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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行動必是得有人跟著的,除了秋薇,還有四寶和程倍輪替。舒蝤鴵裻三哥回家,程倍自然要聽三哥的差遣。平日裏看著她的任務,就剩下四寶一個人擔著。四寶除了憨厚有餘,上下又都知道是跟她一起長大、早被她欺負下了的,外出自然不能派他。權衡之下,竟指了之忓來。她又不出門,之忓就隻是聽候差遣,但此時她聽到讓之忓跟著,想都未想便拒絕。


    之忓正巧進門,聽到靜漪的話,隻是站住,等杜氏的示下。


    宛帔嗔怪的看了靜漪一眼,靜漪固執的不吭聲。


    杜氏便吩咐之忓送靜漪去接一位女客。


    宛帔看看靜漪,鶯茶綠色織錦緞長褂外麵還加了件銀鼠的長坎肩,並不是出門的衣裳,就讓她快去換澹。


    杜氏笑著對宛帔道:「你就是過於講究。這樣就很過的去了。外頭冷,倒是讓秋薇給帶上件鬥篷是正經。」


    靜漪從秋薇那裏接了鬥篷,卻不讓她跟著去,說:「就出趟門,別這個跟著那個也跟著,慧安姐姐嫌我擺譜兒怎麽辦?」


    秋薇咕噥瘐。


    宛帔說:「不讓秋薇去也好,省的添亂。」


    靜漪見秋薇苦了臉,戳了下她的腮幫子,輕聲說:「不興這樣的。在家等著,給你買糖葫蘆。」


    杜氏笑問:「咦,真不帶?那家大戶人家小姐出門不是有幾個人跟著?偏你就不?你不是常說,你的女同學裏,有好幾位日日奶媽丫頭司機的跟到學校去,不也是念書都得三四個人伺候的主兒嗎?」


    「我又不是羨慕她們才那麽說的。母親,慧安姐姐若不肯來,我要怎麽著呢?總不能勉強她。」靜漪問杜氏。


    三太太笑著說:「怎麽會不來呢?江老爺帶她來北平,不就是來觀禮,順道帶她來見見咱們的嘛。」


    杜氏卻說:「就當成是你的朋友。像孔家的遠遙,你們一般大小的女兒家,你要怎麽著,都隨你。」


    靜漪點頭離開,還聽到三太太在說:「原本要是順利的話,三少爺婚事一過,就該著十小姐了,今年家裏一娶一嫁,多麽好。現在看來,十小姐恐怕得等著九少爺成婚之後了……陶家說七少爺忙於軍務,可別一個勁兒的忙,忙到後來不了了之;聽說陶帥這就要調七少爺回蘭州常駐呢,連這邊的飛行學校都不讓他插手了……二太太您可得在老爺那裏時時提點著些……」


    靜漪走遠了,後麵的話自然是聽不到的了,秋薇跟出來給她將鬥篷係好,忍不住低聲道:「偏她有那麽多的話……」


    靜漪看了秋薇一眼。秋薇閉嘴止步,之忓跟上去……


    到了北京飯店門外,靜漪下車,之忓緊隨其後。


    飯店大廳裏的法籍經理聽到她要拜訪的是江隆道先生的女公子,告訴她江先生的房間是在頂層的六號貴賓房。


    靜漪同經理借用了電話,打到房間去。接電話的是江家的下女,請示了江慧安之後,請她上去。


    靜漪和之忓進了電梯,剛要關門,有人踏著「篤篤篤」急促而清脆的腳步聲趕過來,穿著木屐的腳踏進電梯,隨之而來的便是陣陣淡淡的脂粉香。是兩位和服東洋女子。看樣子是主僕二人,年輕的那位是作未婚小姐的打扮。進來對靜漪和之忓鞠躬致歉,說的卻是流利的中文:「抱歉。」


    「沒關係。」靜漪說。見她們長頸一低,白裏透紅的肌膚,宛若初春綻放的櫻花色澤,看的人怦然心動。


    那東洋女子抬頭看靜漪,倒是微微一怔,又微笑了,「真抱歉。」


    靜漪看她是素淡的一張蛋形臉,略長,而顴骨高。兼之細眉細眼,相貌本不出奇。這一笑,整張麵孔卻有了種說不出的風情,且身上又有彼國女子那特有的精緻和優雅態度,配合著潑墨山水圖的和服,倒真成了可令人觀之又觀、細細品味的畫。


    之忓卻在不知不覺中將靜漪和東洋女子隔開了。他身材並不算高大,肩膀卻是寬的,半堵牆似的。


    這東洋女子也是到頂層,同他們一先一後的出了電梯。就有酒店的西崽給他們帶路去六號貴賓房門口,替他們敲門。


    「十小姐,我在外麵等著您。」之忓在這時候說。


    靜漪點了下頭。


    這時候門開了,出來一位穿著綢布棉襖、紮著一條長辮子、眉清目秀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看到靜漪和之忓,笑眉笑眼的問道:「請問您就是十小姐嗎?」京白裏攙著滬音,靜漪便知道這是江家的下女無疑了。


    靜漪說:「我是程靜漪,特地來拜訪江小姐的。」她說著,把自己的名片子遞上去。


    小姑娘立即敞開了門,接過名片子來,並不看,就說:「十小姐,我知道您。您快請進。我叫寶菊,是我家小姐的丫頭。十小姐請坐,我這就去請小姐出來。」


    靜漪進了門,寶菊進房去請江慧安了,她坐在沙發上等著。


    等了頗有一會兒,江慧安才從房間裏出來。


    「是慧安姐姐嗎?我是靜漪。」靜漪微笑著站起來。她一看慧安,就是起晏了的樣子,額上腮上,都有淺淺的印子,想是她未來之時,慧安正睡的香甜。


    江慧安被靜漪看著,不由得臉上緋紅。她依舊請靜漪坐了,自己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輕聲的說:「我記得你的,你和小時候樣子一樣。」


    「我小時候很胖。那時候都叫我胖丫丫。」靜漪說。


    「嗯。」江慧安點頭。


    「慧安姐姐你也沒怎麽變。」靜漪說。在她看來,慧安真沒怎麽變。珠圓玉潤,麵如滿月,並不十分美麗,但自有那麽一種親切的態度,和福氣滿滿的模樣,觀之可親。


    慧安這才想起來讓寶菊去泡茶,說:「看我。」


    靜漪忙說:「姐姐別忙,咱們家去喝茶吧。母親讓我來請你去家裏坐坐。說伯父不在城裏,你一個人在飯店裏得不到照應,必定有不便之處。」


    慧安輕聲說:「父親昨日也要我住到府上去,我想著不過兩日,府上最近為三哥的婚事必定忙碌,不便打擾。」


    靜漪說:「姐姐來我家,稱得上什麽打擾呢,太見外了。就比如我吧,閑人一個,你若是來了,咱們正好作伴,我是最高興的。」


    慧安臉又紅了。


    少坐了片刻,靜漪就請慧安同她一起回家去。


    慧安也沒有再推辭,帶上寶菊便跟靜漪出來了。


    之忓見她們出來,問候了慧安。


    等電梯的時候卻又遇到剛才那位東洋女子。她這回沒有穿和服,而是換了旗袍。她同慧安互相打招呼,特別的又看了靜漪一眼。


    靜漪因見過她一次了,便也隨著慧安點了點頭。


    出電梯的時候東洋女先離開,靜漪看了慧安,慧安輕聲問:「挺特別的美人吧?」


    靜漪點頭。


    是有些特別。穿和服的時候完全像是東洋人,換了旗袍,卻又像是中國人了。


    「她的中國話流利的很,聽不出幾分外國腔。」靜漪說。看樣子慧安是認得她的。


    「她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慧安說。


    靜漪同她攜著手往飯店外走,好奇心起,便問:「怎麽會呢?」


    「這就有些傳奇了……你該知道慶親王吧?」慧安問。


    靜漪點頭。慶親王她自然知道。


    「她是慶親王第十一個兄弟的獨生女,三歲時乃父去世,被乃父的一位日本貴族的朋友收做養女,後來入了日本籍。她的身份,是寶菊向西崽問來的。想必是西崽同她的下女混熟了,問出這些話來。這兩日進進出出的遇到,她在西餐廳用餐總是一個人,我也是,彼此就認識了。不過被我父親知道,是要訓斥的。」慧安說話緩緩的,說到她父親要訓斥,卻是微笑的。


    靜漪默默的看著那東洋女走在前麵。


    飯店大廳空曠闊大,此時隻有極少的幾個人在內。那女子加快腳步,仿佛是在趕著去做什麽。一邊走,一邊將搭在臂彎間的披肩披好。披肩的穗子垂下來,走出旋轉門,立時被風吹起,一麵旗似的向後飄去,穗子纏在了旋轉門內。她有些慌亂的扯著披肩,卻沒能扯回去,披肩被絞在旋轉門扇的縫隙裏,她一看,索性鬆了手,轉身便繼續走她的路。


    靜漪和慧安走過來。


    「難怪此處洋人都稱她中國公主,行動不改皇家氣派。」慧安說。


    靜漪彎腰撿起了那條披肩。柔軟的織物,已經沾上了灰塵,難看了。也許就是知道會這樣,她才不要了吧……靜漪將披肩拿在手裏,和慧安一起走出去。


    靜漪抬頭一看,前麵那襲雪白的旗袍,在北平灰色的街麵上像個明亮的雪人一般出挑——她正朝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快步走去。從她輕盈的腳步就看得出來她心情有多好。但是讓靜漪意外的並不是這個,而是站在車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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