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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漪請之忓坐下來說話。之忓不坐,先說明來意,再把程世運夫婦給女兒的親筆信奉上。靜漪接了信便拆開來。


    「老爺和太太讓我來是聽候十小姐差遣。十小姐撤離上海,我就護送;十小姐要留下來,我就守在這裏,照應小姐出入平安。」林之忓半句廢話都沒有。說完了,他仍站著看靜漪讀信。


    靜漪迅速將信讀了兩遍。


    父母親信裏所寫的與之忓所說大致相同,隻是更詳盡些,還有些其他的事囑咐她。總歸也都是一個意思,把父親用著得力的之忓派來保護她。他們雖表明盡管如此,仍以她的意願為先,還是一再強調讓她慎重做出決定,且不可勉強……她看看之忓——之忓這一身西裝雖讓他別扭,穿著在身上,卻也顯得他真精神百倍,煞是好看——他是為了到這裏來,不至於顯得同她的身份地位格格不入才換了這樣的裝束的吧……她心裏無限感動,輕聲道:「忓哥哥,有勞你了。」


    之忓是怔住了,半晌無言禾。


    靜漪成年之後,總是叫他之忓大哥,忓哥哥這個親切的稱呼,還是她尚在幼年時,曾經那麽叫過……那時候,她不過是她的女兒遂心一般的年紀。而他是個比她的哥哥們多些野性子又比四寶他們這些家生子少些為人奴僕自覺性、翻牆爬樹掏鳥窩扒樹洞捉鯉魚都拿手的男孩子罷了……


    「不會。」之忓終於擠出這兩個字妲。


    靜漪知他話少,且人已經來了,又是父親的命令,她縱然覺得此舉並無必要,也不能立即就把人攆回去的。她有心再問問之忓,父母親隨三哥轉移到後方後日子過的慣不慣、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這些日子是否安好,還有其他人都怎麽樣了……但想著之忓一路也辛苦,這些問題三言兩語如何能打聽的清楚,她總有時間再問的,於是就交待李嬸快些給之忓收拾出房間來。等之忓隨李嬸去了,她又將信看了一遍——父親許是真的上了年紀,從前他nǎ裏會在信裏叮囑她記得暑天記得隨身攜帶人丹這樣的小事呢?即便是想得到,恐怕信也該由程儀代筆的。如今反而是杜氏母親,越來越不囉嗦了……


    靜漪起身,在客廳裏慢慢踱著步子。


    今晚月色很好。


    她站下,仰頭望著那輪明月——她新近添的習慣,夜晚睡不著的時候,總要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不知他是否還有心情,趁便仰望下這月朗星稀的夜空?


    李嬸回來問她還需要什麽、時候不早了要不要用點什麽?


    靜漪說不用了。


    看了李嬸就要退下,她說李師傅在陶司令身邊一切都好的。


    她上封信裏替李嬸問了句李師傅的情況。陶驤還好記得回復她。其實她記得問,也是想著李師傅若是好,那麽陶驤和身邊的人,飲食就有保障。最起碼有條件的時候,總有口熱的吃的……她看李嬸聽了自己的話,麵上有隱隱的喜色,心裏著實寬慰些。


    李嬸說:「程先生,您早些休息吧,今天看您是特別累的樣子。」


    「好。」靜漪點頭,讓她下去了。


    鍾擺滴滴答答地走著,她看了眼時間,已經不早了。


    她深深地吸著氣,讓清涼濕濡的新鮮空氣令自己清醒一下……然而今天晚上,這樣的努力都沒有用。


    思念來的如此突然又猛烈。再清冷的月光也壓不住。


    她攥著懷表,看著秒針一步步地走著、走著……快走到那個約定的時刻前麵了。


    她悄悄地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去。


    她關好房門,去洗了個冷水澡。


    出來時她僅著一件極薄的絲綢袍子,頭髮濕漉漉的。經過穿衣鏡時她並未駐足,隻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影——為了便利她將頭髮剪短了好些,此時頭髮濕著,更顯得短……她自己看了,都覺得不甚美觀;他看見,不知又該怎麽皺眉了。好像她這一頭秀髮都是他所有的,每一寸每一分最好都別損失……


    靜漪拿毛巾擦著濕發。


    洗頭膏的香氣淡淡的,是好聞的牡丹花的味道……她都不記得什麽時候換了這味道的洗頭膏了。或許就是那段時間,他在家裏,說愛聞這個香氣呢……他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來「幹涉」她用什麽味道的洗頭膏——他硬是說這個味道的洗頭膏旁人或許也用,但是用在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迥異於人呢……那個慣會胡攪蠻纏、且又總有法子達到他目的的人啊,歪歪擦擦的,沒出幾日便果然讓她習慣了用這種洗頭膏。


    想一想,那段時間,時時處處的,她總想盡量就順著他的意。這等能讓他快活的小事,她也便聽了他的話……雖然她打心眼兒裏並不覺得這盒洗頭膏的香味有什麽好聞的呢?可是他就是愛上了呢……


    靜漪停下手來,揉搓著手中的毛巾。


    如果此時她能看一眼鏡子,會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嘴角微微上揚,是微笑了的……


    她想著他那日替她擦幹頭髮、挽著她垂到肩頭的發,抱怨說看不到她長發的樣子。


    她已經多年不留很長的頭髮,總是圖方便、把打理長發的時間生下來用在別出去的意思。可他還記得她長長的垂到腰下的烏油油的那根長辮子,說是一顆顆指肚大的寶珠嵌在發間,隨著嬰兒手臂粗細的長辮子輕輕擺動,寶光流動,委實美到奪目……她簡直忘了自己什麽時候做過那樣的打扮。


    他都記得。


    他說那一天,你和我說你不要嫁給我……


    啊,那一天,她鼓足了勇氣、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去同他談判呢——她不得不做出強硬而又滿不在乎的神氣,其實心裏怕的很呢,卻也明白既然自己既然是不肯嫁,站在他麵前開了口,就叫做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如何都得撐下去把要說的話都說完,她無論如何不能嫁給他……是那樣的一天。


    雖然她許久不曾想到過那一幕,他一提及,她才知道他記的那麽清楚,以至於她那日的衣著打扮、說了什麽話、甚至一顰一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而她以為自己並沒有上心他這個人,一旦回想,驚覺當時的種種,她也歷歷在目……


    靜漪再次確認下時間,轉身走過去,推開裏間的小門,進去後將門關好,回身從那個厚重的花梨木大衣櫃門後取出一個很沉的小皮箱來放到桌案上。她坐下來打開皮箱,將耳機戴好,打開機器,慢慢調試著。耳機中有沙沙的電流聲……她的心跳原是緩慢而深沉的,隨著電流聲卻在漸漸加快。


    這是她和他之間無形的聯繫。藉助小小的電波,藉助無影無蹤的訊號,開啟一個隻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通道……她摸摸索索地學會了使用發報機。頭一回跟他提起,他的臉色不十分好看。她纏了他很久他才同意,用了許多不成為理由的理由,比如他隻要讓人順道接收就好了,比如她會嚴格遵守規定、每次都用不同的編碼……在她以為自己白費了這番力氣,他不會同意用這個方式聯絡的時候,他說了句我看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也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於是每個禮拜中的這一天的這個時候,如果運氣好她會收到來自他的平安訊息……如果沒有,她知道他此時心裏也是惦著她的。


    仿佛隻要同時心中有著對方,就像是在此刻真實相擁。


    一個月來隻收到過一次他的電報……她想這樣的情況,無疑是更說明了他真的完全顧不上理會她。也許今晚一樣是空等一場,她還是想等。


    終於接收到電波時,她簡直要跳起來了。


    她拿著筆,在紙上書寫著,手都在發顫。


    畢竟生疏,好一會兒,她才破譯過來。


    今晚隻有四個字:平安,保重。


    她默默地看了這四個字,將自己的回電發了出去——安好。勿念……她想了又想,還是加了兩個字。


    想你。


    莫爾斯碼的想你發完比念出聲來要長的多。靜漪覺得仿佛這樣,她的思念也變的更長久了……她等了一會兒。對方並沒有及時回電。


    她想或許機要處的人譯好、拿給他也需要時間。又或許這會兒他根本忙的沒空看也沒空交待回電了……於是她便想收起這有些發熱的電台。


    就在她想要關掉電台的一瞬,電波又傳了過來。


    她微怔之下,急忙記錄。待譯出來,竟是一句「早點休息」……她咬咬牙,沒好氣地將電台關閉,鎖進大衣櫃中。


    躺倒床上時,兀自氣鼓鼓的。


    這人,真是……這叫她怎麽睡得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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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各位,今天更的太晚了。明天還是早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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