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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垢笑了笑,她拉開車窗上的紗簾,指著街上,此時正好街邊巡邏的軍警走過,她低聲笑道:「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對外麵的事完全不關心的人,如何能跟戴孟元走到一處?」


    靜漪看著無垢。舒葑窳鸛繯


    無垢並不要靜漪回答,而是用更加輕的聲音說:「所以讓你勸戴孟元具結悔過……總統府一旦換了旗子,誰管他做過什麽?就是有事,等你們一同出國一轉,回來又是一條好漢。」


    「他未必肯的。」靜漪沒辦法跟無垢解釋戴孟元的想法。


    無垢隻好聳了聳肩渥。


    靜漪兀自出神,冷不丁的被無垢拉了一把,回神。


    無垢抬了抬下巴。


    車竟已經到了自家的大門口纜。


    雨已經停了。


    靜漪見家門口停著一輛車子,正是父親的座駕——她還沒有其他的念頭冒出來,就看到前車門一開,之忓先下車撐了傘,隨後身著長衫的父親也出現在她視野中。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無垢雖是這麽說著,倒並不真的害怕。她們這一趟出門,到底是在程太太那裏備了案的。還有一樣,那就是她一向活潑,舅舅格外的喜歡她些,她就在舅舅麵前時常恃寵而驕。無垢拉著靜漪的手,下車後脆生生的叫道:「舅舅!」


    程世運已經站在了大門內,看到無垢和靜漪,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的目光掃到靜漪身上,看到她身上的衣服。


    靜漪低聲的叫道:「父親。」頭一低,自然看到自己從裙子下擺到鞋麵,汙泥水漬,十分顯眼。在父親眼裏,想必是一塌糊塗。她抱緊了懷裏的一摞書。下車前無垢塞到她手上的,全是嶄新的英文書。


    「怎麽從外麵回來?」程世運問。他的文明棍和禮帽均未除去,人就顯得格外古板嚴肅。


    無垢笑著過去挽著程世運,半撒嬌半撒賴的說:「別提了。舅舅,您不知道,我母親如今越發將我當成小孩子了,出個門諸多限令。今兒無暇被大姐接家去了,剩了我一個,她就不讓我自己出門。我要去買幾本新學期要用的英文書,那些丫頭婆子知道什麽?我隻好拖上十妹妹陪我走一趟呢。舅舅,您見了我母親千萬替我說情,成嗎?我又不是小孩,又不是小賊,不用這麽防著我的。」


    「你母親從來寬和,若不是你淘氣,她斷不肯那樣的。還是你有不對。」程世運對外甥女說。


    無垢張了張嘴,說:「那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乖乖聽你母親的話,就什麽都好。」程世運說著就要轉身往裏走。


    「哎呀舅舅,連您都這樣,我們都不用活了!」無垢攤開手,不依的說。


    「你少出去跳舞聽戲也就是了——去你舅母那裏吧。」程世運說著,清了清喉嚨,邁步子進了二門,朝東邊廊子拐了過去。


    無垢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好的,舅舅!」待她眼瞅著程世運進了東跨院,拍了拍胸口,對靜漪做了個鬼臉兒,「妥了!舅舅今兒大概是挺高興。喂喂,你怎麽了?」


    靜漪搖搖頭。


    她比無垢更了解父親。父親剛剛雖說對無垢和顏悅色,但眼睛裏一絲笑意也無。這通常意味著,若不是他正在為什麽事情煩心,就是確實忙的不可開交——她想著,假如無垢之前和她說的那些事情確實……那麽這也許意味著,至少她的事情,父親根本沒空上心吧?


    她想到這裏,竟然覺得輕鬆了好些,像這經過了一場暴雨的天空,晴光暫時驅散了陰雨——她穿過天井時仰頭看,明淨的天空,一碧如洗……「真美。」她嘆道。


    「要不怎麽說,雨過天青色,極好看呢。瞅著就讓人心裏痛快。」無垢也仰頭看。


    靜漪看看她,說:「二表姐,謝謝你。」


    無垢笑笑,並不表示什麽,倒遠遠的對著守在杜氏房門外的丫頭婆子們努了努嘴,見她們中有人進去通報了,才笑著說:「折騰這一頭晌,我倒真餓了。俱樂部裏什麽都好,茶點還是不如家裏的,難為他們都吃的下……什麽時候婦女也有了選舉權,可以參政議政,堂而皇之的參加這種男人遊戲,俱樂部裏的茶點大約也就好吃了。」


    靜漪聽了,說:「不會太久的。」


    「你也這麽想,是吧?英國、美國的女性已經有了選舉權,我們的女性卻還在為婚姻自主努力。更有甚者,許多女性,還在裹小腳!裹著小腳還要種地、勞作……我們同外國的差距,何止百年!」


    靜漪抿了唇。


    無垢說:「好在希望總是有的。西諺雲:搖動搖籃的手,搖動世界。我們一雙手,可以影響很多。」她說著,將雙手合起來又打開,「也許這雙手中,會誕生一個女總統?哪怕隻是一個好母親呢,你說呢?」


    靜漪將她的手拉住,輕嘆:「孔大哥一定不知道,你的野心竟然不止於他。」


    無垢笑聲響脆,道:「他怎會不知?他愛我,不止愛我的肉身,還愛我的靈魂、我的思想。」


    她聲音極低,隻說給靜漪聽。


    靜漪聽在耳中,頓覺忽然之間有種耳熱而心跳的感覺。不禁看著無垢。


    無垢是個熱情似火的女子,火裏來,火裏去的,這讓她既欣賞,又羨慕。


    她呆了片刻,忽然想起來,對無垢說:「你知道先前幫我們把車拉出來的人是誰?就是那日在街上救我們的人。隻可惜當時我沒能認出來。多虧有保柱,他記下來車號了。有車號就好說,一定能找得到他……」


    無垢大為意外。好一會兒,她笑笑,說:「也不知道是誰還跟我們急,說北平城這麽大,偏偏能再遇上?這回怎麽樣?」


    「你就別笑我了。」靜漪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又問道:「你就不想知道這人是誰?」


    「不著急。你先去換換衣服吧。」無垢指著靜漪身上。


    「等一下吧。不怕的。」靜漪說著,對等著她的秋薇指了指自己身上,秋薇會意,接過靜漪手上的書,先離開了。她見無垢若有所思,問道:「真不著急找到他?」她從上次,就發現無垢和無暇在提到這事的時候便有些閃爍其詞。此時她越發印證了自己的看法。


    無垢看著她,笑笑,說:「真不著急。」


    「為什麽?」靜漪追問。


    「三小姐、十小姐回來了。」上房門前的丫頭叫道。


    「這事兒晚點兒再說。」無垢說著,按了按靜漪的手。


    靜漪隻好跟在無垢身後進了杜氏的屋子。無垢一進門就嘰嘰嘎嘎的和杜氏、宛帔以及一同到上房來用午餐的三太太、四太太打招呼去了。一時之間,杜氏又叫人傳菜,又要和無垢說這半晌大雨、外麵的情形,上房裏熱鬧極了。


    靜漪安靜的走過去,一一跟上房裏的各位行過禮,坐在下手,聽著無垢宛若巧嘴八哥似的周旋在幾位太太中間,讓她們笑語連連。這當中當然還有之鸞和之鳳,她們一向也是拿無垢當偶像的。


    「十小姐你這是怎麽了?瞧你裙子上,沾了二尺的泥。不是說去選書,難道去摔跤了?」三太太忽然說。


    靜漪正拿了一杯茶在手裏,跟著三太太的目光也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衣裙和鞋襪。好像她自己也是剛剛發現似的,仔細看著那些泥點子。


    「真少見十小姐這樣子。二太太愛幹淨是出了奇的。連老爺也說,二太太那裏,常常纖塵不染,地上怕是連根頭髮都沒有的。我聽說,二太太讓人用膠泥沾地上掃不起來的頭髮啊什麽的,是真的吧?」四太太笑著問。見宛帔點頭,又說:「你可真得耐心煩兒。」她說著,也看著靜漪。


    靜漪從容的說:「剛才外麵雨太大了。」


    「三小姐就好好兒的呢。你倒好像走了很遠的路似的。」三太太笑著說。


    靜漪看了看無垢身上,象牙白色的衣裳,的確出去什麽樣、回來還是什麽樣。


    她對無垢笑了笑,沒解釋。


    杜氏也打量了靜漪一番,倒是笑道:「漪兒也是,進門不先換衣裳去。這些人難道是常年不見的?鬧這些虛文做什麽,都是你娘管的你太緊。」她說著作勢拿扇子撲了宛帔一下。


    宛帔一笑,說:「上人跟前,沒點兒規矩怎麽行。」


    「還不是剛剛我們在門口遇見舅舅了,要是等下舅舅過來,看見漪兒不在這,問起來又要羅嗦。」無垢笑著說。


    她這麽一說,杜氏立即問:「老爺今兒這麽早就回來了?」她忙吩咐人去問程世運打算怎麽用飯,回頭又問:「到底你們是怎麽弄了一身濕回來了?」


    「這一宗兒我還沒說呢,漪兒不讓我講。」無垢笑著把話接過去,「車子經過前門大街,險些和一駕馬車撞上。保柱為了躲避馬車,車轉的太快,沒留神看,車前輪子陷到泥塘裏——哎喲,更嚇人的是,那匹馬受了驚,馬夫為了不讓它傷人硬是拽它,誰知道馬驚了以後衝起來那麽快,根本拽不住,後來竟連車帶人同馬一起摔翻了!幸好那陣子雨下的大,行人少些,若在平日,不然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亂子呢——那馬前腿摔折了,算是瞎了。漪兒讓我們留在車上,她還打算去救人,人倒是沒有受傷的。還真巧,就有人去救馬,隻是眼看著馬救不成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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