忍不住抓住林重檀的手,“你……你……是跟天家的……”


    我話都不敢說完。


    “嗯。”林重檀說。


    入太學這麽久,我連幾位皇子的臉都沒見過,林重檀居然與他們熟稔到可以一起喝酒狎妓的地步。


    嫉妒之心油然升起,我又追問道:“是哪一位?”


    林重檀又不肯說了,我打定主意要撬出他的話,威脅他已經沒有用,父親就算知道他出去喝酒,但因為叫林重檀喝酒的人是皇子,父親不僅不會怪罪林重檀,相反會誇獎他。


    硬的不行,隻能來軟的。


    我抿抿唇,轉而拉住林重檀的衣袖,“二哥哥,你就告訴我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言罷,輕輕搖了下他的衣袖。


    林重檀似乎還是不願意說,我心一橫,把聲音又軟下幾分,“二哥哥,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你剛剛都把我當成……還、還捏我腰……”


    “是太子。”林重檀打斷了我的話。


    居然是太子,本以為林重檀能跟其他幾位皇子當中的一位攀扯上,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那個人會是天家最尊貴的兒子。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從林重檀那回到自己學宿的了,良吉跟我說話,我都頻頻走神。


    “春少爺!”良吉聲音提高些,“可以熄燈睡覺了嗎?”


    我總算回過神,“好。”


    良吉去外間睡了,我在床上毫無睡意。


    我怎麽也沒想到跟林重檀去喝酒的人是太子,聽林重檀的語氣,恐怕還有人,隻是當中身份最尊貴的人是太子。


    太子,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人,連以口說出“太子”這兩字,我都有些害怕。


    我覺得林重檀厲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身處境堪憂。如果父親知道林重檀與太子親近,那會不會更喜歡林重檀?


    父親送我來太學,是想讓我弄出點成績,可我現在不僅沒有成績,連人脈也沒有積累。


    原先在外舍,還有幾個人願意跟我說話,但經過越飛光的事情後,那些人都對我避而遠之,生怕一起觸了越飛光的黴頭。


    現在的我在外舍,形單影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照這樣下去,我恐怕隻能灰溜溜地回到姑蘇。


    而那時,已經成為太子一黨的林重檀說不定要拜相入閣。


    想到這裏,我把懷裏的布娃娃抱得更緊。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日後要更加勤勉讀書才行。


    而幾日後大考成績的公布,把我本就不多的信心摧毀得一幹二淨。


    大考是新入學的弟子的考試,今年入太學的學子百餘人,我知道自己天資不高,故而看排名的時候,從下麵開始看起,但沒想到末尾的第一個就是我的名字。


    良吉從人群中擠到我旁邊,他向來不會看人眼色,此時也是,“春少爺,我看到二少爺的名字了,在第一個。”


    都是第一,林重檀是正數第一,我是倒數第一。


    回到課室,眾人皆在討論這次成績,我聽到聶文樂的聲音,“世子爺的成績是第幾?”


    “第六。”有人答。


    “果然是世子爺啊,我都沒看到他讀書,大考還能考第六,若是認真讀了書,那還得了。”


    他們越說,我就越覺得丟人,恨不得把臉都藏起來,事實上,我的確也這樣做了。把臉藏進雙臂間,試圖屏蔽外麵的聲音。


    可一上課,典學又在課室念了一遍成績,在念到我的名字時,不知是誰發出一聲笑聲。這聲笑聲像是引子,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隻有我和典學笑不出。


    典學看我,表情如鯁在喉。


    可能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個這麽蠢笨的弟子。


    我低下頭,手指在手心留下一個又一個深紅印子。


    課間休息,我不敢再坐在課室裏,想出去尋個沒人的地方待著。但不知為何,今日哪哪都有人,我總覺得別人看到我會笑話我,就繞著人走,故而越走越偏。


    等我發現自己走遠了的時候,已經走到太學的月心湖旁。月心湖旁種了一圈的柳樹,我見有柳條掉在地上,便拾起一根,捏在手裏,準備從月心湖的橋上回去。


    下了橋,附近有假山。因為上次被潑水的事情,我養成避開假山走的習慣,但這次我正要避開,倏然聽到聶文樂的聲音。


    他聲音聽上去跟之前都不一樣,“世子爺,這冊子還有嗎?”


    “問這個做什麽?”越飛光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聶文樂笑了一聲,“你說我是為什麽啊,這冊子畫得……嘖嘖,林春笛若是真能像冊子上這樣就好了。我說他也是真是的,那笨腦袋讀什麽書,那麽用功考個倒數第一。都姓林,林重檀這麽聰明,他呢……依我言,他是投胎錯人家了,若是生在秦樓楚館,恐怕人人都要捧著他。”


    我越聽,身體越止不住顫栗。憤怒讓我不顧理智,衝進假山。假山裏隻有越飛光和聶文樂兩人,聶文樂看到我出現,有一瞬間的慌亂。


    我見他們兩個拿著一本冊子,衝上去就奪了過來。不過看了幾眼,我就把手中冊子狠狠砸在地上。


    聶文樂連忙把冊子撿起,“你怎麽那麽凶,別把冊子毀了。”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又想把冊子奪回毀掉。但越飛光攔住了我,他抓過我手臂,把我製在他懷中,“你做什麽?想毀了那東西?林春笛,那東西可是小爺我花了大價錢請人畫的。”


    “無恥!”我快氣瘋了,可我這話說出來,他們兩個都是一笑。聶文樂把我剛摔在地上的冊子放進懷裏,對我笑道:“別生氣嘛,不過是畫了你一點圖。”


    越飛光說:“你這話說得可晚了,他氣性很大,待會估摸著又要去告狀,說我們欺負他。”


    “哎,誰讓他走運有林重檀這個遠房哥哥護著。”聶文樂搖搖頭,見我怒視他,又道,“不過也是真奇怪,林春笛,你和林重檀都姓林,他那麽聰明,你怎麽那麽笨啊?日後若是他不管你,你怎麽辦呢?”


    我咬緊牙,恨不得我咬的不是牙,是他們兩個的肉。


    但他們的話無異在提醒我,難道每次我被人欺辱,我都去找林重檀嗎?


    我不能靠林重檀活著,更不想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下。


    他能與太子走得近,我也能。


    於是,我開始央求林重檀帶我一起去赴宴。


    若能得太子賞識,就算我學問不行,日後也能謀個一官半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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