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在黑霧中行了好久。


    混混沌沌不知所以,隻是茫然的朝前走著,黑霧也永無盡頭。


    直到劉景眼珠忽然一動,似乎要蘇醒。


    便見霧氣開始動蕩升騰,無數的觸手一樣的東西從黑霧深處鑽來。


    近前一看,竟然是一條條粗糲的麻繩。


    每一個繩頭上拴著一個哭泣嚎叫的臉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掙紮,扭動卻無法脫離麻繩。


    “救救我,救救我!”


    麻繩上的鬼臉衝著劉景哭泣著祈求,無數嘶喊匯聚成淒厲恐怖的嚎叫。


    劉景茫然的臉上出現掙紮,手臂顫抖著要抬起。


    黑霧之中猛然升起一個扭曲的巨型身影,那身影一蠕動,鬼臉麻繩便像波浪般震蕩開。


    嘩,繩頭上的哭泣臉龐驟然一變,祈求聲轉為猙獰咆哮:


    “吃,吃了你!”


    “血,獻上你的血肉!”


    “臣服我,祭拜我,我是你的神靈!”


    沸騰的黑霧狂潮轟然散開,現出一個由無數血肉與麻繩纏繞而成的畸形身軀。


    無皮的猩紅人體,長長串起的頭顱,乃至破碎的野獸殘軀,全都混雜在巨大的麻繩亂團裏,蠕動著互相交融。


    同時,那恐怖身軀中有無數聲音組成的混亂嚎叫,有哭泣,有怨憤,有祈禱,有哀歎,聽得讓人想發瘋。


    無邊的邪氣,濃鬱的怨憤轟然襲來,劉景猛然驚醒。


    一抹額頭,滿手是汗水,喘息一會後,喃喃自語:


    “噩夢?開始修行後,我基本不做噩夢了。”


    噩夢的場景已經模糊,隻記得有黑霧,有龐然大物,有扭曲嚎叫。


    “恐怕是白日的邪物,殘留在體內的邪氣所致。”


    又等了會兒,情緒終於平複,意識徹底清醒。


    劉景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屋舍裏,身下是硬木床榻,牆角有老舊的櫥櫃和桌椅。


    天色昏暗,桌上的蠟燭已經燒了小半。


    燭光搖曳在紙窗戶上,與屋外傳來的光亮交相呼應。


    “拜!”


    這時,外麵響起肅穆的祭拜聲。


    劉景忍著痛楚與虛弱,緩緩起身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戶,就見外麵的院落裏擠滿了人。


    回灣村的男女老少們穿著較為正式的衣物,表情肅穆,目光充滿虔誠,隨著引導呼喊,齊齊朝著一個方向躬身行禮。


    劉景聞到了濃烈的香火味道。


    “在舉行社廟祭祀?倒是準備的迅速。”


    劉景猜測,或許是土地神的指示。


    盡快恢複香火神力,土地才能驅散殘存邪氣,徹底淨化村子。


    劉景悄然關上窗戶,沒有打擾外麵的祭祀。


    回到床榻上盤腿坐下,沉入內視。


    邪物毀去,神魂空間內的黑霧已然散去。


    但是火德星君的法相非常萎靡。


    過去滿臉的須發完全像躍動的火焰,此刻隻像幹枯的水草,軟噠噠的貼在臉頰上。


    周身的萬丈火光不見了,腳下的神獸玄尾禍鬥,更是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


    “唉,神魂損傷真大啊。”


    再去察看體內經脈,空蕩蕩,好不容易積累的一點靈氣全都耗盡。


    “明日還得趕去臥澤峰,隻能再服一顆固元丹了。”


    歎了口氣,劉景從錦囊裏取出僅剩的兩顆淡黃丹藥,挑出一顆仰頭服下。


    將藥力散遍全身後,終於恢複點氣力。


    忽然,一股森寒的陰氣襲來,劉景睜眼一看,一個輕飄飄的人影穿牆而入。


    周身陰氣彌漫,看不清詳細模樣,隻隱約瞥見暗紅皮袍,頭上紗冠,以及腰帶的枷鎖、長刀。


    陰魂?


    不,是鬼差。


    鬼差在地府的職務,相當於劉景的巡水遊徼。


    正常死去的亡魂,會在本地神祇的引導下歸入地府。


    有些非正常死亡,或是其他特殊原因,導致陰魂殘留在陽間,便會有陰差出動,將其抓捕回地府。


    道神,神祇,陰差,便是神仙道的三個完整體係。


    最低級的陰差,就是劉景眼前的鬼差,和他一樣是籙生位階。


    其上,便是洞玄部的牛頭馬麵,高玄部的黑白無常,以及升玄部的各殿判官。


    雖是同一位階,但體係不同,劉景就跳下床榻,準備招呼,沒想那鬼差先開口了。


    繚繞的陰氣中,傳出爽朗的笑聲:


    “遊徼不用客氣,若非道友相助,在下這趟可真不好交差。”


    說著,鬼差伸手探向身後,輕輕一拽,便有一個濕漉漉的女鬼被鎖鏈牽引進屋。


    滿頭黑發的慘白女鬼,沒有先前的凶勢,此時表情呆滯,沒有意識。


    劉景打量了女鬼一眼,忽然問道:


    “那個孩子呢?”


    鬼差沉默了下,歎息道:


    “被邪物吞噬,形神俱滅了。”


    劉景心生悲憫,追問道:


    “道友,究竟怎麽回事?”


    鬼差卻擺擺手:


    “這趟差事已經耽擱許多時日,在下時間不多,等外麵祭祀結束,道友可以向本村土地打聽始末。”


    “我來見道友,既是辭別,也是為了表示感謝。”


    “在下還是籙生鬼差,沒有名號借道友,隻能獻上這份陰土養魂草,助道友恢複神魂。”


    養魂草是陰土特產,通常是用來維持某些過於孱弱的陰魂,防止其在抵達地府前就消散。


    對道神來說,確實是神魂補品。


    另外,鬼差所說的借給劉景名號,簡單說,是讓劉景可以借用他的力量,俗稱請神。


    劉景立即表示感謝:


    “本就是職責所在,是道友客氣了,在下劉景,道友如何稱呼?”


    “在下張興,後會有期。”


    鬼差拱手說罷,從身上的背囊裏取出一株植株留下後,便帶著女鬼穿牆而去。


    養魂草泛著墨綠色的熒光,外形很普通,和路邊野草並無太大不同。


    “也許,它就是陰土的路邊野草。”


    劉景捏起植株,有冰冰涼涼的觸感,不知如何處置,猶豫了下,直接張口咬去。


    養魂草一入口,就融化成一團冰涼氣息,一路落進劉景的神魂空間。


    嘩啦,化作天降甘霖,灑在觀想法相上。


    不一會兒,火德星君法相神光大漲,須發重新燃起火焰。


    不僅如此,法相周身的神光更加紅火,星君形象也比之前靈動許多。


    劉景隻覺精神一震,萎靡狀態煙消雲散,神魂還有種充實感。


    “好東西啊!”


    屋外喧囂漸漸散去,社廟恢複安靜,隻餘下濃烈的香火味道。


    劉景恢複了精力,便想去拜見土地,詢問事情緣由。


    那個殘破的小小身軀,一直壓在他的心頭。


    推開房門,撞見了那位弓手,他正在清理院子,見到劉景頓時一喜:


    “仙長你醒了?”


    劉景對這位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印象非常不錯,行事果敢,膽識過人,未來潛力很大。


    兩人談笑兩句,弓手對劉景多了幾分親近,自我介紹叫王典。


    “王兄弟,你是要修神仙道了?”


    劉景進入土地廟堂前,忽然一問。


    王典靦腆的笑道:


    “是啊,土地爺推薦我去瑞慶院。”


    劉景問道:


    “瑞慶院可是灃水河域的授籙地?”


    “是啊。”


    王典疑惑的看著劉景,uu看書ww.uknsu 驚奇他這位仙長竟然不知。


    劉景卻暗自道:


    回去後對那位叫大有的年輕人,可以有個交代了。


    原來劉景是想起了郭鎮捕頭石鴻的那個小弟,見王典身上有修行的痕跡,便順口打聽。


    “仙長您來拜祭土地爺?”


    “嗯。”


    進了廟堂,老祭司正在收拾香壇,和劉景打完招呼,便主動離開了。


    白日裏冰冷沉寂的神廟,徹底恢複了活力。


    香爐裏插滿了香火,濃濃的煙氣將端坐在幕簾後的神像,繚繞的像是升仙。


    劉景想了想,從錦囊裏取出三支引神香,點燃供上。


    濃鬱如雲的的香火煙氣中,引神香的煙氣非常顯眼。


    直直的煙氣長而不斷,徑直連接神像後,神光一閃,隱約有啜吸聲。


    就見三支引神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燃燒,幾個呼吸後,隻留下三根筆直的香灰。


    風吹來,香灰碎開,飄散。


    “多謝道友。”


    土地神像傳來一個醇厚聲音。


    “客氣了。”


    劉景拱手一禮,便急切問道:


    “道友可否告知那孩子是怎麽回事?”


    “唉”


    神像上傳來悲憫的歎息,沉默半響後,歎道:


    “那可憐的孩子是遭了巫教邪物的毒手。”


    劉景問出疑惑:


    “我昏迷前,好像看見了一截麻繩。”


    “就是它!”


    土地神冷聲道:


    “那是巫教神物的一截殘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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