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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驤倒似乎沒覺得什麽。w w. vm)兩人正在屋前的小徑上,靜漪看陶驤是要走走的意思,便默默地走在他身旁……看了看他,比上回分別的時候,並沒有什麽變化。帽簷壓的很低,幾乎齊著眉眼。


    他抬手扶了扶帽簷,露出額頭來。


    她低了頭,看著腳下。


    「醫院裏的事還順利麽?」


    「部隊裏的事還順利麽?靦」


    兩個人同時開口問,陶驤先說:「還好。」


    「我這也還好。」靜漪點頭。


    陶驤把軍帽摘了下來,背著手,走在她身旁,說:「和遂心相處的還好麽?揍」


    「還好。」靜漪抬手抿了下耳邊的碎發。


    陶驤看到她這個小動作,說:「沒關係的,慢慢來。」


    靜漪聽他這麽說,就知道他已經聽出自己沒說實話了,臉上就有些飛紅,說:「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合適。」


    陶驤走了一會兒,才說:「別太順著她就好。」


    「不順著她行麽?都已經給你寵成這樣了……」靜漪倏地住了口,分明覺得自己的語氣,竟不自覺地發生了變化。


    陶驤走在她前麵,似乎是沒有聽出來。她這才放心了些。


    陶驤站下,慢條斯理地問:「我哪有機會說?」


    靜漪怔住。


    想一想,可不是,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大光其火……她臉上不禁發熱。


    「對不住。」她低聲道。


    「不過也難怪你,我的確是贊成的。」陶驤說著,微微一笑。


    靜漪點頭,看著他。


    她忽然間心跳加速,衝口而出道:「陳維律師托人來見我了。」


    陶驤隻是嗯了一聲。


    「你早就知道……」她望著陶驤那平靜的臉,似乎她說起的往事,已經不會帶給他觸動。可她還是覺得心潮起伏。


    「我當然要調查清楚。真被你算計,也得知道你手上東西的實在分量。」陶驤說。


    「我一直以為,至少是我疏忽大意了,才會被人拿到資料……而且我確實動過那樣的心思,想逼你就範。」她說著,低頭。


    「除了那份名單,你手上沒什麽有價值。陳律師很值得信任,始終在想辦法做好他分內之事。那份名單也不是因你泄露的。」陶驤簡潔地說,「此事亦非程之忱所為。是日本人不願看到我們團結一致。之後又被人藉機生事。當時情勢很複雜,遠非你能掌控。」


    靜漪沉默。


    陶驤示意她,兩人繼續慢慢地散著步。


    「我囑咐過陳律師對你保密。如今時過境遷,更沒有提起的必要。但你知道了也好,絕口不提,倒不如說開來,也就真過去了。」他說。


    靜漪鼻尖泛酸。心裏的難過並不因陶驤如此說而減少半分。


    陶驤看了她,伸手輕輕扶了下她的手臂。她不由落淚,低聲道:「那時的確恨你,可我……從來沒想過不要他們……意外來的太快,我來不及想那麽多,隻知道能離開也好……我以為你……再不想見我……燦兒,我後來才知道的……」


    陶驤將她輕輕擁進懷裏來。


    好久,等靜漪平靜下來,他才放開她。


    靜漪看到他胸前沾的淚,想拿帕子拭去,又覺尷尬。陶驤卻不在意,轉了身繼續走著。


    花園寂靜,陶驤的腳步無聲無息,隻有靜漪的高跟鞋敲打著地麵,篤篤作響……


    「牧之,」走了好久,靜漪輕聲叫他,「夫人不放心囡囡跟著我。如果她因此不肯跟大小姐去南洋,那麽……假如她留下來帶囡囡的話,我是可以就近照料她們的。你放心。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你也盡管交代給我。若是……你能信任我的話。」


    陶驤沒有回頭。


    靜漪想,他也許還是要考慮一下的。畢竟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真要託付家人,他有很多值得託付的對象。


    靜漪轉眼間看到一旁樹下的架子上,有一個很漂亮的鞦韆——此時沒有風,鞦韆紋絲不動……她卻想起來那日無垢講的笑話,仿佛是能看到遂心從鞦韆上跌下來大哭,於是她心裏一疼;然而又仿佛是看到了他無奈又寵溺地馱著遂心……心雖疼的很,可也莫名有暖流湧動。


    陶驤看到她這模樣,不禁站下。


    靜漪發覺他在看她,也停下來。


    兩個人默默地望著對方……


    「爸爸!媽媽!」遂心追上來,身後緊跟著一大一小兩隻狗,「回來吃飯了!」


    靜漪看到陶驤回過身來,小小的遂心從她身旁風一般地掠過,撲到陶驤腿上……高高大大的陶驤和小小柔柔的遂心在一處,說不出的動人。她隻望著,便覺得身上似乎被注射了麻醉劑,根本動不得。


    遂心轉身,倚著陶驤的腿,笑著看靜漪。眉眼彎彎的,腮鼓鼓的,靜漪忍不住彎下身去,捏了捏她的臉,說:「淘氣鬼。」


    遂心一手拉了她,一手拉了陶驤,說:「玩鞦韆!」


    陶驤眉一挑。


    「毛毛就讓表姨和表姨父給他玩鞦韆!」遂心叫道。


    陶驤看了靜漪,兩人很默契地同時撒了手。


    遂心跺著腳,嚷道:「我也要!我也要那樣玩鞦韆!」


    小臉兒通紅,簡直要哭了。


    靜漪有些憋不住了,陶驤卻仍然慢吞吞地似不肯配合,她就說:「這個……」


    遂心扯著陶驤的衣襟兒,不吭聲,眼巴巴地望著他。


    陶驤一彎身,就把遂心給抱了起來,抗在肩上,說:「這樣好不好?」


    遂心尖叫。


    靜漪看著,忍不住微笑。


    遂心趴在陶驤的肩頭,對靜漪吐吐舌。


    靜漪摸了摸白獅的大頭,那隻馬爾濟斯幼犬雪球,就緊跟在陶驤腳邊,真仿佛滾動的雪球似的……


    遠處站著的陶夫人和陶爾安,看到他們三個過來,爾安是笑著說:「等你們這半天,囡囡都著急了。」


    陶夫人卻沒開口。


    靜漪敏感地覺得,她是有些不快的。故此直到在餐桌邊坐下來,她都沉默著。遂心拉著她坐在陶驤身旁。一坐下來,傅延朗、傅延繽兄弟倆都叫她小舅媽。非常自然地,像小時候一樣。靜漪被他們叫的發怔,高大俊朗的傅家兄弟,與陶驤有些地方很像。


    「都說外甥隨舅,像吧?」爾安笑著問。


    「像。」靜漪說著,又看一眼延朗和延繽。


    心頭突然有種尖銳的疼痛,像被什麽猛的刺了一下。


    她急忙轉開臉,咳了一下。


    「媽媽,吃這個。」遂心指著自己麵前的那碟清炒冬筍。


    「好。」靜漪點頭,微笑著。


    陶驤看看遂心想給靜漪夾菜,小胳膊還是夠不到,便拿了遂心的勺子,將冬筍舀了兩勺,放在靜漪盤子裏。


    看她一眼——她眼簾垂著,睫毛是在簌簌發抖……她還在微笑著,笑的卻勉強了。爾安和陶夫人都看出來她有些異樣,正猶疑,就見她再抬起眼來,同遂心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又是高興的樣子了。仿佛剛剛那陣異樣,就隻是她們的錯覺。


    爾安看看陶驤,見他正望著遂心,不禁暗自嘆了口氣,低聲對陶夫人道:「母親看看眼前這樣子,我說的有道理沒有?」


    陶夫人半晌沒言語……


    陶驤用完晚飯不久就急著離開。


    走前趁著母親和姐姐都忙著給他準備東西去了,隻有靜漪帶遂心先送他出來,低聲說:「她們並不知道。別往心裏去。也別再難過了。」


    靜漪緊握著遂心的小手。陶驤不說還罷了,這一提,她心簡直像被剜了一下似的。


    她點頭。


    陶驤還想說什麽,陶夫人從大屋裏出來,後麵囉囉嗦嗦地跟著爾安和傭人,帶了好些東西出來,他忍不住道:「母親,這些東西我怎麽好帶上?」


    「少廢話。」爾安罵道。


    陶驤隻好閉嘴。


    陶夫人看著人把東西都放上去,陶驤也上了車,才放心讓他走。


    遂心眼淚汪汪的,靜漪抱起她來,走到車邊去。


    遂心歪著身子過去親了親陶驤,說:「爸爸再見。」


    陶驤抬手颳了下她的小鼻子,微笑點頭。


    「多保重。」靜漪輕聲說。


    陶驤看看她,也點頭。


    靜漪往後退了兩步。車子開走了,遂心摟著她,抽抽噎噎的。靜漪給遂心擦著淚,輕聲說:「爸爸隻是很忙,有空會回來看囡囡的,囡囡不哭……」


    「母親!」爾安忽然大聲叫道,「靜漪快來!」


    靜漪回頭一看,隻見陶夫人抓著爾安的手,身子不住往下沉,延朗和延繽急忙將她扶住。


    靜漪把遂心放下,跑過來查看。


    陶夫人臉色慘白,額上豆大的汗珠冒出來。


    「哪裏不好?」靜漪問道。看她劇痛之中,還按著肚子,伸手過來,觸著她的腹部。心裏一驚,叫延朗和延繽幫忙把陶夫人抬回屋內。她讓延朗延繽退到一旁去,低聲在陶夫人耳邊問了她幾個問題。


    陶夫人點頭。


    爾安不明所以,在一旁幹著急。


    爾安見她鎮定,點頭道:「你快去。」


    靜漪起身離開,陶夫人劇痛之中,問爾安道:「做什麽?」


    「得送您進醫院呢,母親。」爾安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不由得說:「幸虧靜漪在這裏……母親,您剛才是不是就不舒服?」


    「也腹痛很久了。再說老七在,怕他知道,沒的為這點小事掛著。」陶夫人冷汗一個勁兒的往下流,臉色已經蠟黃。


    爾安咬著牙說:「真是氣死人了!難不成就老七是您親生的?我們都是撿回來的?」


    「少胡說。」陶夫人說著,蠟黃的臉上一絲笑容剛浮起來,疼的瞬間又消失。


    「大姑,車子預備好了,馬上走吧。」靜漪回來。她已經穿好了大衣。


    陶夫人看她一身打扮加上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副精幹利落。她難得地順從,說:「這會子就叫做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爾安正替她著急,聽了這話也不由得不笑出來,對靜漪道:「瞧瞧母親。」


    靜漪見陶夫人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麽鎮定,也微笑。隻是她病情緊急,不能耽擱。延朗延繽過來將外祖母送上車。


    靜漪走前還特地囑咐遂心跟著福媽媽要乖,才上車守在陶夫人身邊。


    進了醫院又是一通忙碌。各種檢查做下來,已經淩晨。


    陶夫人打了鎮痛藥後終於好了很多,靜漪和爾安還守在她身邊。


    「明天一早會診之後再最終確定手術方案。」靜漪說。


    爾安點頭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就是老七知道了,也會安心。」


    靜漪聽她提到陶驤,沉默了。


    「謝謝你,靜漪。」爾安說。


    「應該的,大姑。」靜漪微笑。


    「你去睡一下吧,若是明天手術,你得保持體力。」爾安說。


    「萬一夫人不讓我給她動手術呢?」靜漪問道。


    爾安看看躺在床上的母親,輕聲笑道:「這個時候,還由得她選麽?哪裏還會有比你更好、更盡心的醫生?」


    靜漪微笑。


    第二天一早拿到檢查報告,同婦科的醫生會診之後,確定了手術方案。當天下午,就由她主刀,替陶夫人做了手術。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


    靜漪出來同爾安說明的時候,爾安才放心下來。


    她本想這幾日就帶遂心去南京的,因為這樁意外,她不能不推遲行程。好在從無瑕那裏得來的消息,父親的病情也並沒有惡化。


    這日她照例來巡房,陶夫人的精神恢復了很多,正在病床上坐著,和來探視她的遂心延朗他們聊天。見靜漪穿著白大褂進來,病房裏的人都安靜下來。


    靜漪仔細地問了常規問題,說:「您恢復的很好呢。」


    畢竟是上了年紀,她看陶夫人的樣子,一場手術下來,憔悴的很,看上去老了很多,不禁語氣放的更和緩些。


    遂心發了呆似的看著靜漪,直到靜漪和她說再見,她才回神似的,一直將靜漪和其他醫生送出病房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跑回來對著祖母叫道:「奶奶,我媽媽好了不起!是吧?」


    陶夫人正吃藥,聽她說,忍不住皺眉道:「有什麽了不起?」


    「媽媽都可以把奶奶的病治好,還不了不起麽?」遂心問。


    「這就了不起呀。」陶夫人咕噥一句,卻沒有大聲。


    爾安母子在一旁聽了,齊齊笑起來。


    陶夫人清了清喉嚨……


    靜漪再來病房的時候,已經換下了白大褂。


    爾安母子帶遂心回家去了,病房裏隻有陶夫人和守著她的張媽。


    靜漪看張媽在病床邊打盹,沒有驚動她,給她披了件外衣。


    靜漪坐到病床邊去,替陶夫人掩著被子。聽到一聲細微的呻吟,她起身查看。伸手摸摸陶夫人的額頭,並沒有發燒。看她唇有點發幹,拿了紗布沾水替她潤著唇……這一來卻將她弄醒了,


    睜開眼看到是靜漪,她又閉上眼。靜漪正尷尬,就聽陶夫人說:「真疼。」


    靜漪說:「忍不了的話,打止痛針吧。」


    陶夫人搖搖頭,說:「不用。能忍。」


    她要坐起來,靜漪小心地將她扶好,輕聲問:「要什麽麽?」


    陶夫人看著她,說:「你坐下來。」


    靜漪坐了,見她望著自己,有點侷促。


    其實她跟她也沒有什麽關係了。可是大概因為從前的緣故,總還忘不了她作為婆母大人時候的權威感,時不時會被觸動,讓她緊張。


    陶夫人見她侷促,就有些出神。


    她還沒回到上海,就接到了靜漪要回國的消息。能猜到靜漪為什麽回來,難免怒火中燒。也顧不得什麽身份氣度,親自登門與她交鋒。多年過去,靜漪的確有很大的變化……她得承認,看到這樣的靜漪,她並不覺得意外。靜漪與她第一次見到時候的那個柔美中帶著青澀、溫柔卻不失倔強的少女,已經大不相同。可從那時候起,她就料得到,總有一天,靜漪會是現在的樣子。美麗,自信,堅強,有成就,有擔當……隻是當時她設想的成就,並不是如今這樣的。


    她以為那個少女,會是陪在兒子身邊的好太太、會是陶家的好媳婦。作為好太太和好媳婦,承擔和延續陶家女主人的使命,也未必不是一種成就。


    「菩薩送你來人間,是不是專門跟我過不去的?」陶夫人輕聲問。


    靜漪聽了,愣在那裏。


    「得場病,還是你來給我醫治。」陶夫人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一牽,「這倒也是罷了。許是前生我們都欠了你什麽……你說說吧,這一次究竟又要怎麽折騰我兒子?」


    靜漪發著愣,被老太太這麽問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合適。


    「你一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來要遂心。明知道遂心是他心尖子,還來掐走?你是真不叫他安生啊,也真不叫我們安生啊。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他答應給遂心找個母親、再安個家?你一來,全毀了。他不但不同美珍成婚,連訂婚都不肯了。還要安排我出國,把遂心給你帶……你同我分解分解,你又把我的全盤計劃打亂,弄的我雞飛蛋打……那到底你要回來陶家不要?我現成的兒媳婦沒了,你是不是要賠我一個?」陶夫人問。


    「夫人,我不是要……」靜漪說著,緩了口氣。這老太太很顯然是要倚老賣老、胡攪蠻纏了。陶驤同蘇美珍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步……這要都算到她頭上,她如何能承擔?何況……「那跟我沒有關係,夫人。牧之答應我,讓我和遂心好好相處,必要的時候,帶她去安全的地方。我不幹涉他的新生活。夫人,他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沒人有權替他安排;就是遂心不高興,那是她父親的生活,我們也隻有勸解遂心……」


    陶夫人聽著,這些話真是入情入理。


    靜漪臉上紅的很,不知是激動的,還是難堪。


    要和陶夫人說這些話,她總覺得還是有些難過的……


    「那個孩子叫什麽?」陶夫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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