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淞的喊聲不小, 店內的導購和顧客們和幾乎都聽到了,齊刷刷地將目光投了過來,唯獨被她呼喊的那個人沒有回頭。


    程硯就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僅留給夏夢淞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gucci店內的燈光明麗璀璨, 映襯著珠光寶氣。


    他穿著白襯衫與藍色牛仔褲, 肩線精悍寬闊, 襯衫的下擺消失在了牛仔褲的腰線處, 腰部狹窄卻勁悍,雙腿筆直且修長。


    從背後看,他的脊背筆挺,步伐堅決, 顯而易見是不想在此做過多停留, 不想再與她有任何交集。


    她感受到了他的決然, 感受到了他對她的排斥與疏離。


    那一刻,夏夢淞再次有了種心如刀絞的感覺,像是青春被切碎了。


    這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不知為何, 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夕陽的畫麵, 紅彤彤的火燒雲下是一片廣闊的操場。


    操場上喧嘩熱鬧,她的周圍站滿了身穿校服的學生們,大家夥都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嬉笑打鬧, 卻沒人敢來跟她說話,甚至不敢靠近她, 因為她爸是個出了名的酒瘋子, 而她媽是出了名的殺人犯, 一刀捅死了酒瘋子, 之後又往他身上補了無數刀。


    警察來到現場的時候,酒瘋子的血都快流幹了,她的家中也已經快被粘稠的血水淹沒了。


    她根本不敢跟老師同學們說自己家中的事情,怕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可事與願違,最後大家還是都知道了,罪魁禍首是吳靖安。


    上學時,她最討厭的人就是吳靖安,因為他家世雄厚,學校裏麵沒人敢惹他,所以他成了一方霸主,是校園之王,隻要他把手中的權杖指向了誰,誰就成了幸運兒或者倒黴鬼。


    不幸的是,她成了那個倒黴鬼,因為吳靖安看上她了,並且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得知了她家裏的事情,他給她開了條件,陪他睡一晚上,他就替她保守秘密,不然後果自負。


    那時的她隻是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姑娘,雖然早已對金錢和上流社會充滿了渴望,但還沒有到利欲熏心的程度,更不能接受出賣肉//體的交易,於是直接給了吳靖安一巴掌。


    吳靖安並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反手就扇了回來,直接把她的臉給打腫了,鼻腔裏都灌了血。


    當時,他還怒不可遏地罵了她一句:“賤人。”


    但這還不算完,校園之王是不能得罪的,不然就要遭受嚴重懲罰。


    吳靖安對她的懲罰是在學校散布她的秘密,並且把她塑造成了一個血液中自帶瘋子和殺人犯基因的危險人物。


    從那時起,所有人都開始用一種畏懼中夾雜著鄙夷的目光來看待她、排斥她、抵觸她。


    他們不允許她融入群體,不接納她成為他們的同學,把她當成一種倒黴又晦氣的存在。


    他們對待她時,最好的態度是冷漠、是愛答不理,最惡略的態度是肆意打罵羞辱,她的課桌經常會被翻亂,甚至塞滿垃圾,筆記本和桌麵上也經常會被人寫滿罵她的汙言碎語,後背時不時地會被貼上紙條,上麵寫著“殺人犯之女”或者“酒瘋子”的字樣。


    但是她根本不能也不敢反抗,因為她家裏窮,她人微言輕。


    她所就讀的是一所私立貴族高中,一年學費三十萬,按道理說她根本念不起,但學校為了升學率,特意開出了免除學費並設置高額獎學金的誘人條件來吸引家境普通卻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她和她媽當初就是被高額獎學金這個條件吸引了,於是放棄了東輔二中的名額,來就讀這所私立高中。


    然而來了之後她就後悔了,因為在這所學校中,成績好並不算什麽,甚至可以這麽說,成績這種東西在這幫富二代眼中一文不值,他們看重的是家境,是金錢。


    在他們眼中,窮是原罪。


    整所學校裏麵,她的家庭條件是最差最惡略的那一個。


    於是她理所應當地變成了被欺淩的對象,母親又被判了刑,家中親戚無人敢收養她,所以她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


    高一那一整年,她數次想過自殺,甚至幾度後悔自己當初拒絕吳靖安的行為——不就是出賣身體麽?有什麽的?自己又不是尊貴的金枝玉葉,憑什麽不能出賣肉//體?如果當初能陪他睡上一晚上,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直到高二,她十六歲那年,程硯的出現,解決了她這種孤苦無助的困境。


    高二開學那天,烈日炎炎,教學區門口貼著文理科分班的名單,她不敢在人多的時候靠近那裏,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人多的時候出現,隻會遭人嫌。


    她怯懦地站在了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耐心地等到所有人都看完了名單、全部離去之後,她才敢靠近那麵牆。


    正仰著臉尋找自己的名字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好聽的聲音:“同學,高二教學區是在這兒麽?”


    他的聲音溫潤,低醇,如同一塊觸手生溫的玉石一般,令人倍感舒適。


    她扭頭看去,瞬間就被驚豔到了。


    陽光烈烈,男孩留著寸頭,五官立體帥氣,身型挺拔修長,穿著簡單的白體恤和運動褲,幹淨、清爽、陽光、硬朗,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她還比他矮上許多,從她的視角看過去,還能清楚地看到他修長的脖頸以及凸起的喉結,還有清晰好看的下顎線。


    她瞬間屏住了呼吸,呆愣住了。


    他困惑地蹙起了眉頭,又問了一遍:“這裏是高二教學區麽?”


    她這才回神,趕忙點了點頭,然後又迅速地把腦袋埋下了,內心的自卑與羞恥心開始作祟,令她無顏麵對他,也不敢與他又太多的接觸,怕以後失望——她現在很確定,他是轉學生,所以才會來跟她說話,不過很快他就會知道她的事情,然後加入那些霸淩她的人的陣營,將她當成人人喊打的老鼠。


    他也沒多在意她的反應,得到了確定的答複後,言簡意賅地回了聲:“謝了。”然後就朝著教學區大門走了過去。


    這時她才敢抬起腦袋,盯著他的背影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才寂寥地收回目光,繼續在分班名單上尋找自己的名字。


    一到八班是理科班,九到十二班是文科。


    她報了理科,被分到了六班。


    她是最後一個到班的學生,難免被班主任訓斥了一頓。


    在她被訓斥的時候,班級裏有人還發出了譏笑與竊笑聲。


    但班主任沒有管他們,因為不敢管,班裏麵隨便一個學生的家世背景,都能碾壓一個小小的班主任,除了她。


    班主任也隻敢訓斥她、管教她。


    埋著腦袋、尷尬難堪地在班門口站了許久,班主任才允許她進班。


    朝班裏麵走的時候,她依舊不敢抬頭,緊緊地埋著頭,自覺主動地朝著班級最後方位於最角落中的那張桌椅走了過去,然而走到那裏時才發現,位置上已經坐了人,正是剛才在教學區門口找她問事情的男生。


    那一刻她即驚訝又詫異,但更多的是羞恥,因為他目睹了剛才她被班主任訓斥的那一幕。


    她很想讓他立即消失,或者讓自己憑空消失。


    但是她沒有超能力,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隻好硬著頭皮拉開了他旁邊的座椅,滿心緊張慌亂地坐了下去。


    之後班主任講了什麽、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眼睛雖然一直盯著講台,但注意力卻全在旁邊。


    他就像是一顆耀眼的太陽,令人無法忽略他的光彩。


    班裏麵還有許多女生在明目張膽地扭頭看他,絲毫不在乎班主任的感受。


    甚至有幾個男生都按耐不住好奇心了,時不時地扭頭看他一眼,眼神中帶著點打量,又帶著點輕蔑與不服氣。


    後來班主任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用力地敲了敲講台:“新同學有那麽好看麽?一直盯著人家看?用不用把他喊上來站在講台上讓你們看個夠?”


    那些學生根本無懼班主任,更不怕他發脾氣,還有極個別十分大膽的女生,捧場似的喊道:“可以呀,順便讓他做個自我介紹,給大家認識認識!”


    某個壞小子又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以後他就是咱們六號窯子的頭牌花魁。”


    一句話,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隻有坐在他身邊的她聽到了,他在所有人的哄笑聲中,低低地罵了一聲:“傻逼。”


    也不知道是在罵班主任,還是在罵那個女生,還是那個男生。


    不過也有可能是一起罵了。


    起初她是沒有笑,因為不覺得好笑,但是聽到他這聲“傻逼”之後,她沒忍住笑了一下。


    在她心中,他們確實都是一幫傻逼,隻不過她不敢罵他們而已。


    他卻毫無顧忌地罵了出來。


    班主任越發的無可奈何,為了不讓自己尷尬,他隻好把目光投向了新同學:“既然大家都對你比較感興趣,那你就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包括坐在他身邊的她。


    她還聽到,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才不情不願地起身,言簡意賅:“程硯。”


    說完,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一雙桀驁的桃花眼中還帶著不加掩飾的不耐煩,顯而易見是不想搭理這幫傻逼。


    大家從未聽過如此簡短的自我介紹,不光是同學們,就連班主任都愣住了:“說、說完了?”


    程硯懶洋洋地靠著座椅後背,左手搭在桌麵上,右手自然下垂,對班主任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班主任更尷尬了。


    這時,班裏有男生滿含鄙意地罵了句:“裝逼。”


    言語之間,充滿了挑釁。


    程硯卻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班主任束手無策,隻好言歸正傳,繼續剛才的話題,至於他剛才到底講了什麽,夏夢淞也不知道,之後的話她也沒聽,所有的關注點都在身邊人身上。


    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然後開始發新書。


    每個人都得到了厚厚一摞嶄新的教科書,其沉重程度不啻於幾塊板磚——要麽說知識就是力量呢。


    發完書後,班主任的演講終於結束了,今天的任務也到此為止了,從明天起,正式開學。


    交代完衛生任務後,班主任迅速離開了教室,並且是健步如飛,顯然是一點也不想在班裏麵多停留。


    知道今天要發書,所以她特意背了個,然而坐在她身邊的程硯卻是空著手來的,隻能把書抱回家。


    他坐在裏麵,她還沒收拾完,隻好先起身給他讓路。


    然而他才剛走進過道,班裏就來了不速之客。


    吳靖安雙手插兜,如同街溜子似的,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別人的班級中,並且絲毫無顧忌——在校園之王的眼中,整個學校都是他的疆土,他想去哪就去哪,這是他的自由與權利,誰敢攔他,他就收拾誰。


    在吳靖安的身後還跟著倆個小跟班,其中一個人的手上捧著一個透明水杯,杯子裏麵倒滿了黑漆漆的墨水。


    程硯也看到了吳靖安,眼神中浮現出了難掩的厭惡與鄙夷,卻懶得搭理他,單手抱著書朝著教室後門走了過去。


    然而後門也有人堵著。


    原本亂哄哄的教室,瞬間噤若寒蟬。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吳靖安是衝著程硯來的,但沒人打算對這個新來的同學出手相助,他們隻想看好戲。


    更甚至有幾個人已經抱著胳膊靠在了窗台前,眼神中流露著不加掩飾的激動與期待。


    唯獨夏夢淞替程硯捏了一把冷汗,但也隻是默默地在心裏替他擔心,根本不敢表露出來,不然吳靖安一定會變本加厲的霸淩她。


    吳靖安帶著人堵到了程硯的麵前,他的身高倒是不矮,穿上鞋能有一米八,但比起程硯來說還是矮了幾公分;身型也不如程硯那般挺拔精悍,他瘦得像麻稈,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衣服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成千上萬的高級貨;長相也不如程硯那樣俊朗驚豔,充其量也就是個五官端正的普通人。


    但他在程硯麵前卻相當的趾高氣昂,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程硯隻是一個賤民。


    在他心中,這個忽然出現的弟弟,確實是一個下等人,因為他是賤貨生的。


    他和他那個不知廉恥的媽,一樣賤,都是從貧民窟出來的窮酸貨。


    在六班教室中,站在程硯麵前,吳靖安細長的丹鳳眼中閃爍著對他的蔑視與厭惡,牽線木偶似的僵硬地扯了下唇角,露出了一個冷笑:“我的好弟弟第一天來學校,各位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他一下。”


    此言一出,教室中不明真相的學生們開始麵麵相覷,青春期少年少女們的想象力在這一刻得到了極大的發揮。


    他們感知到了這場好戲越來越精彩了,於是越發的興奮激動了起來。


    夏夢淞也詫異地抬起了腦袋,朝著程硯投去了驚訝的目光,腦子裏冒出了許多問題:他竟然是吳靖安的弟弟?他們倆為什麽不一個姓?吳靖安為什麽要來找他的事情?


    麵對著吳靖安不懷好意的挑釁,程硯隻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個字:“滾。”


    他的語氣短促且冷漠,眼神更冷漠,雙眸上似乎覆蓋著一層薄冰,鋒利且寒冷。


    吳靖安不怒反笑,朝著站在自己側後方的那位手裏端著墨水的男生勾了勾手:“來,給我的好弟弟上茶。”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盯著程硯的臉,“隻要你乖乖喝了這杯茶,我今天就放過你。”


    正低著頭假裝收拾東西的夏夢淞注意到了,喝下這杯墨水茶能換來的安寧隻是限定在今天。


    到了明天,吳靖安還是不會放過他。


    程硯盯著吳靖安看了一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把懷中抱著的厚厚一摞新書放到了旁邊的書桌上。


    他看似屈服了,準備乖乖就範。


    刹那間,在場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滿懷期待地等著程硯喝墨水。


    其中最興奮的莫過於吳靖安,眼神中泛著幾近癲狂的光芒。


    最失望的是夏夢淞,她還以為程硯會反抗,沒想到也是個慫貨。


    然而下一秒,班級中就出現了女生的驚恐尖叫聲——


    程硯在放下書的那一刻就抄起了擺在最上方的那本物理書,繼而反手一揮,用堅硬的書脊朝著吳靖安的腦袋輪了過去。


    吳靖安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打了一下,然而更令他猝不及防的還在後麵——腦袋的疼痛還沒過去,程硯又猛然抬起了右腿,毫不留情地朝著他的腹部踹了過去。


    瘦如麻稈的吳公子瞬間就被踹倒在地了,眼前還跟著一陣陣發黑。


    無人敢惹的校園之王就這麽被打倒了,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修羅似的看著程硯。


    手持墨水的那位男生也不敢繼續給程硯遞杯子了,整個人呆如木雞。


    程硯麵色冰冷地走到了吳靖安身邊,居高臨下地藐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警告:“以後,別他媽來煩我。”言必,轉身就走。


    這回他再次抱著書朝後門走過去的時候,沒人敢再攔他。


    夏夢淞的視線一直定格在他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依舊沒有收回目光。


    在程硯走後很久,教室裏所有人依舊呆滯著、懵逼著、震驚著。


    吳靖安最終是被他的跟班小弟扶了起來,然而等他站起來後,卻十分煩躁地甩開了小弟的手,好像是在嫌棄小弟多此一舉,順便向別人表明被扶起來不是自己的自願,他完全有自己站起來的能力。


    腹部被踹的地方依舊在跳著疼,像是被一萬根針同時紮了,但他卻強忍著沒去捂肚子,不然影響英雄氣概。


    然而一直佝僂著的脊背卻出賣了他的現狀。


    他也很想把背挺直,但卻無能為力,因為腹部實在是太疼了,疼痛感甚至貫穿到了後背,還極其胸悶氣短,胸膛裏燃燒著針對程硯的熊熊烈火。


    他讓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丟了這麽大的人,真是恨不得親手把程硯殺了,不然實在是難消心頭之恨!


    越想,他越怒不可遏,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後,他忍痛挺直了腰板,抬手就朝著那位手持墨水的男生的臉扇了過去:“廢物!”


    其實他平時也是個好勇鬥狠的主,不然學校中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畏懼他,但由於此刻身體欠安,他的力氣並不大,不過那位男生是個高端演技派,並且極其善於察言觀色,挨了輕飄飄地一巴掌後,立即誇張的扭了下脖子,並且腳下還接連趔趄了好幾下,同時還不忘了抖抖手,把杯中墨水晃得哪兒都是,愣是把吳靖安的三分力演出了一百分的架勢。


    吳靖安還真覺得自己力大無窮了,一臉煩躁地甩了甩手,然後麵無表情地掃視在場所有人,狠戾警告:“今天這事兒,誰他媽敢說出去,老子就弄死誰!”最後,他特意將目光盯在了夏夢淞的身上,“尤其是你!”


    夏夢淞怯畏不已,趕忙埋下了腦袋。


    吳靖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道:“從今天起,誰跟我的好弟弟走得近,就是想和我對著幹。”


    這話是在向大家施發命令,猶如皇帝下旨,要求所有人站在程硯的對立麵。


    平時在校園中,幾乎無人敢惹吳靖安,惹了他就會變成第二個夏夢淞,所以他們當然不會為了一個轉學生得罪校園之王。


    他們甚至都沒有對程硯產生一絲同情心,隻覺得他倒黴、活該,誰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呢?


    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生物,他們知道自己打不過程硯,所以肯定不能像欺負夏夢淞似的欺負程硯,隻好孤立他、遠離他,對他實行校園冷暴力。


    夏夢淞的心中卻別有一番想法——她有了同伴,程硯將會成為她的同伴——她甚至有些竊喜,自己不會再是學校裏唯一一個最倒黴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程硯一來到學校,就感知到了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有鄙夷的,有排斥的,有冷漠的,有好奇打量的,還有幸災樂禍的……唯獨沒有和善的目光。


    在他們眼中,自己像是個異類。


    整整一上午,除了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同桌偷偷摸摸地跟他說過幾句話,聲音還極小極小,像是地下黨通訊,其他人都不敢來靠近他,更別說跟他說話了。


    但他也不太在乎。


    他不是個傻子,當然明白主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


    但人終究是群居動物,永遠不能脫離群體。


    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社會的運轉離不開交流,社會中的人更需要靠著與他人溝通交流才能生存,畢竟獨木難支。


    他第一次感受到校園冷暴力的殘酷性是在校隊選拔賽中。


    打籃球是他整個青春期最大的愛好,當初在雲山的時候,他曾為了這個愛好起早貪黑的練球,不知疲憊地參加各種中學組比賽,在籃球場上肆意張揚地奔跑著、怒吼著,揮灑青春的汗水。


    校隊的選拔賽在校體育館內進行,他提前把自己的球服和運動鞋放到了男子休息室中。


    下午四點十分最後一節正課下課後,他背著書包去了體育館,來到自己放置東西的櫃子前時,他發現自己的櫃門是開著的,鎖頭明顯有撬過的痕跡,打開門後,裏麵一片狼藉。


    他的球服被剪碎了,兩隻球鞋的底部都被紮了尖銳的釘子,並且紮了不止一顆釘子。


    那一刻他怒不可遏到了極點,氣急敗壞地甩上了櫃門,鐵質的櫃子立即發出了一聲巨響。


    更衣室內有很多人,但沒人回頭看他,他們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麽,所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


    程硯很想隨手拉來一個人暴打一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因為沒用,相當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且他越是失控越是暴怒,他們就會越發的猖狂,從而引發一場人性的狂歡。


    現在的他,就是鬥獸場內的那頭牛。


    一旦他被激怒了,在場觀眾們就會歡呼雀躍、興奮到歇斯底裏,對手也會越發的變本加厲。


    所以他必須保持冷靜。


    他是個人,不是供人取樂的野獸。


    站在淩亂的櫃子前,他渾身肌肉緊繃,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著滿腔怒火,在一派異樣的寂靜中,然後迅速離開了更衣室。


    他去了衛生間,站在洗手池前,擰開了水龍頭,不停地用冷水拍臉,好像這樣做就能夠澆滅心頭怒火一樣。


    接下來的籃球比賽也如他所料。


    分組選拔,五人一組,兩組對戰。


    上場的時候,他隻能穿校服和板鞋,校服還是西裝款,外套脫了露出白襯衫,為了不影響發揮,必須把襯衫的袖子捋起來。


    比賽開始後,他的隊友絲毫不配合他,既不傳球給他,也不接他傳來的球,更不會在他運球的時候為他保駕護航,就當他不存在,甚至就連同隊的隊友都會在他運球時出腳絆他。


    對手更是變本加厲的打壓他,不是故意用身體撞他,就是夾擊他,還有人在他投球的時候明目張膽地打他的胳膊。


    整整一場下來,他隻投了個三分球。


    不出預料的落選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失敗也是最無可奈何的一場球。


    比賽一結束,他就離開了體育館,內心壓抑至極,胸腔都要被擠爆的感覺,卻又無處宣泄,整個人仿若被塞進了一個密不透風也不透光的瓶子裏。


    秋日的天色黑的早。


    他走出籃球場的時候,天幕已經變成了深藍色,沒有月亮,卻泛著點點星光。


    路燈昏黃,空氣微涼,可以浸透薄衫。


    他站在空曠的校園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涼氣順著氣管入肺,壓抑的感覺稍微緩解了一些。


    這時,他的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同桌忽然出現了。


    她長得很漂亮,卻沒什麽生氣,身上的校服永遠是板板正正規規矩矩的,就像她這個人一樣,不對,她比她身上穿著的校服還要老實規矩,說話聲音永遠像是蚊子哼哼,平時在學校裏麵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就好像喘氣犯法一樣。


    起初他並不清楚這女孩為什麽這麽唯唯諾諾,後來他才慢慢地發現了,她也是被全校孤立的一員,他還曾在無意間聽到身邊同學聊起過她家裏的事情,那些人的言語中,對她進行了一番戲劇性的妖魔化,說她是潛在殺人犯、是隱性瘋子、是個危險人物。


    他對此的態度是:嗤之以鼻。


    神他媽潛在殺人犯,要真是這樣,在場的沒一個人能活到現在。


    從那時起,他就對她多了點同情心,也有點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畢竟整個學校裏麵,隻有他們兩個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低著頭走到了他的麵前,臉頰微微有點發紅,遞給他了一瓶礦泉水。


    程硯歎了口氣,接過了那瓶水,卻沒擰開瓶蓋,問了句:“你幹嘛來了?”


    夏夢淞用她那一如既往的蚊子哼哼似的聲音回答:“來看看你有沒有被選上。”


    “沒有。”他冷冷道。


    夏夢淞抿了抿唇,第一次在他麵前抬起了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也是第一次用一種正常音量的聲音對他說道:“沒關係的,你還有我呢。”


    但是說完這句話後,她的眼圈就紅了。


    內心壓抑許久的委屈傾巢而出,肆意泛濫。


    為什麽大家對他們這麽不公平呢?


    她一點也不想被排斥,她想當個正常人,正常地融入群體,正常地學習、交朋友。


    程硯沒想到她會哭,卻能理解她為什麽哭。


    被周圍所有人都排斥的感覺並不好受。


    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麽,但僅僅是存在在這裏就成了最大的原罪。


    但是他們,還能怎麽辦呢?


    程硯垂眸,無奈地眼前泣不成聲的女孩,歎了口氣:“別哭了。”猶豫了一下,他第一次用一種朋友的語氣對她說道,“你還有我呢。”


    其實在此之前,他挺瞧不上這個女孩,感覺她太過於逆來順受,一點骨氣都沒有,任人拿捏。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對她有了點改觀:她也不想這樣,都是被逼無奈。


    夏夢淞依舊在低著頭啜泣,哭得淚流滿麵,但程硯卻絲毫沒有繼續安慰她或者幫她擦眼淚的意思,咬著牙猶豫了一下,她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抱住了他。


    為了能讓自己哭得再慘痛一些,她開始想媽媽。


    這招很管用,眼淚嘩啦啦的流。


    她開始放聲大哭,哭的渾身都在發顫。


    程硯不知所措到了極點,立即張開了雙手,呆若木雞地看著緊抱著他不放的夏夢淞。


    許久後,他長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雙手,任由她抱著自己。


    那天,她抱著他哭了好久,他的前襟都濕透了。


    第二天起床後,她的眼眶紅腫,但是卻心情愉悅。


    這是她接近他的第一步,她成功了。


    後來她又使用過無數次類似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麵前展示自己的委屈和柔弱,不斷地利用他的同情心,讓他對自己產生好感。


    共同的處境是她走近他內心的最好的橋梁。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弱者,也把自己塑造成了他唯一的陪伴者——其實不用塑造,這點就是事實——全校除了她,沒人敢頂著吳靖安的威脅跟他接近,她之所以敢,是因為她篤定了程硯會保護她。


    他確實也做到了。他不僅幫抵禦了吳靖安的霸淩,還幫她抵禦了來自別的同學的欺辱。


    最後,她成功地讓他愛上了自己。


    其實她應該感謝吳靖安,如果不是他,他們不會成為天涯淪落人,也不會產生互相陪伴的羈絆,那麽程硯根本不會喜歡上她。


    程硯是個相當幹脆利落光明磊落的人,他毫不避諱自己的喜歡,也不加掩飾。


    但是她卻不能接受他的愛,因為他不能幫助她進入上流社會,雖然她也很愛他。


    他隻是吳家的繼子而已,不是真正的富二代。


    她需要找一個真正的富二代,成為她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吳靖安的懲罰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必須成為人上人才能主導一切。


    之所以要讓程硯愛上她,是因為她不想讓他喜歡上別人,因為他太耀眼了,無論是哪個女人得到了他她都會嫉妒到發狂,所以她必須一直釣著他,不停地對他欲拒還迎。


    或許是因為學生時代的羈絆太深,他對她的愛也很堅定。


    十一年來,他從未放棄過她。


    她一直想著,等自己成為了人上人之後,一定會回到程硯身邊,一定會好好地補償他、好好地愛他。


    但是她忽略了程硯也是個有底線的人。


    或者說,她習慣了程硯的單方麵付出,習慣了享受他對她的無底線包容,習慣了他對她不求回報的愛,所以她忘乎所以了。


    她不該踩著他上位,不該去勾引他的繼父,不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不該平白無故地讓他等了這麽多年。


    學生時代,在那片夕陽下的操場上,隻要她一喊他,他就會回頭,目光中充斥著無盡溫柔。


    她享受那種他的眼中隻有她的感覺,更享受人群中有女生嫉妒她嫉妒到發狂的感覺——她們就是賤,不敢接近程硯,卻又愛慕程硯。


    現在,她終於成為了人上人,擁有了金錢、地位和名聲,但是他卻再也不會為了她回頭了,他的眼裏也沒有她了。


    他娶了別的女人。


    她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他。


    她後悔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後悔藥,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吞下去。


    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gucci店中珠光寶氣,一派奢靡,她站在自己年少時夢想著的、貪戀著的地方,卻無心琳琅滿目的奢侈品,隻想把程硯追回來。


    如果能讓他回到自己身邊,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哪怕是放棄現在所得到的一切。


    程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古馳店,夏夢淞下意識地要去追他,卻被身邊的兩位助理攔了下來。


    男助理用力扯著她的胳膊,小聲叮囑道:“姐,冷靜點,這兒人多!”


    女助理拚命地拎著手中的購物袋,以防脫落,也勸道:“容易被拍!”


    夏夢淞的腳步一頓,猶豫再三,還是沒能抵得過內心的煎熬,一下子就甩開了男助理的手,一路小跑著去追程硯。


    林念初一直在通往廁所的過道前等程硯。


    沒過多久,程硯就回來了,手裏拿著她的包,身後……跟著髒東西。


    愉快的心情順便變得煩躁了,還有點生氣——他們倆剛才遇到了麽?說話了沒?她為什麽追過來了?


    程硯沒注意身後,回到老婆身邊後,才發現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兒,順著她的目光回頭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夏夢淞看到了林念初,也注意到了她的肚子,腳步不由自主一頓,心髒也跟著狠狠一顫,像是在猝不及防間遭遇了重創——她竟然懷孕了。


    程硯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馬上就要當爸爸了。


    她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不對,不是有些,是根本接受不了。


    她不甘心,不服氣,不平衡。


    他和她之間有十一年的羈絆,她才和他認識了不到一年,憑什麽她能得到他?


    就因為她有了孩子?


    孩子算什麽呀?婚姻又算什麽?


    她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和他認識了還不到一年的女人。


    夏夢淞深深地吸了口氣,並未就此停下腳步,就像是沒看到林念初一樣,徑直走到了程硯身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我剛才喊你,你沒聽見。”


    程硯不是個傻子,他很明白她的目的是什麽,所以根本沒有理會她,甚至沒多看她一眼,將手放在了林念初的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眼中也隻有林念初一人,由衷而發:“媳婦兒,你說你肚子都這麽大了,怎麽還是穿什麽都好看?”


    林念初淡淡地掃了夏夢淞一眼,冷冷道:“主要還是臉好看,麵由心生,不像某些人,一看就尖酸刻薄相,這輩子注定孤獨終老。”


    夏夢淞:“……”


    林念初沒再多言,從程硯手中接過了自己的包,轉身去了衛生間,讓他自己解決問題,因為她看著夏夢淞心煩,但主要還是因為快憋不住了,影響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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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林念初走進衛生間後,程硯才開口,神色冷然地看著夏夢淞,用一種警告的語氣對她說道:“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老婆會不高興,我不想讓她不高興。”


    最後一話,狠狠地刺痛了夏夢淞的心。


    他不想讓她不高興,因為他愛


    她,而且是偏愛。


    但她還是不甘心,非要問個明白:“你真的愛她麽?”


    程硯毫不猶豫,語氣篤定:“我當然愛她。”


    夏夢淞紅了眼圈,無助又滿含哀求地看著他:“那我怎麽辦?我還愛著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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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硯沒了耐心。


    他向來是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沒什麽耐心的人。


    更何況,他現在對夏夢淞的態度,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不感興趣了。


    一雙桃花眼中盡是厭惡,他聲色冷硬地啟唇:“現在就給我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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