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嫣紅嫩黃開遍,假山流水環繞,憑欄當風,數人對酒暢談。


    “秀寧姐姐才是女中巾幗,讓秀珣佩服萬分,三月之間,接連收降何潘仁、李仲文、向善誌、丘利等義軍。


    連續攻占了戶縣、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更是連隋室名將屈突通都敗在了你的手裏。


    娘子軍軍威之盛,妹妹我遠在飛馬牧場都是如雷貫耳啊。”


    飛馬園中,有人彈琴,有人劍舞,輕弦慢撚。


    秋風習習,幾人把酒言歡,不亦樂乎。


    一個烏發如瀑,睫毛很長,雙眼閃亮的高挑女郎笑意盈盈舉杯說道,“馬匹的事不是問題,憑著我們這些年的交情,再怎麽樣總不至於讓姐姐空手而歸。隻不過,近來牧場有點難處。”


    女人身著純白武士勁裝,就算是話裏帶著一點推脫之意,也讓人惱火不起來。


    真的就好像一個嬌俏純美的妹妹,在跟自家姐姐說著一些為難的事情。


    “妹妹不要騙我才是,四大寇看著聲勢很強,卻也不會放在秀珣妹妹的眼中吧。


    你經營牧場數年,手段高明,姐姐我可是在太原就聽說過的,區區賊寇,看著來勢洶洶,真的打起來,肯定也奈何不得你們。”


    李秀寧有備而來,當然不會隻憑著幾句吹捧,就辦成大事。


    她的目的很明確。


    並不是想著買幾匹馬而已。


    就如當初說服何潘仁、李仲文等人一樣,是想著把飛馬牧場拉入自家陣營。


    如今李閥起勢,攻入長安,扶持弱帝,李淵自號唐王,不但兵強馬壯,麾下更是謀士如雲、戰將如雨。


    不提那些提早下注的所謂“賢才”,就算是天下正在觀望的一些個大大小小的勢力,也開始看好這位有望奪取天下的門閥之主,紛紛投靠。


    爭天下就是如此,一步快,步步快。


    絕對不會有人,明知對方必敗,卻反而投靠過去。


    那是找死。


    所以,李秀寧有著底氣,認為飛馬牧場,除了投靠己方勢力,再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麵對一大家子的生死存亡和前途興衰,她們之間的姐妹關係倒不是那麽重要。


    再說,她還有著一些底牌。


    “恕秀寧直言,飛馬牧場雖然實力很強,四大寇也是烏合之眾,但是,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此次前來圖謀牧場的可不隻是曹應龍、向霸天這些惡匪。


    他們身後還有人支持,卻是不可不防。”


    李秀寧舉起金杯,微啟櫻桃小嘴,細細品味著殷紅果酒,眉宇間有著雍容氣度,歎道:“此酒當為絕品,入口柔和,後勁綿綿無盡,回味無窮。


    我隻能品出其中四種果香,其他幾種就品不出來了。


    沒想到你們牧場還有如此釀酒師傅,不如引見一番。”


    在她想來,素好美食的商秀珣定然會很有興趣的跟自己談論酒食的話題。


    她覺得,這麽直白的說起飛馬牧場的安危,說來說去的,終究不免有些要挾的嫌疑。


    李秀寧實在不願意在這種氣氛之下,談論如此大煞風景的事情。


    她們想要的飛馬牧場,是心甘情願供應馬匹,全心全意扶助李唐的飛馬牧場。


    而不是乘人之危,在特殊的時機之下,要挾對方加入。


    如此一來,對方心不甘情不願的,不但得不到太多馬匹,反而在心中藏了怨氣,那又何必?


    李秀寧不愧為李唐日後的平陽公主,換句話說,就是平南公主。


    可想而知,李唐王朝對她的功績是如何的認可。


    起事之初,她一人拉起十萬大軍,南征北戰,駐守老巢。


    其軍功甚至還在李世民之上。


    不但治軍嚴謹,而且連戰連勝,為李唐打下了厚厚的根基。


    這一點倒還罷了。


    關鍵的是,這位李唐公主,最大的本事,其實還不是打仗,而是縱橫之術。


    她往往能夠三兩句之間,就說得別人投靠,兵不血刃的就解決很多問題。


    這種本事,別人還真學不來。


    頭腦冰雪聰明,人又生得嬌美大氣,偏偏還口舌便給……


    與人相交時,讓人如沐春風,凡事想在前麵。


    這種人,辦不成的事情就很少。


    “一個長輩釀的六果酒而已,到底是哪幾種果子,小妹也沒去問。”商秀珣強自笑了一聲,有些不自然。


    想到牧場的一些糟心事,心裏就有了點鬱悶,她轉過眼看向一側,就發現在李秀寧的身側,坐著的那個青年。


    青年看起來十分安靜,默默無言,隻是無聲的品著酒。


    但是,坐在亭中,身上氣度沉凝,落落大方,竟然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樣平和安然。


    又像是端坐軍營帥帳之中,手下有著千軍萬馬,讓人分外不敢輕視。


    這氣度,這從容,竟是把李秀寧手下赫赫有名的大將李綱和竇威都比了下去。


    與李秀寧甚至有著分庭抗禮的氣場。


    她眼珠一轉,就笑道:“這位莫非是千牛備身,柴小公爺?”


    “正是柴紹,此次與秀寧前來牧場,無有別的想法,隻是為商場主盡一分心力,四大寇芥蘚小患,即日可平。”


    柴紹轉頭與李秀寧對視一眼,目光中全是寵溺,笑道:“秀寧說得沒錯,此次四大寇來襲,與瓦崗寨是脫不了幹係。


    李密此人行事陰沉詭秘,最是擅長連環計與反間計,商場主須得多加防備,就算是平定了四大寇,也不能掉以輕心。”


    “柴小公爺的意思是,李密那裏如果有所異動,就由你們出麵應對?”


    “正是如此。”


    柴紹來此,可不是孤身前來。


    他不但肩負著護衛未婚妻李秀寧的職責,更是帶了一支精銳,藏在山野之間,隨時可以應對任何局勢。


    “秀寧姐姐真是找到了好歸宿。”商秀珣其實並不喜歡柴紹如此大包大攬的態度。


    話裏話外,分外瞧不起自家牧場勢力還是怎麽著。


    她笑得越發暢快了,“那就有勞柴小公爺了,瓦崗兵鋒強盛,行事無忌,秀珣正好不知道如何應對,有你們幫忙真是太好了。


    不過,最近江都靠山王楊林也派人前來買馬,那幾日我出門有事,手下辦事不妥,卻把對方的使者攔在了牧場之外,害得他們盡皆死傷殆盡,正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柴小公爺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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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此人不行王道,以霸道行事,弑君雖然得了名聲,但卻失了民心,尤其是令天下士人側目。


    如今,江都勢力雖然熱如烈火,但卻不能長久,勿庸理會,觀其自敗即可。”


    柴紹輕笑道,話語裏有著極強自信。


    道理是這個道理。


    一般來說,無論一個國家到底有多麽黑暗,君王有多麽昏饋,但是,無數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說,早就把天下人的腦子洗得幹幹淨淨。


    造反可以有,活不下去了揭杆而起。


    但是,明目張膽的弑君,卻是好說不好聽。


    就像有人殺了自己的父親一樣。


    明明知道對於無道的昏君,殺了其實是好事,但是,就有那麽多道德君子,看不慣他,抨擊他,抵製他。


    這是形而上的意識形態問題。


    並沒有任何對錯道理可講。


    商秀珣眼中波光微閃,長長的睫毛就搭了下來,讓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著什麽。


    隻是輕笑道:“如此就好。”


    這一刻,她對柴紹的觀感就有些不太好。


    畢竟是將門出身,公侯門第年少得誌,才學本領盡皆不凡,不過,卻也失之傲氣了。


    憑他,也敢看不起天下英豪?


    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能夠在數十萬大軍之中,強行斬殺暴君的行為到底代表什麽?


    也有可能,他就算清楚,也不放在心上。


    是高門大閥天生對泥腿子的蔑視?


    可是,他可以不在意江都勢力,八杆子都打不著。但是,自己卻不能不在意啊。


    隻是離開牧場短短數日,手下就捅了這麽個大漏子出來。


    商秀珣經營飛馬牧場,因為年紀輕,威望不足,平日裏總是處處與人為善,現在,就見著惡果了。


    李秀寧敏銳的察覺到商秀珣的心下不愉,笑著拉開話題。


    “秀珣妹妹也不用憂心,江都靠山王,如今正忙著對付李子通和沈法興,想要一統江南。


    他們關心的多半是造船和兵甲之事,對於馬匹的需求,倒不是那麽急切。


    等到我們兩家合兵一處,到時也不用再懼怕此人。”


    李秀寧沒有半點輕視江都軍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起,罕見的就露出一絲猶疑來。


    這麽快就開始買馬了嗎?


    靠山王楊林的野心看起來,比想象中更大。


    決不似那些偏安一隅的勢力……


    其人攻擊的欲望,也未免太過強烈了些。


    看來,得好好謀劃謀劃,盡量派出人手,牽製其人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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