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子!你遠道而來,怎麽不見告訴起恩呢?起恩可以派人去為大舅子打點一切啊!”熱絡的聲音從顏府前廳響起。


    罷進顏府的蘇善璽微微一笑,說道:“我不過是來探探表妹,何必勞師動眾?何況,我已習慣自家人服侍,你要真派顏府的人來打點,我還怕沒法適應呢。”


    文青梅一跟她家小姐踏進廳裏,就聽見他十分客氣的說話,直覺往他的白衫背影望去,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看似溫和的俊貌下,處處透著尖酸刻薄的小度量。


    她家小姐怎會喜歡這種老頭兒呢?從常寧鎮到此地,不過是一天的路程,就足夠讓她明白此人生性寡情又刻薄,不把人當人看。


    手肘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她暗叫一聲,見到她家小姐狀似要她扶住,卻在袖中暗暗擰她一把肉。


    她已經沒有多少肉了,擰起來很疼的呢。忍住疼痛,硬生生地撇開望著蘇善璽的視線,她家的小姐真的很“小姐”啊…從她腦中一片空白後,事事得重新再記憶,好比她那個服侍一年的小姐,外表雖柔弱美麗,骨子裏卻驕氣十足,一不開心,她的肉就得受罪。


    扁是相處一天,她的手臂大概被擰了十來次之多,她也隻不過無意識瞄蘇善璽十幾次眼啊。


    罷被用力擰餅的肉又被扭轉起來,害她痛呼一聲,差點以為臂上的肉活生生地離開自己的身子。


    “這是…”顏起恩聽到驚呼,終於注意到大舅子身邊的千金小姐,訝道:“這小姐莫非是…啊!”鬆了口氣多過驚喜。“莫非是大舅子心儀的姑娘?”


    “是是…”文青梅奉命搶答。


    蘇善璽截了口,淡淡說道:“我帶心儀的姑娘來看你做什麽?”視若無睹顏起恩臉色一陣青白,繼續溫和道:“程家與蘇家有生意上的來往,順路途程小姐回府是我該做的。程小姐路途勞累,起恩,你還不快叫人帶程小姐去客房休息?”


    顏起恩聞言,連忙喚來仆役。


    程道心欲言又止,含怨地凝睇視而不見的蘇善璽,見他當真宛若呆頭鵝不解情意,隻得暗暗叫惱,轉身與仆役離去。


    文青梅將一切收進眼底,扮了個鬼臉,正巧又對上蘇善璽那似笑非笑的俊目,像在暗笑她…笑她什麽呢?這人真討厭,看人總是要笑不笑的,彷佛有兩雙眼,對著小姐或者初見麵的人是用鼻子上那雙眼在看人;在看她時老是用那鼻子下的那兩個洞在看她。


    “青…梅…”


    有氣無力、隱含葦的叫聲讓她一驚,連忙轉身喊道:“來了,來了!小姐,我來了!”


    “那房間還留著嗎?”


    身後傳來蘇善璽溫和中帶著恨意的聲音。是她的錯覺吧?是妹婿與舅子的關係,怎會有恨?不知他妹妹生得何種性子?這個想法忽地從她心中滑過,又聞顏起恩有些慌恐地答道:“有!有!那房間從未動過,自上回大舅子來過後,除了讓丫頭們定時整理外,我不讓旁人進去。”


    “你也沒有嗎?”


    “…沒…沒有…”


    “是不想呢,還是…不敢進去呢?”


    “大、大舅子…”


    “我這是玩笑話,別當真啊。”


    那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為什麽在她耳裏聽起來格外的悲傷?


    在跨過門檻的剎那,想要回頭,卻看見一名年輕的少婦與自己錯身而過。


    “表哥!”那少婦喜叫。


    那少婦看似柔美而溫馴,吐出的話像珍珠又圓又潤,不似她老帶著童音,隻是,這婦人叫蘇善璽為表哥,兩人之間卻完全沒有相像之處。


    她心裏有疑惑,又聽那少婦喊道:“夫君。”


    廳內除了蘇善璽外,隻剩一名男人,那男人叫顏起恩,是顏府的主人。


    那,他表妹是那姓顏的妻子了,可顏起恩不是喊他大舅子嗎?出於直覺的,她轉身,瞧向那顏起恩。


    方才沒有特別注意,如今粗略打量,他的臉圓畔,雙眼有些混濁,看似四十左右,有點兒老實相,卻不得她喜歡。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小娃娃,你瞧夠了嗎?”蘇善璽輕聲問道,雙眸透著高深莫測。


    她用力眨眨眼,還不算回神,呆呆地往他看去。


    “表哥,她是…”


    “是個丫鬟,年紀太小,八成遇上了個不專情的男人,在常寧鎮上那口井自盡,所幸被我救了。”他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為那種男人尋死,是天下間最傻的事。”


    她忽覺顏起恩的臉色又白了起來,不由自主的童音脫口:“顏公子有妻有妾嗎?”


    “有妻一人,妾三名。”蘇善璽代他回了。瞧著她有些恍惚,心裏微覺有異,卻沒有詢問的打算。


    她的嘴唇掀了掀,他沒細聽她在說什麽,隻覺她緩緩地露出嫌惡的表情,然後


    雙手壓住胃部,隨即…


    “嘔”地一聲,當場吐在大廳裏。


    ***


    “你根本是要丟我的臉,是不是?”


    “…不,青梅沒這意思…”痛痛痛。


    “你當著善璽大哥的麵吐了一地,是想引他注意?”


    “…沒,青梅並無此意…”肉要掉了、要掉了!


    “還是你想讓他以為我虐待你?要他為你出頭?”


    “…我想,是奴婢吃壞肚子了吧…”好痛!好痛!誰來打她兩拳讓她昏了吧!


    “真是丟人現眼!你就不能忍忍嗎?青梅,你跟在我身邊快一年了,以前凡事都為我打點好,我要什麽你總會為我備妥,偏你一直反對我跟善璽大哥,為什麽?你老說他不適合我,那誰才適合我?誰才適合善璽大哥?還是你對他有意?”


    “我沒有,怎麽可能呢…”好痛喔!


    “以你一介奴婢之身是不可能,我隻是要你別做太多的奢想…對了,青梅,眼下無人,你說,你真失去記憶了?”


    這已是不知第幾次詢問了,見她家小姐仍臉帶懷疑,她用力點頭:“我何必裝呢?小姐,失去記憶並不好受啊!”


    “是嗎…你出去吧,連幫我脫個衣服都不會,我還留你在身邊做什麽?我這可是念你無處可去,才收留你的啊。”


    “小姐恩德,青梅一輩子不敢忘。”娃娃臉露出很誠懇的表情。


    她走出客房,整個肩垮下,喃喃道:“當人丫鬟好辛苦啊,真不知我是怎麽熬下來的。為什麽一醒來,我就是丫鬟的命呢?”


    小心地將袖口翻起,露出方才又被摔上好幾回,如今已又黑又青的手臂。真的看不出來她家小姐說話有氣無力的,力氣倒是滿大的。


    “我怎麽會吐呢?不是身子骨很好嗎?”她喃喃地:“也沒吃壞肚子啊,為什麽一聽見他的話,就渾身不對勁?”


    一聽三妻四妾就惡心反胃,全身難受,難道她失去記憶前曾為此受創過深?


    她真的是為情自殺嗎?


    隨意走在顏府裏,忽地耳朵聽見細微的聲音,像是輕笑。這笑聲好熟啊…啊啊,不正是那蘇善璽嗎?


    苞他這麽有緣?直覺地,一見那白色的衣衫,她看中附近假山,一躍想躲在後頭,不料她身子太輕,躍力太強,“咚”地一聲撞上了假山後頭的石牆。


    她嘴巴閉得緊緊的,不敢讓痛呼逸出口,見那細微的聲音仍舊正常,沒有什麽驚訝,便知那姓蘇的沒發現。


    她悄悄地從假山後探出一雙眼,瞧見白色長衫的身邊有個…咦,也是少婦?


    這少婦不是他的表妹,但穿著富貴,很可能是顏起恩的小妾之一…等等,這婦人臉紅什麽啊?蘇善璽靠她靠得太近了點吧?還彎身狀似傾聽那少婦的話,太接近了、太接近了,近到已有曖昧不清的氣息傳了出來。


    忽地,好象那少婦的頭發出了什麽問題,蘇善璽幾乎貼上了她的身子,側身幫她弄好。


    他的唇畔始終帶著淺笑,雙眼卻…有股神魂不在此的味道。


    文青梅微微愣了下,他這算是在調戲良家婦女了。會調戲,必定是意圖輕薄那少婦,思婬滿麵才是,怎麽他卻一點婬念也沒有?


    這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麽呢?


    又見他一臉溫柔地在與那少婦說話,突然之間她看不下去了。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空洞的人。軀殼雖在,裏頭的神魂卻不知飄到幾重天外了,像勉強自己在做調戲婦女的事一樣。為什麽?那顏起恩不是他的妹婿嗎?


    她不想看、不想聽了,但沒法子正大光明地走出去,隻好躲在假山後。她是千裏眼、順風耳,就算閉上眼了,耳畔仍若有似無地飄來他們的對話…


    連從他嘴裏說出的話,都是那麽地溫柔,可是為什麽沒有感情呢?


    他這樣對一個少婦,難道不知道會讓人誤會嗎?


    ***


    半夜


    “噢,好吵…青梅,青梅,你起來啊!出去瞧瞧是哪兒來的東西一直叫一直叫!”說完一陣,沒聽見地上有聲音,程道心翻過身,瞧見她仍在地鋪上睡得極熟。她皺眉,以前連翻個身都會驚醒青梅的,怎麽一跳過井,她整個人都變了?


    她又大聲叫了幾次,才見文青梅懶懶地爬起身,嘴裏含糊道:“知道了…我馬上去看…”胡亂穿上衣服,一頭散發地走出門外。


    天好黑,她昏昏欲睡的眼還是一樣能千裏視物,沒看見任何會叫的野獸,正要回房再睡,突地,拱門閃過一抹黑影。


    “是什麽人?”她脫口,精神清醒了幾分。“還是…是鬼?是鬼的話…呃,我回房再睡好了,最近眼睛有點錯亂…”正要轉身,又見拱門再閃過一次同樣的人影。


    這…該不會是找她的吧?誰啊?三更半夜的裝神弄鬼?她遲疑了會兒,小心地走向拱門,才近拱門又見那黑影奔向夜色之中,像在引她過去。


    她雙腳才有追的動作,就忽覺自己身子像飄起來,雙足幾乎沒有踩到地的感覺,景物迅速往後晃去。心裏雖有些吃驚自己奇異的能力,但之前已有一次經驗,這一回比較能接受。


    之前聽蘇善璽說這叫武功?她不懂這是何意,隻是在她身邊的人好象沒有一個像她一樣一躍就能飛上樹的。


    黑影在一株大樹下停了下來,她跟著停步,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黑影…原來是一身黑的蒙麵人。


    “平日你耳力極好,隻一聲哨,你就出來,怎麽今晚拖這麽久?”那蒙麵人微惱。


    她一呆。“你…你認識我?”


    那蒙麵人瞇起眼:“你想裝傻?”


    “我…是很想裝傻啊,可我失去記憶了…”


    “你失去記憶?”


    “我跳井自盡,撞到了頭,忘了過去,你確定沒找錯人?我叫文青梅,今年才十五歲,在程家當丫鬟,如果找錯了,我可以當完全沒事發生過。”


    “文青梅會跳井自盡?你是在裝傻了。你冷漠堅強,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會有什麽事讓你跳井?除非有人推你下井,可你武功高強,誰能動得了你?要找借口,你找得太假!我好不容易找著你藏身之所,豈能容你再逃?”


    語畢,那蒙麵人出手向她抓來。


    也許他動作極快,但在她一雙利眼之下,彷佛慢動作,她身子本能的反應,不避開反而伸出手臂格擋他的五爪,另隻手則趁機模上他的前胸。


    她愣了下,才要告訴自己男女有別,豈能輕薄男人?意識告訴自己要縮手,但身體像有自主的能力般,手掌才碰上他的胸,一股熱流滑過手臂,隨即聽見他低聲慘叫,被震得連退數步。


    她嚇了一跳,叫道:“是我打的嗎?”


    “不是你還會有誰?果然!你就算隱居於此當丫鬟,功力還不曾擱下。文青梅,你不回來也罷,把東西交出來,我自然不會再糾纏你,你要為你的妹妹付出一切,都不會有人再理。”


    咦咦?“我有妹妹?誰?在哪兒?”


    “哼。”那蒙麵人以為她還在裝傻,但胸肺受到損傷,不得不先療傷,隻得道:“我會再來的!再來之時,你就不要怪我下手無情了!”


    “咦?等一下,我妹妹是誰啊?你可要說分明,我失去記憶了!我忘了啊!你就不能同情一個失憶人嗎?”連追了數步,發現他逃命的功力好強,一下子就不見了。


    至少,話要說清楚啊!


    她的妹妹是誰啊?她為她的妹妹而到程府做丫鬟嗎?那就是說程府裏有丫鬟是她的妹妹?怎麽沒有人告訴她呢?


    一時之間,隻覺這個“文青梅”好複雜,看似普通的丫鬟,卻有奇異的武功;騙人說她沒有家人,卻無故冒出個妹妹來?天!她才十五歲,不是嗎?


    疑雲罩頂,隻想知道是不是所有失憶的人都像她一般?好象是一個新的靈魂跳進一個有過去的軀殼,然後什麽都要重新摸索了。


    胡思亂想中,好象誤走錯路,她搔搔頭,看看差不多設計的院子。“不會吧?我還想睡一下,好好思考呢。”


    這是哪兒的院子啊?房內似有燭光,顯然還未入睡,她上前想問路,卻見窗戶有些微開,透過窗戶的縫,瞧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了。


    又是蘇善璽!


    她真的快要以為這一輩子要跟這姓蘇的糾纏不清楚了。


    本要退開,但無意間瞄到他悵然所失的神態,不由得停下腳步…


    一個男人,一個長相很俊的男人憂鬱的表情是很引人注意的。他垂著視線,像在看著書信,一張接著一張,讀得極久,每一行每一個字都用他的指腹慢慢地碰過…忽地,他閉上眼,神色既痛又恨外,又流露出一種讓她十分迷惘的表情…是下午他調戲人家妻妾時所不曾看見的,那像是…


    “是眷戀,還是愛戀?”不禁低聲脫口。顏府裏,會是誰讓他露出這種表情?除了丫鬟外,這府裏的女人都是顏起恩的,他若陷進,隻會身敗名裂吧?


    “誰?少昂嗎?”


    她來不及退開,就聽房內一陣騒動,隨即窗一開,對上他期待的視線。


    “你…”


    “是…是我。”她搔搔頭:“我迷路了。”不由自主地撇開視線,當作沒有看見剎那間他脆弱無比的表情。


    充滿希望到瞬間受到打擊的表情,實在不該出現在他這張刻薄的臉上。


    “你迷路了?”他喃喃地:“她也常迷路,所以才怕她回不去…”眼一瞇,收起不曾在外人麵前露過的情緒,他哼聲道:“三更半夜在顏府裏閑逛是何居心?”


    “我可沒閑逛,隻是奉命出來看哪隻耗子亂亂叫。”


    “我還以為你有興趣成為顏家主人的第四小妾呢。”


    “別逼我吐。”


    “喔,對了,今兒個下午你吐得好慘,我差點以為你有意要引起他的注意呢。你才十五歲,他已是三十二歲的人了,走在一起人家還當是爹帶小孩呢。”


    不理他的諷刺,她訝道:“咦,我以為他四十歲了!”


    聞言,蘇善璽難得露出有趣的笑:“是嗎?他看起來像四十歲了嗎?也許是縱欲過度吧,他還是個讀書人呢。”


    讀書人?是啊,那顏起恩看起來是有幾分讀書人的味道,但她以為那隻是故扮氣質,他雙眼又黃又濁表示生活靡爛,說話軟弱無力又懼於這姓蘇的,分明沒有什麽擔當。原要順著他的語氣問顏起恩真是讀書人嗎?但一見蘇善璽似笑非笑的眼,她脫口:“他不是你妹婿嗎?為什麽你要欺他至此?”


    似笑非笑的臉龐頓時僵住!他瞇起眼,子她良久,才輕聲說道:“誰告訴你了?是他?這麽短的時間裏,他能在我眼皮下跟旁的女人混得這麽熟?”


    “沒人告訴我啊。”她答。想起她家小姐的警告,連忙退開窗口幾步,細聲道:“夜深了,請蘇少爺早點歇息吧。”


    蘇善璽豈容話不明不白,他開了門,見她直覺回頭,視線越過他,無意瞥到他身後的睡房,充滿孩子氣的小臉一白,迅速調開視線。


    蘇善璽心中訝異,跟著回頭看少昂生前的睡房。十六年來隻有他進過這房,也不曾變動過任何一樣東西,擺設一如其它睡房,並無特別之處,她嚇個什麽勁?


    “你瞧見什麽了?”


    “沒…沒…”


    “你跑什麽跑?”快步追出,見她跑得搖搖晃晃。“你往哪兒跑?”


    “我…我回房,再不睡天就亮了…”


    “你回什麽房?回客房,還是主房?”


    她停步,不情願地轉身,惱道:“我又跑錯了嗎?”


    蘇善璽哼了一聲,慢慢走近她。“你是真裝傻,還是假裝傻?迷路真是好借口啊,可別告欣我,下午你也是迷了路才會躲在假山之後。”


    “咦?你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呢?假山之後連連發出抽氣聲。怎麽?小孩子沒見過大人談情說愛嗎?由得你這般吃驚的。”


    “談情說愛?你真的是在談情說愛嗎?”


    蘇善璽心中微驚,見她近乎莽撞地瞪視自己。他露出迷惑眾生的笑:“小娃兒,你想告訴我,她是我妹婿的小妾,所以與她談情是禁忌嗎?難道你不知道正因禁忌,這戀情才會更讓人迷戀嗎?來,告訴我,方才你瞧見我房裏有什麽了嗎?”


    話題突轉,讓她一時轉不過來,隻能順著答道:“沒有什麽啊。”


    “你嚇得轉身就跑,怎麽會沒有什麽呢?”他笑得很迷人,像他迷人的笑隻為她綻放。“來,小娃娃,你告訴我,你瞧見了什麽?我曾聽人說過,曾經瀕死的人再複生,會見人所不能見的東西,好比…鬼魂,你是不是瞧見一個女鬼?差不多十六、七歲,蒙著麵紗…不,也許她不怕有人瞧見她了,所以沒有蒙著麵紗,她的臉有些麻子…”還想要具體形容,忽見她細長的眸裏滾下淚來。


    “你哭什麽?”


    “我…我在哭嗎?”用力抹了下臉頰,果然濕答答的。“我…隻是覺得心好痛啊…”為什麽痛呢?看見他雖笑,笑意卻沒有傳達到眼裏,笑容在,卻是沒有心的笑,讓她心中湧起莫名的難受。她含淚子他,啞聲問道:“我看不見你的笑,為什麽呢?為什麽你要蹧蹋自己呢?”


    “你在胡扯什麽?”


    “你恨顏起恩嗎?”看著他極力掩飾的臉,心裏無由來的就是知道,嘴巴不受控製地說道:“你恨他,很恨很恨,是不?所以不惜冒著毀自己的聲譽,去勾引他的妻妾。你要他活在懷疑、妒忌,卻又不敢與你對質,隻能像縮頭烏龜一樣仰賴你的鼻息…為什麽呢?”腦中一片混亂,突地,又想起了他不曾在其它人麵前親熱地喊“起恩”,而是“妹婿、妹婿”地叫著;又,他雖是顏起恩的大舅子,來到顏府裏探的是表妹而非親妹…方才他又提起有沒有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鬼魂…剎那,了悟的光從混亂的思緒中飛出。


    “你妹妹死了?”


    忽地,靜默。


    他瞪人的眼光像要吃人,卻不說話。一直一直不開口,隻是瞪著她。


    “是誰在亂嚼舌根?”夜色裏,他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隻是個婢女,是在廚房,還是在哪個下賤的地方聽到這些無聊的消息?”


    “我一直跟著小姐,沒去其它地方。”


    “那是誰買你來跟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麽?要我放過他?”


    “沒…都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心裏才疑惑啊。才見他一天而已,至少,在她重新修正記憶時,他在她空白的腦中隻能算存在一天,為什麽知他甚詳?


    甚至,下午偷聽他與另一個女人狀似打情罵俏時,她也不想聽、不要聽,摀住雙耳,心裏卻很難受。會不會在她失去記憶前,她曾偷偷喜歡過他?


    “我…真的要回房了,小姐等不著我,會怕的。”她含糊地說道,隨即轉身跑了。


    等到蘇善璽發現時,他已追上前去。他追,是為了搞清楚一切啊,他告訴他自己。文青梅…是了,他記住她的名字了,不再是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而是文青梅。


    與程家小姐幾次見麵時,程道心身邊一直有個孩子丫鬟,他沒有特別注意過,唯一淡薄的印象是她陰沉不多話,偶爾幾次發覺她以深沉的目光打量他,如此而已,但撈她出井後,她像變了。


    變得像另一個人。


    誰呢?一個孩子怎能看透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見她拐進一個院子,他心裏冷笑。果然是派來的嗎?


    她停步,沒有往前敲門,反而東張西望起來。


    “…**一刻值千金,柔兒,來,快點快點!”


    “相公,你猴急什麽,又不是沒碰過女人,我聽大姐說,你最近一直打清白小泵娘的注意,是也不是?”


    “…你也知道了,那正好,柔兒,你替我向你大姐求求情嘛。”


    “別說大姐,柔兒第一個就不許…你見一個愛一個,那置柔兒跟姐姐們於何地?一妻三妾,相公,你還不夠嗎…我聽大姐說,與你同窗苦讀的好友早已是科舉狀元,如今都不知當著幾品的官兒了,相公,好歹也跟你大舅子說說,瞧他能不能為你謀個一官半職…”


    夜風,是傳送半夜私語的媒介,若隱若現地飄散在空中,蘇善璽冷冷地掀起唇,無聲地笑著。


    呻吟、嬌喘與斷斷續續的對談,無法刺激他的神經,隻是…離房更近的文青梅應是聽得更真切。


    她動也沒有動。風,勾起了她沒有束起的長發,她微微側麵,讓他窺得她那孩子氣的臉上有抹迷惘。


    她,真的隻有十來歲嗎?這個疑問從心底滑過,目光卻無法從她臉上調開。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移動了,仿佛沒有再聽房內苟合的**,見到門就走。


    他跟在她身後,一直看她慢慢地走在府裏,像是閑逛更像迷路,好幾次從離客房二十來步的距離又繞開,直到一個多時辰後,她才終於走到客房前。


    看見她大鬆口氣,伸手欲推房門,忽地又停下來。


    她,又在迷惑了。到底,她在迷惑什麽呢?這麽想著的同時,蘇善璽暗驚自己怎能猜到她的心思?明明,她是背對著自己的。


    她轉身,走到院子中央,用她短短的腳踏踏地,似乎在試著自己能不能飛起。跳了兩下還在原地,她深吸口氣,伸出短短的手指,從圓月移到石牆上,低聲喊道:“目標:牆頭,飛吧!”


    他訝異,見她一提起,整個嬌小的身子騰空衝向牆頭,可能是她的輕功太可怕了,整個人飛過牆頭,她甚至還不及伸手抓住牆頭,“咚”地一聲,整個人四平八穩地趴在地麵上。


    他…目瞪口呆。


    趴在地上的身子動了下,慢慢爬起來,不死心的手腳並用爬上牆頭。


    牆頭上,到底有什麽好瞧的?蘇善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終於爬上牆頭,找了個好位子坐下。


    她懂武,何須這麽費力?


    她身子微微後仰,他差點要脫口喊:小心了。


    她連忙撐住自己,後來似乎覺得挺好玩的,又大膽地將身子往後倒去。


    這小女孩,簡直在胡鬧了。


    輕笑在夜風中傳開了,傳進他的耳裏。她覺得這樣很好玩?


    也對,她隻是個孩子,當然不會想太多,從頭到尾,想太多的是他,以為她充滿了謎,他搖搖頭,跟著她大半夜,自己也是蠢人了。


    笑聲慢慢地從風中淡去了,突然之間,黑夜變得空虛起來了。從他的角度往上看去,隻能見她一頭長發垂在背後,圓胖的月亮幾乎包住了她的身子,讓她的周身泛起銀白的光芒來。


    “…何處才是我的家呢…”


    軟軟的童音透著迷惑與無奈,從她小小的身子裏傳出來,不由得讓他一怔。


    何處…才是我的家呢?


    心底不停重複著,他緩緩閉上眸,升起共鳴之感。


    跳井後的文青梅,充滿了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沒心沒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於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於晴並收藏沒心沒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